打印機(jī)哼哧哼哧往外吐紙,像頭累壞的老牛。我揉著發(fā)脹的太陽穴,視線有點糊。
加班加到第九個小時,咖啡因都頂不住了。辦公室早空了,燈關(guān)了大半。冷氣倒是足,
嗖嗖往骨頭縫里鉆?!傲挚偙O(jiān)?”聲音清亮,帶點剛出校園的生澀。我一抬頭,
差點撞上遞過來的文件夾。是新來的實習(xí)生,周嶼。他不知什么時候站我桌邊。
白襯衫袖口卷到小臂,露著線條干凈的腕骨。最上面兩顆扣子…敞開著。一小片溫?zé)岬钠つw,
鎖骨凹陷的陰影,直直撞進(jìn)我眼里。我猛地往后縮了下脖子??照{(diào)冷風(fēng)正巧掃過后頸,
激起一片雞皮疙瘩?!敖憬悖鋯??”他問。指尖遞文件時,若有似無地擦過我手背皮膚。
那片皮膚像被火星子燎了一下。我唰地抽回手?!安焕?!”聲音有點劈,太響了,
在空蕩的辦公室里撞出回音。我抓起文件夾,嘩啦啦翻得飛快,假裝在找什么重要條款,
眼珠子卻黏在紙頁上,一個字也溜不進(jìn)腦子。余光里,周嶼沒走。他靠在我桌沿,姿態(tài)放松,
像在自家客廳。那敞開的領(lǐng)口,像無聲的邀請。我強(qiáng)迫自己盯著文件夾?!斑@份市場分析,
”他忽然俯身,胳膊撐在我桌面上。距離瞬間拉近,他身上干凈的氣息混著點極淡的汗意,
暖烘烘地圍攏過來。他手指點著文件某處,“數(shù)據(jù)口徑好像不太統(tǒng)一?
”他的指尖離我的手指只有毫厘。我像被釘在椅子上,動彈不得。“哦…哦,是嗎?
”我干巴巴地應(yīng)著,腦子像塞滿漿糊。他指的那行數(shù)字在我眼前跳來跳去,根本看不清。
他靠得更近了點。呼吸拂過我耳廓,有點癢?!斑@里,”他的指尖又滑向另一處,
“競品對比維度,是不是漏了關(guān)鍵項?”溫?zé)岬耐孪⑾窦?xì)小的電流,順著耳廓鉆進(jìn)四肢百骸。
我半邊身子都麻了。心臟在胸腔里擂鼓,咚咚咚,震得自己耳膜發(fā)疼。他離得太近了!
近得我能看清他襯衫領(lǐng)口下,喉結(jié)隨著說話輕微滑動的那道弧線。
“我…我看看…”我慌亂地想挪開點,手肘猛地撞上桌角的馬克杯!哐當(dāng)!
深褐色的咖啡液潑出來,瞬間在白襯衫上炸開一片狼藉的污跡。滾燙的液體迅速滲透布料,
燙得我低呼一聲。“嘶——”“燙著了?”周嶼聲音一緊。他反應(yīng)快得驚人,
一把抓起我桌上半包紙巾,幾乎是撲過來的姿勢。他單膝半跪在我椅子旁,
埋頭湊近那片污漬。帶著薄繭的指腹隔著濕透的布料,用力按壓擦拭。動作又急又重,
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皠e!我自己來!”我下意識去擋他的手。指尖剛碰到他手背,
他動作頓住了。那只手,骨節(jié)分明,此刻正隔著薄薄的、浸透咖啡的襯衫,按在我腰腹間。
布料濕涼,他掌心卻燙得像塊烙鐵。時間像是被按了暫停。空氣凝滯,
只剩下中央空調(diào)單調(diào)的嗡嗡聲。我僵著,不敢動,也忘了呼吸。他低著頭,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他頭頂?shù)陌l(fā)旋,還有因為俯身而繃緊的后頸線條。幾秒,
或者更久?他忽然極輕地吸了口氣。然后,他抬起了頭。那雙眼睛,在辦公室慘白的燈光下,
像淬了墨的黑曜石。深不見底,直直地撞進(jìn)我眼里。
里面翻滾著一些我完全看不懂、卻又本能感到危險的情緒。很沉,很燙,像要燒穿什么。
距離太近了。近得我能數(shù)清他低垂的眼睫。他溫?zé)岬暮粑鬟^我的鎖骨,
帶著他身上特有的、干凈又有點侵略性的氣息。我的后背死死抵著椅背,
冰涼的皮革觸感透過薄薄的襯衫傳來,可身體里卻像點了一把火,燒得喉嚨發(fā)干。
他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動作細(xì)微,卻像塊石頭砸進(jìn)我死水般的心湖?!拔摇覜]事了。
”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我猛地往后縮,試圖拉開這要命的距離。
椅子滑輪發(fā)出一聲刺耳的“吱呀——”。他的視線,卻粘在我臉上。像蛛網(wǎng),
帶著無聲的拉力。就在這時——“嗡…嗡…嗡…”我放在桌上的手機(jī),屏幕驟然亮起,
瘋狂震動起來。突兀的聲響像一把利刃,瞬間劈開了這黏稠得化不開的膠著空氣。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幾乎是撲過去抓起手機(jī)。屏幕上的名字讓我一愣?!拔梗瑒⒖??
”我按下接聽,聲音還帶著點不穩(wěn)的喘息。電話那頭,
我們部門總監(jiān)劉胖子的大嗓門立刻炸開:“小林!你還在公司?太好了!趕緊的,
放下手里一切活兒!天大消息!”他激動得語無倫次:“周氏集團(tuán)!知道嗎?那個周氏!
他們看上咱們那個智能家居項目了!要投!而且點名要你負(fù)責(zé)對接!他們的代表…天啊,
你猜是誰?”我的心猛地一沉,不祥的預(yù)感像冰冷的蛇爬上脊背。
視線不受控制地飄向旁邊——周嶼已經(jīng)站直了身體。
他慢條斯理地整理著自己方才弄亂的袖口,臉上沒什么表情,仿佛剛才那場混亂從未發(fā)生。
電話里劉胖子的聲音還在亢奮地噴射唾沫星子:“是周家的小太子爺!周嶼!剛回國歷練的!
小林,潑天的富貴砸你頭上了!趕緊的,人家代表明天一早就到公司!你負(fù)責(zé)全程接待!
拿出最好的狀態(tài)!千萬伺候好了!”“嘟…嘟…嘟…”電話被劉胖子干脆利落地掛斷。
忙音單調(diào)地響著。辦公室里死一樣的寂靜。中央空調(diào)的冷風(fēng)似乎更足了,
吹得我裸露的手臂起了一層細(xì)密的疙瘩。我握著手機(jī),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
血液似乎都涌向了頭部,太陽穴突突地跳。我緩緩地、極其僵硬地抬起頭。
周嶼已經(jīng)整理好了袖口。他雙手隨意地插進(jìn)西褲口袋,姿態(tài)閑適地站在我辦公桌旁。
他微微歪著頭,唇角向上勾起一個極淺、卻帶著十足玩味和掌控感的弧度。那笑容,
像獵手看著終于落入網(wǎng)中的獵物。“林總監(jiān),”他開口,聲音不高,
卻像冰錐鑿進(jìn)凝固的空氣里,“看來,我們明天得‘好好’談?wù)劻恕?/p>
”他刻意咬重了“好好”兩個字,眼神在我臉上逡巡,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和一絲…興味?
像在評估一件新到手的、還算有趣的玩具。腦子里“嗡”的一聲。
剛才咖啡潑在身上的灼熱感,他手指按壓擦拭時的觸感,
不見底、翻滾著不明情緒的眼睛……所有碎片瞬間被“周氏太子爺”這個身份炸得灰飛煙滅。
只剩下巨大的荒謬感和冰冷的恐懼。“你…”喉嚨像是被凍住了,擠出的聲音嘶啞難聽,
“周氏?太子爺?”“不像嗎?”他挑眉,唇角的弧度擴(kuò)大了些,露出一點潔白的牙齒。
這笑容本該陽光,此刻卻只讓我覺得毛骨悚然。他朝我走近一步,
那迫人的、屬于上位者的氣息無聲地彌漫開,瞬間填滿了狹小的空間?!爸匦抡J(rèn)識一下,
”他伸出手,動作優(yōu)雅從容,帶著與生俱來的倨傲,“周嶼。周氏集團(tuán)投資部特派代表。
未來這段時間,林總監(jiān)的項目——還有林總監(jiān)你本人,”他頓了頓,
目光在我臉上刻意停留了一瞬,像羽毛掃過,又輕又癢,“都由我來…負(fù)責(zé)。”那只手,
骨節(jié)分明,修長有力,懸停在我面前。代表著巨額投資,也代表著決定我前途生死的權(quán)力。
空氣凝滯。打印機(jī)早就停止了哼唧,
辦公室里只剩下空調(diào)單調(diào)的送風(fēng)聲和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血液似乎都沖到了臉上,
又“唰”一下退得干干凈凈,留下冰涼的麻木。我盯著那只手,
像盯著一枚隨時會引爆的炸彈。伸出去,就是向這場荒謬的、帶著致命誘惑的游戲投降。
“怎么?”周嶼的聲音打破了死寂,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尾音微微上揚,像鉤子,
“林總監(jiān),合作還沒開始,就…怕了?”“怕”這個字,像針尖刺破了我的僵硬。怕?
我當(dāng)然怕!
怕這個頂著實習(xí)生身份、在我眼皮底下晃悠了半個月的“太子爺”到底打的什么算盤!
怕他那些曖昧不明的舉動背后藏著怎樣深不見底的目的!怕這從天而降的“潑天富貴”,
會不會是裹著糖衣的毒藥,把我連皮帶骨地吞掉!一股混雜著屈辱和憤怒的火苗,
“騰”地一下從心底竄起。我猛地吸了一口氣,挺直了脊背,
像一根被壓到極限又猛然彈起的彈簧。“怕?”我扯出一個絕對稱不上好看的笑容,
牙齒咬得有點緊,聲音卻奇跡般地穩(wěn)住了,“周代表說笑了。甲方爸爸親自蒞臨指導(dǎo),
我們歡迎還來不及?!蔽业氖纸K于伸了出去。指尖冰涼,帶著細(xì)微的、無法控制的顫抖。
就在我的指尖即將觸碰到他掌心的前一瞬——“啪嗒?!币宦曒p響。是他襯衫袖口處,
一枚造型別致的鉑金袖扣,不知怎么松脫了。它掉落在光潔的地板上,
發(fā)出一聲清脆的、小小的悲鳴,滾了幾圈,停在我腳邊。周嶼的動作頓住了。
他低頭看向那枚袖扣,臉上那副掌控一切的玩味表情,第一次出現(xiàn)了一絲裂痕。
雖然極其短暫,快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但那瞬間的錯愕和一絲…狼狽?
清晰地被我捕捉到了。我伸出去的手也僵在半空。他彎腰,動作很快,
幾乎是迅捷地?fù)炱鹆四敲缎淇?。再直起身時,
臉上已經(jīng)恢復(fù)了那種無懈可擊的、帶著疏離感的平靜。他若無其事地將袖扣握在手心,
沒有再看我,那只懸停在半空的手也收了回去,插回褲袋?!懊魈焐衔缇劈c,第一會議室。
”他丟下這句話,語氣平淡得像在說天氣預(yù)報,轉(zhuǎn)身就走。皮鞋踩在光潔的地磚上,
發(fā)出規(guī)律而冷硬的“噠、噠”聲,在空曠的走廊里回蕩,越來越遠(yuǎn)。
直到那腳步聲徹底消失在電梯方向,我才像被抽掉了骨頭,重重地跌坐回椅子里。
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黏膩地貼在冰涼的椅背上。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沖撞,撞得肋骨生疼。
我低頭,看向自己的腳尖。那枚袖扣掉落的地方,光潔如新,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只有空氣里,似乎還殘留著一絲若有似無的、屬于他的氣息,以及…那袖扣落地時,
他眼底一閃而過的慌亂。那絲慌亂,像投入死水潭的一顆小石子,漾開了微弱的漣漪。
他是故意的嗎?那枚袖扣?還是真的意外?這個疑問,像藤蔓一樣纏住了我混亂的大腦。
---一夜無眠。第二天,我頂著兩個濃重的黑眼圈走進(jìn)公司。一路上,
同事們投來的目光復(fù)雜得像調(diào)色盤——羨慕、嫉妒、探究,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幸災(zāi)樂禍。
顯然,劉胖子那張大喇叭嘴,已經(jīng)把“周氏太子爺空降,
林薇負(fù)責(zé)對接”的消息廣播得人盡皆知。推開第一會議室厚重的磨砂玻璃門時,
里面已經(jīng)坐滿了人。我們公司高層幾乎全數(shù)到齊,劉胖子紅光滿面地坐在主位旁邊,
正唾沫橫飛地講著什么。主位空著。“林薇來了!快坐快坐!”劉胖子眼尖,
立刻熱情洋溢地招呼我,指著主位旁邊的位置,“就等你了!周代表馬上就到!
”我硬著頭皮坐下,感覺整個會議室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像探照燈。我挺直背脊,
強(qiáng)迫自己忽略那些視線,打開面前的筆記本,盯著空白的紙頁,手指無意識地?fù)钢P桿。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墻上的石英鐘指針指向九點零五分。會議室里的空氣開始變得微妙。
高層們交換著眼神,竊竊私語聲像蚊子哼哼。劉胖子臉上的笑容有點掛不住了,頻頻看表,
又伸長脖子往門口張望。九點十分。就在劉胖子額角冒汗,幾乎要站起來的時候——“吱呀。
”會議室門被不緊不慢地推開。周嶼走了進(jìn)來。他換了身剪裁極其合體的深灰色西裝,
襯得肩寬腰窄,身姿挺拔。頭發(fā)打理得一絲不茍,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
臉上架著一副窄邊的金絲眼鏡,鏡片后的眼神沉靜銳利,
掃視全場時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感。唇線抿得平直,不見絲毫笑意。整個人氣場全開,
沉穩(wěn)、矜貴、壓迫感十足。和昨晚那個解開兩顆扣子、帶著點野性侵略感的“實習(xí)生”,
判若兩人。會議室瞬間安靜得落針可聞。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抱歉,路上有點堵。
”他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里,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感。
他徑直走向主位,拉開椅子坐下,動作流暢而優(yōu)雅,仿佛天生就該坐在那個位置。
“周代表辛苦了!快請坐!”劉胖子連忙堆起笑容,帶頭鼓掌,
稀稀拉拉的掌聲立刻在會議室響起。周嶼微微頷首,算是回應(yīng)。他的目光,終于落在我身上。
隔著鏡片,那眼神像冰封的深潭,平靜無波,沒有絲毫溫度。沒有探究,沒有玩味,
更沒有昨晚那幾乎要將人灼傷的復(fù)雜情緒。只有純粹的、屬于甲方的、審視乙方的漠然。
“開始吧?!彼院喴赓W,手指在光滑的會議桌面上輕輕點了點,發(fā)出輕微的叩擊聲。
劉胖子立刻像打了雞血:“好的好的!林薇!快,
給周代表詳細(xì)匯報一下我們智能家居‘智享家’項目的核心優(yōu)勢和市場前景!
要重點突出技術(shù)壁壘和盈利模式!”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那點荒謬的不適感,
打開了投影儀和準(zhǔn)備好的PPT。屏幕上亮起“智享家”項目的LOGO?!爸艽?,
各位領(lǐng)導(dǎo),下面由我匯報‘智享家’項目……”我的聲音在安靜的會議室里響起,
努力保持著專業(yè)和穩(wěn)定。
術(shù)架構(gòu)、用戶痛點、市場容量、競爭分析、商業(yè)模式、財務(wù)預(yù)測……每一個模塊都爛熟于心,
數(shù)據(jù)翔實,邏輯清晰。整個過程中,周嶼一直靠在椅背上,雙手交疊放在小腹前,
姿態(tài)放松卻透著疏離。他偶爾抬眼看看屏幕,大部分時間目光低垂,
落在面前攤開的項目計劃書上。他看得非常仔細(xì),修長的手指不時翻過一頁紙,
發(fā)出輕微的沙沙聲。金絲眼鏡的鏡片反著光,讓人完全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緒。他很少提問,
只是在我講到某個關(guān)鍵數(shù)據(jù)或者技術(shù)難點時,會極輕微地抬一下眼皮,目光銳利如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