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
絕對的、吞噬一切的靜。
世界像被粗暴地按下了靜音鍵,所有聲音都被抽離,只剩下一種令人窒息的真空。
蘇離蜷縮在冰冷潮濕的石板地上,雙手死死捂著耳朵,指節(jié)用力到發(fā)白,仿佛這樣就能把那片刺穿腦髓的警報聲和白光從意識深處摳出來。
沒用。
聽不見宋隕焦急模糊的口型。
聽不見夏蟬壓抑的痛哼。
聽不見林楓栽倒時沉重的悶響。
甚至聽不見自己喉嚨里因極度恐懼而發(fā)出的、無聲的嗚咽。
只有心臟在肋骨后面瘋狂擂動,撞得胸腔生疼,血液在太陽穴突突跳動,震得顱骨嗡嗡作響——這些來自體內(nèi)的噪音,在失聰?shù)慕^對寂靜里被無限放大,轟鳴著,如同困在皮囊里的絕望鼓點。
唯一的“聲音”,是左手腕那道荊棘烙印持續(xù)不斷的、滾燙的搏動感,像一顆燒紅的鐵球嵌在皮肉里,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神經(jīng)末梢,提醒她這地獄般的現(xiàn)實。
視覺成了唯一與外界連接的、扭曲的通道。
昏暗的光線下,她看到宋隕手忙腳亂地將壓在夏蟬身上的林楓挪開。
夏蟬小臉煞白,額角撞在石板上蹭破了一大塊皮,血珠混著污跡滲出來,她緊咬著下唇?jīng)]哭出聲,只是那雙大眼睛里蓄滿了生理性的淚水,死死攥著懷表的手背上青筋都繃了出來。
懷表那細(xì)微的裂痕,在陰影里像一道猙獰的傷口。
林楓被宋隕半拖半抱地扶回墻根,癱靠著,像一攤失去支撐的爛泥。
他雙眼緊閉,臉色灰敗得嚇人,嘴唇微微張著,每一次艱難的呼吸都牽動著肋下那片被暗紫色微光籠罩的猙獰傷口,紗布邊緣又有暗紅的血緩慢洇開。
剛才那一下摔砸,顯然讓他本就岌岌可危的狀態(tài)雪上加霜。
宋隕的嘴唇在快速開合,額頭上全是汗,鏡片后的眼神焦灼得快燒起來。
他一邊飛快地檢查林風(fēng)的傷口和夏蟬的額頭,一邊不停地看向那道被苔蘚半掩的石門,又焦急地看向蜷縮在地、眼神空洞渙散的蘇離。
蘇離讀不懂他的唇語??謶窒癖涞奶俾p緊了心臟,混合著失聰帶來的巨大眩暈感和不真實感,讓她胃里翻江倒海。
她想問“怎么了?”,喉嚨卻像被砂紙堵住,只能發(fā)出嘶啞破碎的氣音。她掙扎著想爬起來,手腳卻軟得不聽使喚,后背撞在墻上那一下的鈍痛此刻才遲鈍地蔓延開。
就在這時,一種異樣的感覺順著冰冷的石壁,從她緊貼地面的脊背和手臂,清晰地傳導(dǎo)上來。
不是聲音。
是震動。
極其細(xì)微,卻帶著一種沉重、粘滯的節(jié)奏感。像無數(shù)沉重的腳步,踏在遠(yuǎn)處的石板地上,隔著厚厚的土層和石壁,沉悶地、一波波地傳遞過來。
咚…咚…咚…
震動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密集!
宋隕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他猛地抬頭,看向頭頂教堂的方向,眼中充滿了驚駭!
他不再試圖說話,而是直接沖過來,動作近乎粗暴地一把將蘇離從地上拽起!力道之大,扯得她手腕烙印一陣鉆心的灼痛!
蘇離被他拽得踉蹌,驚恐地看著他因極度恐懼而扭曲的臉。宋隕指著那道低矮的石門,又指著自己的耳朵,瘋狂地?fù)u頭擺手,最后指向頭頂——那震動傳來的方向!他的口型在無聲地嘶吼:走!快走!它們來了!
它們?!
蘇離渾身的血液瞬間凍結(jié)!是蠟像!教堂里的那些鬼東西!它們打破了門,它們下來了!那沉重的震動,是它們的腳步聲!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失聰?shù)难灪涂謶?!蘇離用力點頭,強撐著站穩(wěn),反手抓住宋隕的手臂,指向地上無法移動的林楓和受傷的夏蟬。
宋隕眼中閃過一絲痛苦的掙扎,隨即化為決絕。他飛快地比劃著:我背林楓!你帶夏蟬!快!
他不再猶豫,轉(zhuǎn)身沖到林楓身邊,用盡全身力氣將那個高大的、瀕死的男人拽起來,背在自己并不算特別強壯的背上。
林楓沉重的身體壓得他膝蓋一彎,悶哼一聲,額角青筋暴起。夏蟬也忍著額頭的疼痛,自己掙扎著爬了起來,小臉上寫滿了恐懼,緊緊抓住蘇離伸過來的手。她的手冰涼,抖得厲害。
宋隕背著重傷昏迷的林楓,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踉蹌著沖向那道低矮的石門。蘇離拉著夏蟬緊隨其后。
腳下的震動感越來越強烈,如同催命的鼓點,敲打在每個人的腳底,也敲打在蘇離心上。手腕的烙印搏動得更加劇烈,灼痛感與那震動奇異地同步著。
宋隕沖到石門前,將林楓小心地靠墻放下,顧不上喘息,立刻用手去摳挖門縫里厚厚的苔蘚和板結(jié)的泥土。
指甲很快翻裂出血,混著污黑的泥。蘇離也撲上去幫忙,用顫抖的手指拼命扒拉。泥土冰冷堅硬,帶著陳年的腥氣。
快!再快一點!
頭頂?shù)恼饎右呀?jīng)不再是沉悶的傳導(dǎo),而是變成了清晰的、如同重錘砸地的轟鳴!
伴隨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粘稠液體滴落的“啪嗒”聲!越來越近!就在他們下來的階梯口方向!
宋隕的臉色白得像死人,動作更加瘋狂。終于,“嘩啦”一聲,一大塊板結(jié)的泥土被摳了下來!
露出后面一個僅容一人彎腰通過的、黑洞洞的縫隙!一股更加陰冷、帶著強烈土腥味和腐朽氣息的風(fēng)猛地倒灌出來!
成了!
宋隕眼中爆發(fā)出狂喜,立刻轉(zhuǎn)身去拖靠墻的林楓。蘇離也用力將夏蟬往門縫里推。
就在這時——
“轟隆?。?!”
一聲沉悶到極致、仿佛就在頭頂石板炸開的巨響!整個地下空間劇烈搖晃!無數(shù)碎石和灰塵如同暴雨般傾瀉而下!階梯口方向那堵厚重的石墻,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擊中,猛地向內(nèi)凸起、碎裂!蛛網(wǎng)般的裂痕瞬間爬滿了墻面!
一個慘白的、覆蓋著光滑蠟殼的巨大拳頭,裹挾著碎石和濃烈的甜膩腐香,硬生生從崩裂的石墻中央捅了進來!碎石飛濺!
緊接著,第二個!第三個!
“咔嚓!咔嚓!”
令人牙酸的碎裂聲密集響起!那堵石墻如同脆弱的蛋殼,被外面恐怖的力量徹底撕碎!煙塵彌漫中,數(shù)個慘白、高大、覆蓋著蠟殼、動作僵硬卻迅猛的身影,如同地獄爬出的惡鬼,帶著滴落的粘稠蠟油和冰冷的死亡氣息,沖破煙塵,踏著碎石,朝著他們撲來!黑洞洞的眼窟窿死死鎖定著目標(biāo)!
最近的蠟像,離他們不過十步之遙!那甜膩到令人作嘔的氣息幾乎撲面而來!
“走啊——?。?!” 宋隕的嘶吼在蘇離死寂的世界里只是一片扭曲的、無聲的口型,卻帶著撕裂般的絕望!他用盡全身力氣,將剛剛拖起的林楓狠狠推向蘇離和門縫的方向!
林楓沉重的身體撞在蘇離身上,帶著她一起踉蹌著跌向那道狹窄的逃生之門!夏蟬已經(jīng)被蘇離先一步推進了門縫里。
蘇離被撞得眼冒金星,后背劇痛,卻死死抓住林楓的手臂,借著那股沖力,連拖帶拽地將他沉重的上半身塞進了低矮的門縫!冰冷的石壁擦刮著皮肉。
就在她自己也準(zhǔn)備彎腰鉆進去的瞬間——
眼角余光瞥見,一只覆蓋著慘白蠟殼、滴著粘稠蠟油的大手,帶著撕裂空氣的惡風(fēng),朝著落在最后的宋隕后背狠狠抓去!
宋隕正轉(zhuǎn)身,試圖跟著沖向門縫!他看到了那只抓來的蠟手,瞳孔瞬間縮成針尖!絕望凝固在臉上!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
蘇離的心臟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腦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手腕烙印那滾燙到極致的搏動!
那搏動感瘋狂地沖擊著她的神經(jīng),與蠟像滴落的粘稠蠟油,與宋隕眼中的絕望,與這片彌漫著甜膩死亡的空氣,產(chǎn)生了一種詭異的、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共鳴!
不能死!宋隕不能死!
一股混雜著保護欲、憤怒和不顧一切的本能,如同火山般在她胸腔里轟然爆發(fā)!她甚至來不及思考,身體已經(jīng)做出了反應(yīng)!
她猛地將自己那只烙印著荊棘、滾燙如烙鐵的手腕,從門縫里抽了出來!不是縮回去,而是迎著那只抓向宋隕的、滴著蠟油的慘白巨手,狠狠地、不顧一切地——揮了過去!
不是攻擊。
更像是……一種絕望的、同歸于盡的觸碰!
她的目標(biāo)是蠟像手臂上,那正在滴落的、粘稠的、散發(fā)著甜膩腐香的蠟油!
滾燙的手腕烙印,帶著她所有的恐懼、憤怒和不甘,狠狠撞進了那片冰冷粘稠的蠟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