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jié):宴會上的驚雷
建安十五年的銅雀臺,琉璃瓦在殘陽下泛著冷光,像一頭蟄伏的巨獸俯瞰著鄴城。臺基下的護城河結著薄冰,寒風卷著雪沫子拍打朱漆大門,門內卻暖意融融 —— 曹操的夜宴正酣,絲竹聲順著飛檐漫出,與遠處軍營的刁斗聲交織成奇異的韻律。
于禁端坐在武將席的第三位,面前的青銅酒樽從未斟滿過。他腰間的環(huán)首刀鞘磨得發(fā)亮,刀柄的纏繩是新?lián)Q的 —— 早上校場操練時,他親手將舊繩解下,說 “利器當配新繩,如忠臣當奉明主”。此刻,他的目光落在主位上的曹操身上,這位丞相正捻著胡須聽柳姬唱《蒿里行》,眉頭微蹙,似有心事。
“蘭姬姐姐這琵琶彈得,怕是連蔡文姬也要遜色三分?!?柳姬的聲音脆如銀鈴,她今日穿了件石榴紅的舞裙,旋轉時裙擺散開,像一團跳動的火焰。蘭姬坐在對面,素色襦裙襯得她愈發(fā)清冷,聞言只是淡淡一笑:“柳妹妹說笑了,琵琶再妙,也不及妹妹的《胡旋舞》能解丞相煩憂。”
于禁的指尖在案幾上叩了三下。他從軍三十年,見慣了戰(zhàn)場的刀光劍影,也瞧得多了后宅的暗流涌動。蘭姬的父親是潁川大儒,柳姬的兄長在青州領兵,這看似簡單的爭寵,實則牽扯著朝堂的派系平衡。他下意識摸了摸刀鞘,那里刻著 “忠勇” 二字,是建安三年曹操親手所賜。
變故發(fā)生在酒過五巡時。柳姬為曹操斟酒,袖口不慎掃落了蘭姬的琵琶,琴弦崩斷的脆響驚得滿座寂靜。蘭姬猛地站起,鬢邊的珍珠步搖劇烈晃動:“你是故意的!” 柳姬也不退讓,雙手叉腰:“不過是個破琵琶,比得上丞相的心意嗎?” 兩人的爭執(zhí)像火星落在干柴上,瞬間燃起熊熊大火。
曹操的臉色沉了下來,指節(jié)敲擊案幾的聲音越來越響。武將們都繃緊了身子,夏侯惇按捺不住,剛要呵斥,卻見于禁突然起身,單膝跪地的動作帶起一陣風:“末將于禁,謝丞相賞賜!”
滿座嘩然。于禁是出了名的剛正,當年在宛城,他寧可斬殺違紀的親衛(wèi),也不肯徇私,此刻竟要 “討要” 丞相的小妾?曹操先是一愣,隨即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他將酒樽往案上一磕:“好!這兩個刁婦,就交予你處置!”
于禁謝恩起身時,余光瞥見蘭姬和柳姬的臉色 —— 一個慘白如紙,一個羞憤欲絕。他知道,這一步棋走得險,卻不得不走。方才他看見曹操案幾上的軍報,孫權在濡須口集結了三萬水軍,劉備又在荊州擴編了新營,此時若因后宅之爭失了丞相威嚴,傳到敵營便是笑柄。
將兩人帶離宴會廳時,于禁聽見身后傳來陳琳的低笑:“于文則這一招,既保了丞相顏面,又免了內宅血光,高!” 他腳步不停,冷風灌進甲胄的縫隙,凍得他一激靈 —— 他知道,真正的麻煩,才剛剛開始。
第二節(jié):帳中的暗流
于禁的營帳比尋常將領的要簡陋,除了一張行軍床和堆滿案牘的書案,就只有墻上懸掛的《兵法十三篇》。蘭姬和柳姬被安置在偏帳,隔著一道棉布簾子,仍能聽見低低的啜泣聲。
“取兩盞熱茶來。” 于禁對親兵吩咐道,目光落在案上的軍報上 —— 青州的糧草還缺三成,若開春前送不到,前線的士兵怕是要凍餓交加。他揉了揉眉心,忽聞簾子后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響,緊接著是蘭姬的怒喝:“你敢推我?”
于禁掀開簾子時,柳姬正捂著額頭,發(fā)絲間滲出血珠,蘭姬站在一旁,手里還攥著半片茶盞?!皩④?!” 柳姬哭喊道,“她罵我是‘以色侍人’的禍水,還說我兄長通敵!” 蘭姬冷笑:“難道不是?你兄長在青州私藏的糧草,夠養(yǎng)五千精兵,怕是早就想投靠袁紹余黨了!”
于禁的臉色驟變。青州糧草的事是軍中機密,蘭姬一介婦人怎會知曉?他猛地按住腰間的刀:“蘭姬夫人,你這話從何說起?” 蘭姬被他的氣勢嚇住,囁嚅道:“是…… 是前幾日聽丞相與荀彧大人議事時說的?!?/p>
簾子外突然傳來親兵的通報:“將軍,許褚將軍求見!” 于禁心中一緊,許褚是曹操的親衛(wèi)統(tǒng)領,此刻前來絕非偶然。他對蘭姬和柳姬厲聲道:“安分待著,若再喧嘩,休怪軍法無情!”
帳外的雪下得緊了,許褚的虎形披風上落滿了雪,像一頭剛從風雪里鉆出來的猛獸?!拔膭t,” 他甕聲甕氣地說,“丞相讓我來問問,那兩個婦人…… 處置得如何了?” 于禁迎著他的目光:“暫時安置在偏帳,待明日再請丞相發(fā)落?!?/p>
許褚的目光掃過帳門:“方才聽見里面吵得厲害,莫不是她們還敢撒野?” 他突然壓低聲音,“我聽說,蘭姬的父親昨日給荀彧遞了密信,說要徹查青州糧草案,你可得當心?!?于禁心中一凜 —— 原來這場后宅之爭,竟是沖著軍糧來的。
送走許褚后,于禁回到偏帳,卻見蘭姬和柳姬正湊在一起看什么東西。見他進來,兩人慌忙將一張紙塞進袖中。“拿出來?!?于禁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蘭姬顫抖著遞過那張紙,竟是一封偽造的書信,落款是 “青州守將柳毅”,內容是與孫權聯(lián)絡的密語。
“這是……” 于禁的指尖冰涼。柳姬哭道:“是方才有人從帳縫里塞進來的,還說只要我交給丞相,就能保兄長平安。” 蘭姬也道:“我?guī)だ镆灿幸环?,說柳毅早已投靠劉備!”
于禁猛地將書信攥緊,紙角割得手心生疼。他終于明白,這場爭風吃醋不過是個幌子,真正的目標是攪亂青州軍心,斷了曹操的糧草供應。而他,無意間成了這場陰謀里最關鍵的棋子。
“從現(xiàn)在起,你們說的每一個字都要經過我。” 于禁的目光掃過兩人,“若想保自己,保家人,就乖乖聽話?!?帳外的風雪更急了,他知道,今夜注定無眠。
第三節(jié):偽造的罪證
銅雀臺的晨霧還未散盡,一封密信已送到曹操的案頭。送信的是個蒙面人,只說 “于禁將軍帳中有異動”,便消失在回廊的陰影里。曹操展開信紙,上面的字跡歪歪扭扭,卻足以讓他心頭一沉 ——
“蘭姬、柳姬已愿歸順,待正月十五夜,以銅雀臺火光為號,盜取青州糧草布防圖,獻與孫權……” 落款處,赫然是于禁的私印。
曹操將信紙拍在案上,案上的青銅爵盞震得叮當響。他想起昨日于禁在宴會上的舉動,當時只覺巧妙,此刻想來卻處處透著詭異 —— 為何偏偏是于禁站出來?為何他要將兩個與派系之爭有關的婦人帶回營帳?
“傳于禁來見?!?曹操的聲音里聽不出喜怒,但侍立的郭嘉知道,丞相的怒火已在隱忍的邊緣。他悄聲道:“丞相,于禁跟隨您二十余年,許昌之戰(zhàn)時曾斷指明志,恐是有人陷害?!?曹操冷笑:“斷指?若他想要的是我的江山,斷條胳膊又何妨?”
于禁走進書房時,正撞見曹操將那封密信扔在地上。信紙飄落的弧度,像一道無形的枷鎖?!坝诮?曹操的目光如刀,“這信是你寫的?” 于禁撿起信紙,瞳孔驟然收縮 —— 上面的私印是真的,去年他在潼關作戰(zhàn)時,曾不慎將印鑒遺失,后來雖尋回,卻有一道細微的裂痕,與信上的印記分毫不差。
“丞相明鑒!” 于禁單膝跪地,甲胄的金屬碰撞聲在寂靜的書房里格外刺耳,“此信是偽造的!末將對丞相忠心耿耿,天地可鑒!” 曹操步步緊逼:“那你的印鑒為何會出現(xiàn)在信上?那兩個婦人在你帳中,又做了什么勾當?”
于禁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他想說蘭姬知曉青州糧草的機密,想說柳姬的兄長被人誣陷,可這些話一旦說出口,就坐實了他與二婦私相授受的罪名。他猛地抬頭:“末將無話可說,但求丞相徹查!”
“徹查?” 曹操突然笑了,笑聲里帶著徹骨的寒意,“現(xiàn)在去查,怕是只能找到你通敵的更多證據(jù)!” 他轉身看向窗外,銅雀臺的飛檐在晨光中閃著冷光,“我給你三日時間,若查不出是誰偽造的書信,就提頭來見!”
于禁退出書房時,雪又開始下了。他望著漫天飛雪,突然想起建安三年,曹操在濮陽被呂布圍困,是他帶著三百死士殺出重圍,當時的雪也像今天這樣大,他的左臂中了三箭,卻死死護著曹操的披風,生怕沾了半點污泥。那時的忠誠,為何到了今日,就成了嫌疑?
第四節(jié):婦人的證詞
蘭姬和柳姬被帶到曹操面前時,兩人都在發(fā)抖。蘭姬的發(fā)髻散亂,柳姬的眼角青了一塊 —— 那是于禁故意讓親兵 “教訓” 的,他要讓曹操看到,這兩個婦人在他帳中并未受優(yōu)待。
“說!” 曹操的聲音驚得燭火一跳,“于禁是不是讓你們盜取軍糧布防圖?” 柳姬撲通跪下:“丞相饒命!是于將軍…… 是他逼我們的!他說若不從,就殺了我兄長!” 蘭姬卻抬起頭,淚水在眼眶里打轉:“丞相,不是的!于將軍從未逼迫我們,他只是讓我們安分守己……”
“你敢狡辯!” 柳姬尖叫道,“昨日你還說,于禁手里有你父親與袁紹往來的書信,若他揭發(fā),你全家都要掉腦袋!” 蘭姬的臉瞬間慘白 —— 那是她昨日在偏帳里說的氣話,當時只想嚇唬柳姬,沒想到竟被當成了證詞。
曹操的目光在兩人臉上來回掃視,突然看向站在一旁的郭嘉:“奉孝,你怎么看?” 郭嘉撫著胡須:“柳姬夫人的兄長在青州掌糧,若于禁真要通敵,定會從她下手;可蘭姬夫人的父親是荀彧的門生,于禁若想攀附,也該拉攏她才對?!?他話鋒一轉,“但這兩種說法,都太刻意了,倒像是有人教的?!?/p>
就在這時,于禁突然闖了進來,手里舉著一塊玉佩:“丞相請看!” 那是塊雙魚玉佩,一半在他手中,另一半…… 他猛地看向柳姬,“另一半是不是在你那里?” 柳姬臉色驟變,下意識摸向腰間。
“這是青州軍糧官的信物。” 于禁的聲音擲地有聲,“正月十五要調糧,需兩半玉佩合璧才能出庫。末將昨日在偏帳的角落撿到這半塊,想來是有人趁亂放在那里,想栽贓末將與柳將軍勾結!”
曹操接過玉佩,指尖撫過上面的刻痕 —— 那是 “曹” 字的篆書,確是軍糧官的信物。他看向柳姬:“另一半呢?” 柳姬哭道:“是…… 是前幾日一個蒙面人給我的,說能保兄長平安……”
蘭姬突然想起什么:“丞相!我知道誰是幕后黑手!” 她從發(fā)髻里抽出一根金簪,簪頭刻著個 “孫” 字,“昨日塞密信的人,袖口露出過同樣的標記!”
郭嘉突然笑道:“原來如此。孫權想借我們的手除了于將軍,再攪亂青州糧草,真是好算計!” 他看向曹操,“丞相,您還記得嗎?去年于將軍在濡須口大敗孫權,斬了他的堂弟孫皎,這定是報復?!?/p>
曹操的臉色漸漸緩和,他看著于禁,眼中閃過一絲愧疚:“文則,委屈你了?!?于禁躬身道:“末將不敢。只要能查清真相,保大軍無虞,末將受些委屈不算什么?!?/p>
柳姬癱坐在地,泣不成聲:“丞相,我兄長是冤枉的!他絕沒有私藏糧草!” 于禁接口道:“丞相,柳將軍在青州多年,從未出過差錯,想來也是被人陷害。不如讓他即刻押送糧草來鄴城,既能證清白,又解了前線之急?!?/p>
曹操點頭:“就依你?!?他看向蘭姬和柳姬,“你們二人,雖有過錯,卻也算是揭發(fā)了陰謀,暫且記下功勞,罰禁足三月,抄寫《女誡》百遍?!?/p>
第五節(jié):風雪中的忠誠
三日后,青州的糧草如期抵達鄴城。柳姬的兄長柳毅親自押糧,跪在曹操面前時,戰(zhàn)袍上還沾著風霜。“丞相,” 他呈上賬本,“去年的糧草確有虧空,是因為冬季大雪封山,有兩批糧車陷在了山谷里,末將已補上缺口?!?曹操翻看賬本,上面的記錄與于禁查明的一致,不禁嘆了口氣:“是我多疑了。”
于禁站在帳外,看著柳毅被松綁,看著蘭姬和柳姬的侍女送來抄寫的《女誡》,嘴角終于露出一絲笑意。郭嘉走到他身邊,遞過一壺熱酒:“文則,這次多虧了你。” 于禁飲了一口,暖意從喉嚨流到心底:“我只是做了該做的事?!?/p>
“你可知,” 郭嘉低聲道,“丞相讓你處置那兩個婦人時,就料到會有人借機生事。他是想看看,你的忠誠能不能經得住考驗?!?于禁愣住了,隨即明白了曹操的用意 —— 在亂世之中,忠誠不僅要表現(xiàn)在戰(zhàn)場上,更要在陰謀詭計中經得住猜忌。
銅雀臺的夜宴重開時,曹操特意將于禁的座位調到了首位。他舉起酒樽:“文則的忠誠,就像這銅雀臺的基石,任風吹雨打,始終不動搖!” 眾將紛紛舉杯,于禁起身回敬,目光掃過席間的蘭姬和柳姬 —— 兩人都低著頭,卻在不經意間交換了一個平和的眼神。
酒過三巡,曹操讓柳姬彈琵琶,蘭姬唱新詞。琵琶聲清越,歌聲婉轉,竟比往日更和諧。于禁看著這一幕,突然明白,化解紛爭的從來不是強硬的手段,而是讓每個人都看清自己的位置。就像他的忠誠,不必用言語證明,只需在風波來臨時,站穩(wěn)腳跟,守住本心。
散宴時,于禁獨自走在銅雀臺的回廊上。月光灑在雪地上,亮得像白晝。他想起建安三年那個雪夜,曹操將刻著 “忠勇” 的刀鞘交給他,說:“文則,這兩個字,前者是對我,后者是對天下。” 那時的他不懂,忠誠為何要分對象,如今終于明白 —— 對主公的忠,是守住基業(yè);對天下的勇,是護佑蒼生。
夜風卷起他的戰(zhàn)袍,于禁握緊了腰間的刀。他知道,只要銅雀臺還矗立在鄴城,只要這亂世還需要有人守護,他的忠誠就永遠不會動搖。就像這風雪中的銅雀,看似經歷了波折,實則每一道裂痕里,都藏著愈發(fā)堅韌的筋骨。
遠處的軍營傳來了更鼓聲,沉穩(wěn)而有力,像在訴說著一個將領的誓言 —— 無論前路有多少陰謀詭計,多少猜忌懷疑,他都會像守護銅雀臺一樣,守護著這份來之不易的安寧,守護著主公的霸業(yè),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