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在旅館老板那里浪費時間。他的稱贊是意外之喜，但我的目標(biāo)，始終是宋明月。
第二天一早，我換上自己最體面的一件舊衣服，兜里揣著那件“迎春花”襯衫，直奔軍區(qū)文工團。
這個年代，想進軍區(qū)大院可不容易。我站在門口，被站崗的哨兵攔了下來。
“同志，你找誰？”
“我找宋明月，我是她朋友。”我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自然。
哨兵顯然不信，上上下下打量我。也是，我這身洗得發(fā)白的衣服，怎么看都不像是副司令千金的朋友。
正在我一籌莫展的時候，身后傳來一個清脆的女聲：“喲，這不是顧營長家那個……前妻嗎？”
我回頭，看到了一個穿著時髦連衣裙的女人。她是文工團的舞蹈演員，叫李莉，也是白薇薇的跟班之一。此刻，她正抱著手臂，一臉看好戲的表情。
“真是稀客啊，來我們這兒干什么？找顧營長復(fù)合?。靠上Я?，我剛還看見顧營長陪著薇薇去后山散步呢。”李莉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周圍的人都聽見。
我捏緊了手里的布包，沒有理會她的挑釁。
“我要找宋明月?！?/p>
“找明月姐？”李莉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你配嗎？明月姐可不是什么阿貓阿狗都能見的。”
這話說的極其難聽，周圍已經(jīng)有看熱鬧的人在指指點點了。我知道，我今天要是就這么灰溜溜地走了，不出半天，“林晚兒死皮賴臉糾纏前夫”的流言就能傳遍整個軍區(qū)。
我不能走。
我深吸一口氣，挺直了腰板，直視著李莉：“我配不配，不是你說了算。我今天來，是給宋明月同志送一件能讓她在全軍區(qū)的文藝匯演上大放異彩的‘戰(zhàn)袍’。你如果耽誤了她的正事，這個責(zé)任，你擔(dān)得起嗎？”
我故意把話說得很大，又是“戰(zhàn)袍”又是“文藝匯演”的，果然把李莉唬住了。
她狐疑地看著我：“就你？還戰(zhàn)袍？”
“信不信由你?！蔽野浩鹣掳?，做出一副神秘莫測的樣子，“你只要去告訴宋明月，說有一個叫林晚兒的人，能讓她成為全場最亮的星。她見不見我，讓她自己決定?！?/p>
我的底氣，來源于上輩子的記憶。我記得很清楚，這次的文藝匯演，宋明月因為演出服和別人撞了衫，一直耿耿于懷。
李莉猶豫了。她雖然看不起我，但也不敢真的得罪宋明月。
正在這時，一個爽朗的聲音傳來：“誰啊，說能讓我成為最亮的星？口氣這么大！”
我聞聲望去，只見一個身材高挑，面容明艷的女孩走了過來。她穿著一身練功服，額頭上還帶著細(xì)密的汗珠，正是宋明月。
李莉立刻換上一副諂媚的笑臉迎了上去：“明月姐，就是她，顧營長的前妻，也不知道發(fā)什么瘋，非說要見你?！?/p>
宋明月沒有理會李莉，一雙漂亮的眼睛落在我身上，帶著幾分探究。
“你找我？”
“是的?！蔽矣哪抗?，不卑不亢地打開布包，將那件“迎春花”襯衫遞了過去，“宋同志，我知道你正在為文藝匯演的服裝發(fā)愁。這件衣服，請你過目?！?/p>
宋明月接過襯衫，起初還帶著一絲漫不經(jīng)心，可當(dāng)她的目光觸及到領(lǐng)口和袖口的繡花時，眼睛瞬間就亮了。
“這……這是蘇繡？”她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我，“這花樣，真別致?！?/p>
“這只是個樣品，用的料子和線都一般。”我趁熱打鐵，“如果用最好的絲綢和絲線，我可以保證，在舞臺燈光下，它會比任何珠片都亮眼?！?/p>
宋明月是個識貨的人。她拿著襯衫翻來覆去地看，越看越喜歡。
“你想要多少錢？”她問得很直接。
“我不要錢。”我搖了搖頭。
所有人都愣住了。李莉更是一副“我就知道你沒安好心”的表情。
我微微一笑，說出了我的條件：“這件襯衣，我送給你。我只有一個要求，你穿著它參加文藝匯演的時候，如果有人問起，就告訴他們，這件衣服出自‘晚兒高定’。并且，幫我介紹三個客戶?！?/p>
“晚兒高定？”宋明月玩味地重復(fù)著這個名字，“有意思。你這是想拿我當(dāng)活廣告啊?！?/p>
“是合作共贏?！蔽壹m正道，“你得到了一件獨一無二的演出服，我得到了宣傳。我們誰也不虧?！?/p>
宋明月看著我，眼神里多了幾分欣賞。她是個聰明人，立刻就明白了我的意圖。
“好！我答應(yīng)你！”她爽快地拍板，“不過，你得給我重新做一件，料子我來出，要最好的！設(shè)計你來定，我只要一個要求，驚艷全場！”
“一言為定?！?/p>
事情出乎意料的順利。我留下了旅館的地址，和宋明月約好第二天來取料子。
從文工團出來，我感覺腳下的步子都輕快了許多。
然而，這份好心情并沒有持續(xù)多久。在回旅館的路上，我又一次“偶遇”了顧衍。
他和白薇薇并肩走著，白薇薇手里還捧著一束從后山采的野花，正仰著頭，巧笑嫣然地跟顧衍說著什么。那畫面，郎才女貌，刺得我眼睛生疼。
他們也看見了我。
白薇薇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又變得天真無害，她親熱地挽住顧衍的胳膊，柔柔地開口：“晚兒姐，你怎么在這兒？是來找阿衍的嗎？他今天訓(xùn)練很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說好不好？”
她這話，字字句句都在暗示我“死纏爛打”。
顧衍的臉色果然沉了下去。他看著我，眼神里充滿了厭煩和警告，仿佛在說：我昨天說的話你沒聽懂嗎？
我懶得跟他們廢話，目不斜視地從他們身邊走過。
就在我們擦肩而過的時候，我聽到白薇薇用不大不小的聲音對顧衍說：“阿衍，晚兒姐好像瘦了好多，是不是過得不好??？都怪我，如果不是我當(dāng)初告訴你，她是為了戶口才嫁給你，你們也不會……”
她的話沒說完，就被顧衍打斷了。
“別說了?！彼穆曇衾飵е唤z煩躁，“跟她離婚，是我自己的決定，與你無關(guān)?！?/p>
我停下腳步，猛地回頭。
我看著顧衍，一字一句地問：“顧衍，你再說一遍，跟我離婚，是誰的決定？”
他似乎沒想到我會突然發(fā)難，愣了一下。
白薇薇的臉色瞬間白了，緊張地抓著顧衍的衣袖。
顧衍的眉頭皺得更緊，他避開了我的視線，語氣生硬：“林晚兒，我們已經(jīng)離婚了，說這些還有什么意義？”
“有意義?！蔽冶埔曋?，“我只想讓你當(dāng)著我的面，再說一次。當(dāng)初你一口咬定我圖謀不軌，非要離婚，到底是誰在你耳邊吹的風(fēng)？”
我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刮過白薇薇的臉。
白薇薇嚇得渾身一顫，眼淚說來就來，泫然欲泣地看著顧衍：“阿衍，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怕你被騙……”
又是這副楚楚可憐的樣子。
過去，顧衍最吃這一套。
我冷眼看著，等著他像往常一樣，維護他的“好妹妹”。
然而，這一次，顧衍卻只是沉默著，沒有立刻開口。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很久，那眼神很復(fù)雜，有煩躁，有審視，還有一絲……我看不懂的情緒。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顧朗那小子不知道從哪里又鉆了出來。
他像個小炮仗一樣沖到我們中間，一把推開白薇薇，指著她的鼻子就罵：“白薇薇你個綠茶！少在這兒演戲了！我哥眼瞎，我可不瞎！就是你挑撥離間，害我哥和我嫂子離婚的！”
“顧朗！你胡說什么！”顧衍厲聲喝止。
“我沒胡說！”顧朗梗著脖子，寸步不讓，“哥，你醒醒吧！你真以為林晚兒稀罕你的戶口？她當(dāng)年高考成績能上清華北大！是為了誰才放棄的，你心里沒數(shù)嗎！”
這個秘密，像一顆炸雷，在顧衍和白薇薇中間炸開。
顧衍的身體猛地一震，不敢置信地看向我。
而我，在顧朗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心也跟著沉了下去。
完了，這個傻小子，把我的老底都給掀了。
我不想用過去的付出來博取同情，那只會讓我顯得更可悲。
我看著顧衍震驚的臉，忽然覺得很沒意思。
“都過去了。”我輕聲說，語氣里帶著一絲疲憊，“顧營長，祝你和白同志，百年好合?！?/p>
說完，我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一次，我沒有再給他任何質(zhì)問我的機會。
身后，是顧朗氣急敗壞的吼聲，和白薇薇委屈的哭泣。
而顧衍，他沒有再叫我。
我知道，他需要時間去消化這個“真相”。
可那又怎么樣呢？
信任一旦崩塌，就再也回不去了。
顧衍，我們之間，早就結(jié)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