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到匿名信,里面是張民國富商滅門案的老照片。信上寫著:“想知道真相?今晚子時,
沈宅見?!碧と胝旱乃查g,鐵門在身后無風自動,“砰”地合攏。白天一切正常,
夜里卻聽見孩童嬉笑奔跑。老仆人低聲警告:“天黑后,別進西廂房。”第二晚,
我在鏡中看見自己身后站著個穿旗袍的女人。她對我笑,血從七竅緩緩滲出。
循著腐味找到地窖,挖出本染血日記?!暗f,用我和弟弟的血肉,能換他長生。
”當我試圖逃離時,無數(shù)冰冷小手抓住我的腳踝。稚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姐姐,
該你當看門人了?!?--車輪碾過泥濘的鄉(xiāng)道,濺起的渾濁水花打在生銹的車門上,
發(fā)出沉悶的噗噗聲。車燈像垂死者渙散的目光,在濃稠的夜雨和更濃的黑暗中徒勞地穿刺,
光線所及之處,只有被雨水泡得發(fā)脹的荒草和幾棵枝椏扭曲、形同鬼爪的老槐樹。
我縮在出租車后座,寒意像蛇一樣順著脊椎往上爬,并非完全來自車窗外濕冷的空氣。
副駕駛座上,那張邊緣磨損、泛著陳年黃漬的老照片,沉甸甸地壓在心頭。照片是黑白的,
像素粗糙,卻清晰地定格了地獄般的景象:一座氣派的雕花大門敞開著,門內(nèi)庭院的地上,
橫七豎八躺著好幾具穿著綢緞旗袍或長衫馬褂的尸體,姿態(tài)扭曲。最刺眼的,
是靠近照片中央那一大一小的兩具孩童尸體,小的那個,
手里還緊緊攥著一個褪了色的布老虎。照片背面,一行用紅墨水寫就的蠅頭小字,
像凝固的血痂:“民國二十七年秋,沈氏滅門案,攝于現(xiàn)場”。
字跡透著一股冰冷的、非人的工整。信是昨天傍晚塞進我公寓門縫的,
一個沒有落款的牛皮紙信封,里面除了這張令人作嘔的照片,就只有一張巴掌大的硬紙片。
紙片上同樣是那種令人不安的紅墨水,字跡卻潦草許多,
仿佛書寫者在極力壓抑著什么:“想知道真相?今晚子時,沈宅見?!鄙蛘?。
這個在本地老一輩口中諱莫如深、帶著血腥氣的名字,像一枚冰冷的釘子,楔進了我的腦子。
民國年間富甲一方的絲綢商人沈萬山,連同他的妻妾、一雙年幼的兒女,以及數(shù)名仆役,
一夜之間盡數(shù)斃命于這座深宅大院之中。死狀離奇,現(xiàn)場門窗緊閉,毫無外人闖入痕跡。
案子成了懸案,沈宅也自此荒廢,成了地圖上的一塊潰爛的瘡疤,
只存在于茶余飯后添油加醋的鬼故事里?!皫煾?,還有多遠?
”我的聲音在狹小的車廂里顯得有些干澀。司機是個頭發(fā)花白的老頭,
聞言從后視鏡里飛快地瞥了我一眼,渾濁的眼中帶著毫不掩飾的驚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
“前面……拐過那個彎就到了?!彼曇羯硢。瑤е鴿庵氐谋镜乜谝?,“女娃子,
聽老漢一句勸,那地方……邪性得很!多少年沒人敢靠近了,大半夜的,
你這是去……”“工作。”我打斷他,盡量讓語氣顯得篤定平靜,
手指卻不自覺地摳緊了相機冰冷的金屬外殼。職業(yè)記者的身份,是我此刻唯一的鎧甲。
為了那個塵封近一個世紀的謎團,為了可能挖到的驚天秘聞,值得冒險。
雨水敲打車頂?shù)穆曇裘芗米屓诵幕?。車子猛地一顛,拐過一個急彎。
慘白的車燈光柱驟然撕裂前方的黑暗,一座巨大、沉默的陰影輪廓,突兀地撞入視野。
高聳的青磚圍墻在雨幕中蜿蜒,墻頭衰草萋萋,像垂死野獸凌亂的鬃毛。圍墻正中,
兩扇厚重的、黑漆剝落的鐵門緊閉著,門上的銅獸首門環(huán)在雨水的沖刷下,泛著幽冷的光。
門楣上,一塊殘破的木匾斜斜掛著,“沈宅”兩個陰刻的大字,在車燈的照射下,
如同墓碑上的銘文?!熬汀瓦@兒了?!彼緳C的聲音發(fā)緊,一腳踩死了剎車。
車輪在泥地里滑了一下,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付了錢,我推開車門。
一股混合著土腥、腐敗草木和某種難以言喻的陳年陰濕氣息撲面而來,嗆得人喉嚨發(fā)癢。
冰冷的雨水瞬間打濕了額發(fā),順著脖頸流進衣領。司機幾乎是同時發(fā)動了車子,
輪胎瘋狂地刨著爛泥,頭也不回地沖向來路,那兩盞尾燈像受驚野獸的眼睛,
倉皇地消失在雨夜深處,留下無邊無際的黑暗和寂靜將我包圍。
世界只剩下滂沱的雨聲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我深吸一口濕冷的空氣,
試圖壓下胸腔里翻騰的恐懼,將相機緊緊護在懷里,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向那扇緊閉的鐵門。
門前的石階布滿滑膩的青苔,一腳踩上去,
腳下發(fā)出輕微的“咔嚓”聲——是幾片被雨水浸透、踩爛的白色紙錢,粘在鞋底。抬起頭,
“沈宅”的牌匾在風雨中微微搖晃,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仿佛隨時會掉下來。我伸出手,
試探著推向那冰冷沉重的鐵門。觸手冰涼刺骨,門軸似乎并未完全銹死。
隨著一陣艱澀、喑啞、如同垂死之人喉嚨里最后掙扎的摩擦聲,門,
竟然被我緩緩推開了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
一股更加濃烈、仿佛沉淀了數(shù)十年的腐朽氣息,混合著塵土的味道,從門縫里洶涌而出。
宅院內(nèi),一片漆黑死寂,如同巨獸張開的口。雨水打在門環(huán)上,叮咚作響,
在這死寂中顯得格外清晰。沒有猶豫的時間了。我側(cè)身,擠進了那道縫隙。
就在我的身體完全穿過門洞,雙腳落在院內(nèi)濕漉漉的青石板上的一剎那——身后!
那扇沉重的鐵門,毫無征兆地、帶著一股難以抗拒的巨力,猛地向內(nèi)合攏!“砰——?。?!
”一聲沉悶到極致的巨響,如同地獄的閘門轟然落下,狠狠砸在心臟上。
巨大的聲浪在空曠死寂的庭院里激蕩、回旋,震得我耳膜嗡嗡作響,
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間凝固。我猛地轉(zhuǎn)身,心臟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
鐵門嚴絲合縫地緊閉著,仿佛從未開啟過。冰冷的鐵面反射著微弱的天光,
像一面巨大的、沒有表情的鏡子。門軸處,幾縷極其細微的、如同嘆息般的白煙,
在雨水中迅速消散。沒有風。剛才那一下,絕對沒有任何風!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頭皮瞬間炸開。我下意識地撲到門邊,雙手用力推搡那冰冷沉重的鐵門。紋絲不動!
就像焊死在了地上。又去摸索門栓的位置,觸手只有一片冰冷光滑的鐵板,
哪里有什么門栓的蹤影?這扇門,從外面推開后,里面竟然根本沒有開啟的裝置!
它就像一只冰冷的手,將我輕柔地、卻又無比強硬地推入了這個與世隔絕的囚籠。
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四肢百骸。我背靠著冰冷濕滑的鐵門,大口喘著氣,
冰冷的雨水順著臉頰滑落,不知是雨還是冷汗。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
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太陽穴突突地跳痛。
目光驚恐地掃視著眼前這片被黑暗和雨水統(tǒng)治的庭院。巨大的青石板鋪地,
縫隙里頑強地鉆出叢叢野草。正前方是一座黑黢黢的、歇山頂式的正廳,
飛檐翹角在雨夜中勾勒出猙獰的剪影。左右是回廊,柱子上的朱漆早已剝落殆盡,
露出朽爛的木芯。整個宅院像一個巨大的、濕透的墳墓,散發(fā)著令人窒息的死寂與衰敗。
只有雨水敲打瓦片、石階、荒草的單調(diào)聲音,匯成一片令人心慌意亂的白噪音。退路已絕。
我咬緊牙關,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那點微不足道的刺痛逼迫自己冷靜。相機還在懷里,
冰涼堅硬的觸感帶來一絲虛幻的安全感。深吸一口氣,冰涼的空氣嗆得肺葉生疼。
不能待在這里淋雨。我借著微弱的天光,目光鎖定正廳旁邊一處回廊的角落,
那里似乎能暫時遮蔽風雨。不再猶豫,我護著相機,踩著濕滑的石板,
深一腳淺一腳地沖向那處廊檐。雨水模糊了視線,腳下的青苔異常濕滑,
每一步都像踩在薄冰上。沖進廊檐下的瞬間,脫離了冰冷的雨水沖刷,
我靠在同樣冰冷的廊柱上,劇烈地喘息,胸腔里火燒火燎。黑暗濃得化不開。
我摸索著從背包里掏出手電筒,用力按動開關。一束慘白的光柱刺破黑暗,
像一把顫抖的利劍。光柱掃過的地方,灰塵在光路中狂亂地飛舞。廊柱上,
精美的木雕花鳥圖案早已被蟲蛀得面目全非,只剩下詭異扭曲的輪廓。腳下的石板縫隙里,
積著厚厚的、散發(fā)著霉味的塵土。手電光向前延伸,照向正廳那扇緊閉的、蒙塵的雕花木門,
門上的銅鎖銹跡斑斑。光柱無意中掃過靠近廊檐深處的一角。那里堆著一些雜物,
蒙著厚厚的灰塵。一只缺了口的青花瓷瓶,歪倒在布滿蛛網(wǎng)的墻角。旁邊,
似乎有一個矮小的、蜷縮的輪廓,被一塊破舊的麻布半蓋著。我的心猛地一跳,
手電光下意識地定住,屏住呼吸,慢慢移了過去。麻布下面,
是一個小小的、落滿灰塵的布偶。布偶穿著褪色的碎花小褂,歪斜地靠著墻。
它的臉上沒有五官,只有用黑線簡單縫出的兩個叉,代表著眼睛的位置。
空洞的“雙眼”正對著我手電光的方向。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
我?guī)缀跏橇⒖桃崎_了手電光,不敢再看。這宅子里的一切,
都透著一股被時間遺棄又被某種執(zhí)念糾纏的詭異。我靠在廊柱上,身體疲憊不堪,
精神卻高度緊繃,像一張拉到極限的弓。外面的雨聲依舊滂沱,敲打著瓦片,
也敲打著我緊繃的神經(jīng)。時間在黑暗和雨聲中變得模糊而粘稠。不知過了多久,
也許是幾十分鐘,也許只有幾分鐘,極度的困倦像潮水般涌上來,意識開始不受控制地沉淪。
眼皮沉重地合上……“咯咯咯……”一陣清脆的、屬于孩童的笑聲,毫無預兆地刺破了死寂!
那笑聲很近,又仿佛很遠,帶著純粹的、無憂無慮的歡快,卻在這死寂的雨夜深宅里,
顯得格外瘆人!像冰冷的針,狠狠扎進我的耳膜!我一個激靈,猛地睜開眼,心臟幾乎驟停!
睡意瞬間被炸得粉碎!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手電筒還攥在手里,
光柱因為我的劇烈動作而胡亂晃動,在布滿蛛網(wǎng)的廊頂和剝落的墻壁上投下狂舞的光斑。
笑聲!那詭異的孩童笑聲還在繼續(xù)!“來呀!來追我呀!”“姐姐慢點!等等我!
”聲音飄飄忽忽,時而在左邊的回廊深處響起,
時而又像在右邊庭院空曠的石板地上奔跑嬉戲。清脆的腳步聲在空曠的宅子里被放大、回響,
噠、噠、噠……輕快而密集,伴隨著衣物摩擦的細微窸窣聲,仿佛真的有兩個看不見的孩子,
正在這漆黑的雨夜里,繞著回廊追逐打鬧。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作響,
一股冰冷的尿意直沖小腹。背緊緊貼著冰冷濕滑的廊柱,恨不得把自己融進石頭里。
手電光顫抖著掃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光柱所及,
蕩蕩的回廊、剝落的墻皮、厚重的灰塵……還有那些在光柱邊緣飛舞的、如同鬼影般的塵埃。
什么也沒有!“嘻嘻!你抓不到我!”一個更清晰、更近的聲音,
仿佛就在我靠著的這根廊柱的另一側(cè)響起!我嚇得魂飛魄散,
幾乎是連滾爬爬地撲向回廊更深處,背靠著一堵堅實的墻壁,手電光瘋狂地掃射前方。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撞擊,每一次跳動都帶來一陣眩暈。笑聲和腳步聲,
在我剛才藏身的位置附近徘徊了片刻,又漸漸遠去,飄向庭院深處,
最終徹底消失在滂沱的雨聲中,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死寂重新降臨,
只剩下我粗重得如同拉風箱般的喘息聲,在空蕩的回廊里回蕩。天,終于蒙蒙亮了。
慘白的光線艱難地穿透厚重的雨云和破敗的窗欞,吝嗇地灑進沈宅。
庭院里積滿了渾濁的雨水,倒映著灰暗的天空和宅子猙獰的剪影,像一潭死水。
我蜷縮在回廊的角落里,渾身濕透,冰冷刺骨,眼睛因為一夜未眠而布滿血絲,
神經(jīng)卻因為昨夜那場恐怖的“嬉戲”而依舊繃得死緊。那詭異的笑聲和腳步聲,
如同跗骨之蛆,在腦海里反復回響。不能再這樣下去。必須做點什么。我扶著冰冷的墻壁,
掙扎著站起來,活動著僵硬麻木的四肢。手電筒的光已經(jīng)變得昏黃微弱,電池快耗盡了。
我把它塞回包里,摸出相機,冰冷的金屬外殼帶來一絲虛假的慰藉。白天的沈宅,
似乎褪去了夜晚那層令人窒息的鬼魅面紗,顯露出純粹的、被時光徹底遺棄的荒涼。
庭院里雜草叢生,幾乎沒過膝蓋。正廳的門窗破敗不堪,蒙著厚厚的灰塵和蛛網(wǎng)。
回廊的柱子朽爛得厲害,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里面被蟲蛀空的慘狀。
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霉味和塵土氣息。我小心翼翼地踏進積水的庭院,泥水立刻灌進鞋子里,
冰冷黏膩。目光掃過每一寸地面,每一處角落,尋找著可能存在的線索。那個匿名的寄信人,
那個引我來此的人,還有昨夜那不可思議的“嬉鬧”……這里一定藏著什么。穿過庭院,
來到正廳前。那扇雕花木門虛掩著,輕輕一推,門軸發(fā)出刺耳的呻吟。
一股更加濃烈的灰塵和朽木氣味撲面而來。廳內(nèi)光線昏暗,巨大的房梁上垂掛著破敗的幔帳,
像一條條裹尸布。家具東倒西歪,覆滿灰塵,早已看不出原本的質(zhì)地和顏色。
正中的八仙桌缺了一條腿,斜斜地歪倒著。我的目光落在廳堂一側(cè)靠墻的博古架上。
架子上的古玩瓷器大多破碎散落,積滿灰塵。但其中一格,卻顯得相對“干凈”。
灰塵像是被人無意中拂開過一點,露出下面一件東西的輪廓。我走過去,屏住呼吸,
小心地撥開那層薄灰。是一個小小的、極其精致的黃銅鈴鐺。鈴身不過拇指大小,
上面鏨刻著繁復的纏枝蓮紋,頂端有一個小小的圓環(huán),系著一段褪色發(fā)黑的絲絳。
鈴鐺內(nèi)部的小錘似乎卡住了,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冰冷異常,卻發(fā)不出一點聲音。
這東西……看起來不像是隨意丟棄的雜物。它被放在這里,
又似乎被特意拂開灰塵……是誰做的?寄信人?還是……昨夜那看不見的“孩子”之一?
一種被窺視的感覺猛地攫住了我!仿佛有冰冷的視線正穿透這廳堂的陰暗,
落在我手中的鈴鐺和我的背上!我猛地回頭,
手電光迅速掃過身后空蕩破敗的廳堂和洞開的門口。
只有慘白的天光和死寂的塵埃在光柱中飛舞。什么都沒有。但那股被注視的感覺,
卻如同跗骨之蛆,揮之不去。我捏緊了冰冷的銅鈴,將它塞進口袋,
快步離開了這令人不安的正廳。宅子很大。我沿著回廊慢慢探索。西廂房的門緊閉著,
門上的銅鎖銹蝕得更加嚴重。東廂房則門窗洞開,里面一片狼藉,像是被洗劫過。
穿過一道月亮門,后面是一個稍小的院落,種著幾棵早已枯死的花樹,虬枝扭曲,
如同垂死掙扎的手臂。院落一角,一間低矮的偏房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扇木門半掩著,
門板上糊的窗戶紙已經(jīng)破爛不堪。一股淡淡的、若有似無的煙火氣,
極其微弱地混雜在腐朽的空氣里。有人?!這個念頭讓我心臟狂跳,幾乎要破胸而出。
恐懼和一絲荒謬的希望交織著。我放輕腳步,像貓一樣靠近那扇門,手心里全是冷汗。
里面?zhèn)鱽順O其輕微的、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有人在緩慢地移動。我深吸一口氣,
猛地推開了半掩的木門!“誰?!”門內(nèi)光線昏暗。一個佝僂的身影正背對著門,
在一個小小的土灶前摸索著什么。被我的推門聲和喝問驚動,那身影猛地一顫,
極其緩慢地轉(zhuǎn)過身來。一張布滿深刻皺紋、如同干枯樹皮般的臉出現(xiàn)在昏暗的光線下。
渾濁的眼睛深陷在眼窩里,眼白渾濁發(fā)黃,直勾勾地“看”著我。他的動作異常僵硬遲緩,
像是生了銹的機器。是個老人。一個極其蒼老、瘦骨嶙峋的老人。
他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打滿補丁的粗布衣褲,腳上一雙破舊的草鞋。
他手里還拿著一個豁了口的粗陶碗?!澳恪闶恰蔽业穆曇粢驗榫o張而發(fā)干。
老人渾濁的眼睛似乎無法聚焦,只是茫然地對著我聲音的方向。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枯瘦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然后搖了搖頭。是個又聾又啞的老人!我愣住了。沈宅荒廢了快一個世紀,怎么還會有活人?
一個聾啞的老人,如何在這絕地里生存?
老人似乎確認了我沒有惡意(或者說他根本不在乎),又極其緩慢地轉(zhuǎn)過身,
繼續(xù)他那遲緩的動作——用一根木棍撥弄著土灶里微弱的、幾乎要熄滅的余燼。
灶上架著一口小鐵鍋,鍋里煮著一點看不清內(nèi)容的、糊狀的東西,散發(fā)著難以形容的氣味。
這偏房極其狹小簡陋,只有一張鋪著破草席的土炕,一張歪斜的小木桌,墻角堆著一些柴禾。
唯一的“裝飾”,是土炕對面的墻壁上,貼著一張早已褪色發(fā)黃、邊緣卷曲的陳舊年畫,
畫著一個抱著鯉魚咧嘴笑的胖娃娃。我站在門口,進退兩難。這老人的存在本身,
就透著一股巨大的詭異。他住在這里多久了?靠什么活下來?
昨夜那詭異的孩童嬉鬧聲……他知道嗎?老人似乎完全沉浸在他那緩慢的世界里。
他費力地彎下腰,用枯枝般的手抓起一小把柴草,極其緩慢地塞進灶膛,
試圖讓那點可憐的火苗重新燃起一點活力。他的每一個動作都像是慢放的鏡頭,
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非人的遲滯感。就在這時,老人撥弄柴草的手,
極其輕微地停頓了一下。他那深陷的、渾濁的眼睛,仿佛無意識地、極其緩慢地,
轉(zhuǎn)向了我身后——那扇通往主宅院落的月亮門方向。他的嘴唇,極其輕微地蠕動了一下。
沒有聲音發(fā)出。但我卻清晰地看到,那干裂的、毫無血色的嘴唇,極其緩慢地、無聲地開合,
拼出幾個字的形狀:“天……黑……后……”他的動作停頓得更明顯了,
那渾濁的眼中似乎掠過一絲極其隱晦的、難以言喻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