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半，蘇晚是被一縷桂花香喚醒的。
她睜開眼，看見陽光正透過薄紗窗簾，在地板上切割出明亮的菱形光斑。窗臺上那只青瓷花瓶里，雛菊的嫩黃色花瓣沾著露珠，在晨光中微微顫動，像一群停在枝頭的螢火蟲。
蘇晚坐起身，赤腳踩在微涼的木地板上，走到畫架前。昨天深夜畫的那幅雛菊還擺在那里，鉛筆線條雖然生澀，卻意外地捕捉到了花瓣舒展的姿態(tài)。她伸手撫過畫紙，指尖殘留著碳粉的顆粒感，心里忽然涌起一股久違的沖動。
“試試水彩吧。”她對自己說。
翻出壓在箱底的水彩顏料時，鋁管上已經(jīng)結(jié)了一層薄灰。蘇晚擰開自來水筆，將筆尖浸入鈷藍(lán)色的顏料中，看著顏料在水中暈開，像一滴墨落入清水，慢慢漾出溫柔的波紋。她深吸一口氣，將筆尖落在畫紙上——
“滋啦”一聲，陳舊的畫紙吸飽水分，瞬間起了毛邊。
蘇晚愣住了。她已經(jīng)太久沒有碰過水彩，連畫紙的特性都忘了。挫敗感像細(xì)密的針，輕輕扎著心臟。她盯著那團失敗的藍(lán)色，突然想起顧知行說的“慢慢來”。
“沒關(guān)系，”她對自己說，“再試一次?！?/p>
這一次，她調(diào)了更淺的天藍(lán)，筆尖蘸水后輕輕在顏料上一點，再在廢紙上試了試濃度，才小心翼翼地落在畫紙上。水彩在紙上暈染開，像極了知味小筑窗外的天色，溫柔而悠遠(yuǎn)。
畫到第七朵雛菊時，手機響了。屏幕上跳動著“李總”兩個字，后面跟著三個未接來電。蘇晚的心跳驟然加速，指尖在接通鍵上懸了三秒，最終還是按了下去。
“蘇晚！你看看幾點了！”李總的咆哮聲幾乎要震破聽筒，“昨天讓你改的方案呢？客戶九點就要！”
“李總，關(guān)于方案……”蘇晚深吸一口氣，“我認(rèn)為目前的方向存在根本性問題，需要重新討論?！?/p>
電話那頭沉默了三秒，隨即爆發(fā)：“你說什么？蘇晚你是不是不想干了？這個項目誰在跟進(jìn)你不清楚嗎？現(xiàn)在跟我說要重新討論？”
“我清楚?！碧K晚的聲音有些發(fā)顫，卻異常堅定，“但我不能拿一個有缺陷的方案去見客戶?！?/p>
“缺陷？”李總的聲音陡然拔高，“我看你是腦子進(jìn)水了！給你半小時，帶著新方案到我辦公室！否則……”
電話被粗暴地掛斷，忙音在寂靜的房間里回蕩。蘇晚握著手機，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她看著畫架上那束未完成的雛菊，花瓣上的水彩還在微微暈染，像一個溫柔的嘲笑。
“我是不是太任性了？”她喃喃自語。
就在這時，門鈴響了。蘇晚打開門，看見穿著快遞制服的小哥站在門口，手里捧著一個巨大的紙箱。
“蘇小姐，您的包裹。”
蘇晚簽收時，看見寄件人一欄寫著“知味小筑”。她抱著紙箱回到客廳，拆開層層包裹，里面竟是一套全新的水彩工具——德國產(chǎn)的固體水彩，意大利的純棉畫紙，還有一支貂毛畫筆。箱底壓著一張便簽，是顧知行的字跡：
“畫壞了沒關(guān)系，重要的是拿起畫筆的勇氣。——蔡先生說，‘人生如作畫，不怕錯，只怕停?！?/p>
蘇晚捏著便簽，眼眶突然發(fā)熱。她想起昨天在知味小筑，自己只是隨口提了一句“好久沒畫畫了”，顧知行竟然記在了心上。
“?！钡囊宦?，手機收到一條微信，是顧知行發(fā)來的：“畫具收到了？試試新紙的暈染效果，比你那本舊素描本好多了?！?/p>
蘇晚看著屏幕，突然笑了。她回復(fù)：“謝謝你，顧老板。”
“不客氣，”顧知行秒回，“對了，我新腌了梅子醬，有空來嘗嘗？”
蘇晚看著那行字，心里某個角落突然變得柔軟。她回復(fù)：“好?！?/p>
半小時后，蘇晚站在李總的辦公室里，將一份全新的方案放在桌上。
“這是什么？”李總皺眉。
“新的方案?！碧K晚平靜地說，“我重新梳理了客戶需求，發(fā)現(xiàn)我們之前的方向偏離了核心。這個版本更注重用戶體驗，雖然執(zhí)行周期會延長兩周，但成功率會提高30%。”
李總翻看著方案，臉色越來越沉。蘇晚站在那里，手指悄悄摩挲著口袋里的鋼筆——那是她大學(xué)時獲得繪畫比賽一等獎的獎品，后來一直帶在身邊，卻很少使用。
“蘇晚，”李總把方案扔在桌上，“你知道這個項目對公司意味著什么嗎？延期兩周？董事會能同意嗎？”
“我會去溝通?！碧K晚的聲音不大，卻異常堅定，“我相信好的作品值得等待?！?/p>
李總盯著她看了足足一分鐘，突然笑了：“好，我給你一次機會。但如果搞砸了，你自己擔(dān)著?！?/p>
走出寫字樓時，蘇晚感覺陽光格外刺眼。她摸出手機，給顧知行發(fā)了條信息：“梅子醬，我來了。”
知味小筑的木門虛掩著，梅香混著茶香撲面而來。顧知行正坐在竹椅上，用木勺攪拌著瓦罐里的梅子醬，紫紅色的果醬在陽光下泛著晶瑩的光澤。
“來了？”他抬頭笑了笑，“剛做好，嘗嘗？”
蘇晚舀起一小勺，酸甜的滋味在舌尖炸開，像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沖走了所有的疲憊和焦慮。
“好吃?！彼芍缘刭潎@。
“蔡先生說，‘人生的滋味，要慢慢嘗。’”顧知行放下木勺，“就像這梅子醬，要經(jīng)過采摘、清洗、晾曬、腌制，少一步都不行?！?/p>
蘇晚看著瓦罐里的果醬，突然明白了什么。她從包里拿出畫夾，翻開最新的一頁：“顧老板，送你一幅畫。”
畫紙上，知味小筑的木門半開著，檐角掛著風(fēng)鈴，陽光穿過門廊，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角落里，瓦罐里的梅子醬泛著誘人的光澤。
顧知行拿起畫夾，眼睛亮得像孩子：“畫得真好！比我拍的照片生動多了?！彼⌒囊硪淼貙媻A放在書架上，“我得找個相框裱起來。”
蘇晚看著他認(rèn)真的樣子，心里暖暖的。她忽然想起什么，從包里拿出那本《愿你成為最好的女子》：“顧老板，我有個問題?！?/p>
“你說?！?/p>
“蔡先生說‘活得有趣’，可我現(xiàn)在這樣，算不算有趣？”
顧知行放下畫夾，從茶盤里拿起茶壺：“有趣不是一種狀態(tài)，是一種能力?！彼崞鸩鑹?，沸水注入紫砂壺的瞬間，茶葉在水里翻滾舒展，“就像這茶，你知道它會苦，卻依然期待回甘。生活也是一樣，知道有困難，卻依然愿意去嘗試，去感受，這就是有趣?！?/p>
蘇晚端起茶杯，茶湯入口微澀，隨即轉(zhuǎn)為甘甜。她看著顧知行溫和的側(cè)臉，突然覺得，或許自己一直在尋找的答案，就藏在這些看似無用的小事里。
“對了，”顧知行忽然想起什么，從書架上抽出一本《蔡瀾談人生》，“送你這個。蔡先生說，‘人生最大的幸福，是發(fā)現(xiàn)自己愛的人正好也愛著自己?！?/p>
蘇晚接過書，封面是蔡瀾先生的親筆簽名，筆力遒勁，卻又帶著幾分隨性。她低頭看著書名，心里某個角落突然變得柔軟。
“我該走了?！碧K晚站起身，將書放進(jìn)包里，“謝謝你的梅子醬，還有……這本書?！?/p>
“不客氣。”顧知行送她到門口，遞給她一個玻璃罐，“剛做好的，帶回去配面包吃?！?/p>
蘇晚接過罐子，冰涼的玻璃觸感從掌心傳來。她回頭望了一眼知味小筑，暖黃的燈光從窗戶里透出來，像一只溫柔的眼睛，在暮色中靜靜注視著她。
走到街角，蘇晚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顧知行已經(jīng)回到店里，正坐在那張舊藤椅上，拿起那本《蔡瀾談人生》，借著燈光慢慢翻著。他的側(cè)影在暖黃的光暈里顯得格外安靜，仿佛與這個喧囂的世界隔了一層薄薄的玻璃。
蘇晚低頭看了看手機，李總的郵件提醒還在那里閃爍，像一個催促的鬧鐘。但這一次，她沒有立刻點開，而是深吸了一口氣，抬頭望向夜空。
月光很亮，星星也出來了，一閃一閃的，像撒在黑絲絨上的碎鉆。她想起顧知行說的話，想起蔡瀾的書，心里某個一直緊繃的弦，似乎在這一刻，悄悄地松了。
也許，偶爾停下來，做一些“無用”的事，也沒什么不好。
蘇晚握緊了玻璃罐，冰涼的觸感溫潤而堅實。她轉(zhuǎn)身，朝著家的方向走去，腳步比來時輕快了許多。
路過便利店時，蘇晚鬼使神差地走了進(jìn)去。貨架上擺著各式各樣的面包，全麥的、白吐司、牛角包……而最吸引她的，是角落里那袋法棍，硬邦邦的外殼上還沾著麥粒。
她想起顧知行說的“配面包吃”，想起自己為了“健康”放棄的那些碳水，心里某個角落突然涌起一股沖動。
“老板，這袋法棍，我要了?！?/p>
抱著法棍走出便利店時，蘇晚感覺路過的行人都在看她。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加快了腳步，卻在心里偷偷地笑了。
回到家，蘇晚把法棍切片，涂上梅子醬。酸甜的果醬混著麥香，在口腔里蔓延開來，像一首溫柔的歌，在寂靜的夜里輕輕回蕩。
她打開顧知行送的書，翻到夾著書簽的那一頁，上面寫著：“人生最大的幸福，是發(fā)現(xiàn)自己愛的人正好也愛著自己。”
蘇晚看著這段話，忽然想起自己很久沒有好好愛過自己了。她走到畫架前，打開那盒嶄新的水彩，抽出一張畫紙，拿起畫筆。
窗外的月光很亮，屋里的燈光很暖。蘇晚看著窗臺上的青瓷花瓶和雛菊，慢慢地，認(rèn)真地，畫了起來。水彩在紙上暈染開，像極了知味小筑窗外的天色，溫柔而悠遠(yuǎn)。
她不知道自己畫了多久，只知道當(dāng)她放下畫筆時，天邊已經(jīng)泛起了魚肚白。她看著畫紙上那只青瓷花瓶和雛菊，雖然技法還有些生疏，但那抹嫩黃和天青，卻在晨光中顯得格外生動。
蘇晚笑了，這是她很久以來第一次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容。她想起顧知行說的“活得有趣”，想起蔡瀾的書，心里忽然充滿了勇氣。
也許，是時候做出一些改變了。
她拿起手機，給李總發(fā)了條信息：“李總，關(guān)于新方案，我想我們需要重新討論一下細(xì)節(jié)……”
發(fā)送成功的提示彈出時，蘇晚深吸了一口氣。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會是什么，但她知道，從今晚開始，她要為自己而活，活得有趣，活得盡興。
窗外的陽光透過玻璃照進(jìn)來，灑在畫紙上，給那束雛菊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蘇晚看著那束花，看著自己的畫，心里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平靜和喜悅。
她知道，這只是一個開始，但她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