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上車。”陳硯的聲音突然鉆出來，像被濃霧浸過的砂紙，磨得空氣都發(fā)澀。
他的強迫癥又犯了，不是規(guī)整與否的執(zhí)拗，
是骨頭縫里都滲著焦躁——這地方的每一縷霧、每一寸濕冷，都像針似的扎著他，
必須馬上走，一秒都不能多待。林小滿指尖攥著衣角發(fā)顫，剛要拉開車門，
后頸的汗毛突然炸開。霧里突然滾來一串怪響。不是皮鞋踏地，也不是球鞋摩擦，
倒像雙泡脹的布鞋，正被什么東西拖著，一下下碾過泥濘。“啪嗒——”間隔得格外長，
像在蓄力，“啪嗒——”第二聲跟上來，帶著水的重墜，仿佛每一步都在從鞋里往外擠泥漿。
更瘆人的是夾在中間的細碎聲?！翱┛睌鄶嗬m(xù)續(xù)，像是凍僵的牙齒在打架，
又像生銹的鐵屑在摩擦，尖細得能刮掉人一層油皮。兩人幾乎是同時猛地回頭。霧幕深處，
不知何時立著個影子。高得不正常，瘦成一道抖晃的黑影，像根被水泡得發(fā)漲的枯竹，
風一吹就要折。它身上裹著件寬得離譜的壽衣，下擺拖在地上，沾著泥水，晃一下，
再晃一下，活像面破破爛爛的招魂幡。臉藏在霧里，濃得化不開。只能看見兩點光，
在霧里亮著。不是燈，也不是鏡子反光，倒像兩只泡在水里的貓瞳，圓溜溜的，沒什么溫度，
卻死死釘在他們身上。四周的霧好像都凝住了，只有那“啪嗒”聲還在響，一下，又一下，
敲在耳膜上，像在數著什么。時間回到半個小時前……第一章 歸鄉(xiāng)異聞車過辰州地界時，
窗外的霧濃得像化不開的糯米糊。陳硯握著方向盤的指節(jié)泛白，他生得眉目清俊，鼻梁高挺，
只是眼下的青黑重得像潑了墨，透著股揮之不去的疲憊。額前的碎發(fā)被冷汗濡濕，
貼在飽滿的額角，露出光潔的額頭——這是他為數不多顯露出青澀的地方，其余時刻，
他總是把頭發(fā)梳得整整齊齊，連發(fā)膠的用量都要精確到指尖。他有輕微的強迫癥，
方向盤必須握在三點和九點方向，此刻卻因為山路的顛簸和濃霧的壓迫，
指腹無意識地在真皮上摩挲著，留下幾道淺痕。導航早就成了啞巴，
只有擋風玻璃上不斷凝結的白霧，把這條走了許多年的山路，泡得像條陌生的蛇。
“還有多久到？”副駕上的林小滿裹緊了米白色外套，她生得嬌小，齊肩的短發(fā)被霧汽打濕，
貼在臉頰兩側，露出一對圓圓的杏眼，此刻正不安地眨著。鼻梁上架著副細框眼鏡，
鏡片后的眼神帶著點學生氣的怯懦，卻又藏著股探究的執(zhí)拗。
帆布包里裝著半本記滿了民間奇聞的筆記本，邊角都被翻得起了毛。來青巖鎮(zhèn)前，
她總說要跟著陳硯收集民間奇聞異事的資料，可車鉆進霧里后，那本子就被她壓在了包底，
再也沒見過天日。陳硯沒回頭，視線像兩束釘子，死死釘在被車燈撕開的霧團上：“快了，
過了前面那道山坳，就能看見鎮(zhèn)口的老槐樹?！彼f話時下頜線繃得很緊，
這是他緊張時的習慣——小時候被爺爺罰站，他就這么抿著嘴，一站能站倆小時。頓了頓，
他補充道，“爺爺走的那天，我正在市里那邊盯一個重點項目的封頂儀式，甲方催得緊，
圖紙改了七遍才通過……直到上周項目結項，我才敢請假回來。
”聲音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沙啞，像是在解釋，又像是在對自己辯解。林小滿“哦”了一聲，
沒再多問。她知道陳硯在城里做建筑設計，聽說是個小有名氣的新銳設計師，
只是沒想到連爺爺的后事都要為工作讓步。話音剛落，車頭突然猛地一沉，
像是碾過了什么軟乎乎的東西，“噗嗤”一聲，帶著種令人牙酸的黏膩。陳硯猛踩剎車，
ABS防抱死系統(tǒng)瘋狂介入，輪胎在濕滑的路面上擦出刺耳的尖叫，最后停在一片死寂里，
只剩下引擎冷卻時的“咔嗒”聲。霧更濃了，濃得能看見懸浮的水珠在車燈里翻滾，
帶著股土腥和腐肉混合的怪味，鉆進車窗縫，嗆得林小滿捂住了嘴?！跋氯タ纯?？
”林小滿的聲音飄得像片羽毛，仿佛怕驚動了什么。陳硯沒說話，推開車門。
冷霧瞬間裹了上來，帶著山澗特有的濕冷，鉆進衣領時，竟像有細針在扎皮膚，
密密麻麻的疼。他彎腰去看車底，霧燈的光線下，
只見一攤暗褐色的黏液正順著輪胎紋路慢慢滲進泥土里，那怪味就是從這東西上發(fā)出來的，
黏得像熬過頭的麥芽糖，還帶著股鐵銹般的腥氣?！跋袷恰瓌游锏难?？”林小滿也下了車，
米色外套的帽子滑下來，露出她凍得發(fā)白的臉?！安幌??！标惓帗u搖頭。他從小在山里長大，
見多了獸血，野豬血是鮮紅的，山鹿血帶點粉，從來沒見過這種黏得能拉絲，
還透著金屬味的東西。他伸手想去碰，手腕卻被林小滿一把抓住。“別碰！”她的聲音發(fā)緊，
指尖冰涼，指著黏液旁邊的草叢，“你看那是什么？”草叢里，隱約露出一角暗色的布料，
像是被什么東西撕扯過，邊緣毛毛糙糙的，帶著毛刺。陳硯撥開草葉，
心猛地一沉——那是塊老式的土布，粗糲的紋理上繡著個歪歪扭扭的“壽”字，
是鎮(zhèn)上老人做壽衣時常用的料子，用的是自家種的靛藍染的線，顏色發(fā)暗，卻異常結實。
更讓人頭皮發(fā)麻的是，布料旁邊的泥地上，印著一串奇怪的腳印。不是人的，也不是野獸的，
倒像是……什么東西用三根腳趾頭踮著腳走出來的，
每個腳印里都沾著和車底一樣的暗褐色黏液，邊緣還帶著鋸齒狀的紋路。
“這腳印……”林小滿的聲音在發(fā)抖，她從包里翻出手機，屏幕光映著她驚恐的臉，
“有點像我在地方志里看到的插畫，說是‘山魈’的腳印，
說這東西專偷死人的衣裳……”陳硯沒接話。他比誰都清楚，
青巖鎮(zhèn)的老人們從來不敢提“山魈”。小時候聽爺爺說，霧大的晚上，山魈會順著山路下來，
穿走死人的壽衣，要是被它纏上，就得跟著它往山里走，走到頭七那天，
活人也會變成和它一樣的東西，三根腳趾，沒臉，渾身淌著黏液。爺爺說這話時，
煙斗里的火星明明滅滅，映著他眼角的皺紋，像刻在木頭上的符咒。“上車。
”陳硯突然開口，必須立刻離開這個讓他渾身不舒服的地方。林小滿慌忙點頭，剛拉開車門，
就聽見身后傳來一陣奇怪的響動。于是他們就遇到了開頭的那一幕。
那東西的臉藏在霧里看不清，只能看見兩點反光的東西，像眼睛，正死死盯著他們?！芭距?。
”黑影往前挪了一步，地上立刻多了個沾著黏液的三趾腳印?！白撸?/p>
”陳硯拽著林小滿塞進副駕，自己跳上駕駛座，猛踩油門。越野車咆哮著沖出去，
輪胎卷起的泥水濺在霧里，后視鏡里，那黑影還站在原地，壽衣的衣角在霧里輕輕飄著，
像是在揮手告別。直到車沖出山坳，看見鎮(zhèn)口那棵老槐樹，
陳硯才發(fā)現自己的后背已經濕透了，冷汗把襯衫黏在身上，難受得像貼了塊膏藥。
老槐樹比他離開時更粗了，枝椏歪歪扭扭地伸向霧蒙蒙的天空，像只干枯的大手，
指甲縫里還卡著去年的舊葉。樹下站著個穿藍布衫的老人，手里拄著根磨得發(fā)亮的竹杖，
杖頭包著塊鐵皮，正是住在鎮(zhèn)口的劉瞎子。他生得瘦小，背駝得像座拱橋，
臉上的皺紋深得能夾住蚊子，唯獨一雙眼睛，雖然渾濁，卻總像在看什么看不見的東西。
據說劉瞎子年輕時上山采藥被蛇咬瞎了眼，卻練出了副好耳朵，鎮(zhèn)上誰家的雞半夜打鳴，
誰家的娃偷摸哭，他都能聽出個子丑寅卯。陳硯小時候總愛蹲在他腳邊，聽他講山里的怪事，
劉瞎子的聲音帶著點含糊的口音，說“山魈”是“山臊”，說“霧”是“罩子”，
聽著像講天書?！笆前⒊幓貋砹?？”劉瞎子聽見車聲，抬起頭，渾濁的眼珠對著車頭的方向，
竹杖在地上輕輕敲了敲?！皠⒉！标惓幩闪丝跉?，降下車窗，山里的冷風灌進來，
帶著槐樹葉的苦氣。“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劉瞎子點點頭，臉上的皺紋擠成一團，
像朵曬干的菊花，“你爺爺頭七那天，罩子也這么大，濃得能擰出水來。
”陳硯的心猛地一揪。他這次回來，就是為了給爺爺辦三七。爺爺是半個月前走的，
走的時候很突然，據鄰居王嬸說，是在山里采樅樹菌時摔進了山澗，等被發(fā)現時，
人已經涼透了，身體都泡腫了。他攥緊了方向盤，指節(jié)泛白——如果不是那個該死的項目，
他至少能趕上爺爺的頭七?！皠⒉?，剛才在山坳里，我們好像看見……”林小滿忍不住開口。
“噓——”劉瞎子突然抬手，竹杖在地上“篤”地敲了一下，“別在槐樹下說這個，
老槐樹精著呢，聽不得臟東西?！彼麥惤嚧?，聲音壓得很低，帶著點漏風的沙啞，
“今晚別出門，尤其別靠近后山的‘望魂崖’。你爺爺的事，沒那么簡單，水深得很嘞。
”說完，他轉身往自己家走，竹杖敲在石板路上，發(fā)出“篤篤”的聲響，像在數數，
很快就消失在濃霧里的巷弄深處，那背影佝僂著，像片被風吹走的枯葉。
陳硯看著劉瞎子的背影，心里像壓了塊浸了水的石頭。爺爺的死，真的有問題？
他想起小時候，爺爺總愛在望魂崖附近轉悠，每次回來都一身泥，還不許他跟著，
說那里“小孩去不得，會被勾走魂兒”。第二章 壽衣與符咒陳硯的家在鎮(zhèn)子東頭，
是座老式的木樓，黑黢黢的房梁上掛著爺爺生前編的竹籃，積了層薄灰，風一吹就晃晃悠悠，
像吊著幾個看不見的人。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一股混合著艾草和舊木頭的味道撲面而來，
嗆得陳硯打了個噴嚏——爺爺生前總愛燒艾草，說能“熏走臟東西”。
這味道讓他恍惚覺得爺爺還坐在堂屋的竹椅上，瞇著眼抽旱煙，煙袋鍋里的火星明明滅滅。
陳硯下意識地皺了皺眉——他眉峰生得鋒利，一皺眉時，眼角的疲憊便被拉得更明顯，
倒添了幾分冷峻。他比爺爺高半個頭，站在低矮的堂屋里，微微佝僂著背，
寬大的黑色沖鋒衣袖口被他仔細地卷到小臂，露出腕骨分明的手，指甲修剪得干凈整齊，
透著股職業(yè)性的嚴謹?！澳銧敔數姆块g在哪？”林小滿放下背包，
帆布包帶在她瘦削的肩膀上勒出淺淺的紅痕。她摘下眼鏡，用衣角擦了擦鏡片上的霧，
露出那雙圓圓的杏眼，好奇地打量著四周。墻上掛著幾張泛黃的照片，
有陳硯小時候騎在爺爺脖子上的，還有一張是個穿道袍的老人，眉眼清正，
面色嚴肅地站在道觀門口，她忽然湊近，指尖輕點照片邊緣：“這就是你爺爺？看著好嚴肅。
”陳硯掃了一眼，輕輕地搖了搖頭：“我對這張照片一點印象也沒有。
可能是我走后爺爺翻出來掛在上面的?！敝灰娬掌赃咁}著“青云觀弟子陳守義”，
他還是頭一次看見爺爺年輕時當過道士的照片?！盃敔數姆块g在樓上。
”陳硯指了指屋里的一道樓梯。樓梯是木頭的，踩上去發(fā)出“吱呀”的聲響，像老人在嘆氣。
他走在前面，步伐沉穩(wěn)，后頸的碎發(fā)隨著動作輕輕晃動，露出一小塊被衣領遮住的皮膚，
那里還帶著些山路顛簸留下的淡紅印子——他皮膚偏白，一點痕跡都格外明顯。
他記得爺爺的房間里有個舊木箱，鎖得死死的，爺爺總是說里面放著他年輕時的“寶貝”，
或許能找到些線索。兩人上了樓。爺爺的房間很小，只有一張木板床，鋪著藍布褥子，
邊角都磨破了；一個掉漆的衣柜，銅拉手銹得發(fā)綠；還有一張擺著硯臺的書桌，
硯臺里的墨都干成了塊。陳硯站在衣柜前，彎腰時后腰的沖鋒衣繃緊，
勾勒出清瘦卻結實的線條。他拉開柜門，一股霉味涌了出來，嗆得他皺起眉。
里面掛著幾件洗得發(fā)白的藍布衫，領口都磨出了毛邊，最下面的抽屜鎖著，鎖是老式的銅鎖，
已經生了銹，鎖扣處有明顯的變形，像是被人用蠻力撬過，邊緣還沾著點暗紅色的粉末，
和山坳里的黏液顏色有點像?！斑@鎖……”林小滿湊過來，眼鏡滑到鼻尖，她抬手推了推，
鏡片后的眼睛瞇成一條縫，仔細盯著鎖扣，“肯定被人撬過。你看這變形的地方，
邊緣還有劃痕?！彼氖种咐w細，指甲涂著透明的護甲油，輕輕碰了碰鎖扣，
又像被燙到似的縮了回去。陳硯點頭，從鑰匙串上找出爺爺留下的銅鑰匙。
鑰匙柄被磨得發(fā)亮，上面刻著個小小的“守”字。他試了幾次，鑰匙才勉強插進鎖孔，
“咔噠”一聲，鎖開了。抽屜里沒有貴重東西，只有幾件疊得整整齊齊的壽衣，黑布的，
上面用白線繡著“壽”字，針腳很密，是爺爺自己縫的。還有一疊黃紙符咒，用紅線捆著，
放在最底下。奇怪的是，壽衣的領口和袖口，都有被撕扯過的痕跡，布纖維翻卷著，
像是被什么東西用蠻力拽過，還沾著幾根灰黑色的毛發(fā)，硬得像豬鬃。
“這符咒……”林小滿拿起一張，眉頭皺了起來，她學民俗學，對這些東西多少有點研究，
“畫的是‘鎮(zhèn)煞符’，但筆法不對。你看這朱砂的走向，歪歪扭扭的，
像是……像是在發(fā)抖的時候畫的，而且朱砂里沒摻雄雞血，少了股陽氣?！标惓幗舆^符咒，
指尖觸到黃紙時，感覺有點發(fā)潮，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他不懂符咒，但認得爺爺的筆跡，
爺爺寫毛筆字向來沉穩(wěn)，橫平豎直，可這符咒上的字雖然模仿爺爺的筆法，卻少了那份底氣，
尤其最后收筆的地方，有個明顯的顫抖痕跡，像只受驚的蟲子?！安皇菭敔敭嫷摹?/p>
”陳硯肯定地說，他對爺爺的筆跡太熟悉了，小時候被罰抄《弟子規(guī)》，
爺爺就坐在旁邊看著，他寫歪一筆，爺爺就用戒尺敲他一下?！澳菚钦l？
”林小滿拿起一件壽衣，對著窗戶透進來的微光細看，“這壽衣上的‘壽’字，
和我們在山坳里看到的那塊布料上的，一模一樣，連繡錯的那一筆都一樣。
”陳硯的心沉了下去。難道爺爺的壽衣，真的被山魈偷走了？可山魈偷壽衣干什么？
劉瞎子說爺爺的事不簡單，難道和這有關？他想起爺爺走的那天，
王嬸說爺爺放起來的壽衣不見了，當時大家都以為是王嬸記錯了現在看來……“你看這里。
”林小滿突然指著壽衣的下擺。那里沾著點黑色的泥土，不是山里常見的黃土，
是種發(fā)黑的黏土，湊近了聞，有股淡淡的腥甜味，像是……血的味道，但比血更腥，
還帶著點土腥味，像是從地下挖出來的。“這泥土的顏色，像是望魂崖那邊的。”陳硯皺眉。
望魂崖是后山的一處懸崖，崖壁上全是這種黑黏土，鎮(zhèn)上的老人都不讓小輩靠近，
說那里“陰氣重，招邪祟”，晚上能聽見崖下有人哭，那是“望魂”的聲音。
“要不要去看看？”林小滿的眼睛亮了亮，像是忘了剛才的恐懼，
民俗學研究者的本能讓她對這些充滿了好奇。“劉伯說今晚別出門?！标惓帾q豫了，
他不是怕，是覺得劉瞎子的話不會錯，老人經歷的怪事比他們吃過的鹽都多。
“可線索可能就在那里啊?！绷中M指著壽衣，“你爺爺會不會是在望魂崖出事的？
那些山魈的腳印，會不會也通向那里？”陳硯沒說話。他看著窗外，濃霧已經漫進了鎮(zhèn)子，
把木樓的窗戶糊成了一片白茫茫，像貼了層毛玻璃。巷子里傳來幾聲狗吠，很兇，
卻很快又沉寂下去，像是被什么東西捂住了嘴。只剩下風穿過木縫的“嗚嗚”聲，
像有人在哭，又像有人在笑，聽得人心里發(fā)毛。就在這時，樓下突然傳來“咚”的一聲悶響，
像是有什么重物砸在了地上，震得樓板都顫了顫。 兩人對視一眼，
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緊張。林小滿下意識地抓住了陳硯的胳膊，指尖冰涼?！罢l？
”陳硯低聲問，順手抓起書桌上的硯臺。硯臺是爺爺用了幾十年的，沉甸甸的，砸人肯定疼。
他的心跳得厲害，卻強迫自己冷靜——越慌越容易出事，這是爺爺教他的。樓下沒有回應，
只有一陣奇怪的“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木頭，又像是在翻東西，“嘩啦，
嘩啦”，聽得人頭皮發(fā)麻。陳硯對林小滿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輕輕拉開房門，
順著樓梯往下走。樓梯是木頭做的，每踩一步都發(fā)出“吱呀”的聲響，在這寂靜的夜里，
顯得格外刺耳，像在給樓下的東西報信。堂屋的門還開著，霧氣從門外涌進來，
在地上積成薄薄的一層，像鋪了層棉花。借著從窗戶透進來的微弱天光，
陳硯看見一個黑影正蹲在爺爺的竹椅旁，背對著他，手里拿著什么東西，在不停地摩挲，
發(fā)出“沙沙”的聲響。那黑影很高，瘦得像根被水泡透的竹竿，脊梁骨突兀地頂起壽衣，
像串沒串好的骨頭，身上裹著件寬大的壽衣——正是他們在山坳里看到的那個！
陳硯的心跳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握緊了手里的硯臺，指節(jié)都捏白了。
他能聞到一股越來越濃的腥臭味，和山坳里的黏液一個味道。黑影似乎察覺到了什么，
慢慢轉過頭。 沒有臉。 本該是臉的地方，只有一團模糊的霧氣，
霧氣里隱約有兩點紅光在閃爍，像是燒紅的炭火，又像是兩滴凝固的血。它手里拿著的，
是爺爺生前戴了一輩子的老花鏡，鏡片上還沾著那暗褐色的黏液，正慢慢往下滴。
“咯咯……”黑影發(fā)出細碎的牙齒打顫聲，像是凍壞了，又像是在笑，慢慢站起身，
壽衣的下擺拖在地上，留下一道黏液的痕跡，像條蚯蚓爬過。
陳硯感覺后背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像被撒了把糯米，又癢又麻。他正想喊林小滿快跑，
卻見那黑影突然朝他伸出手——那是一只干枯的手，皮膚像老樹皮一樣皺巴巴的，
只有三根手指，指甲又黑又長，像三把小鐮刀，沾著黏液的指尖，正對著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