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李銘恩醒得很早。
天邊才剛泛起一點魚肚白，他就已經把院子掃干凈了。
昨晚黃珊走后，他心里其實有那么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就像一潭死水里，被人丟進了一顆小石子，雖然很快就沉底了，但那蕩開的漣漪，卻久久沒有平息。
他不敢去想太多。
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這個道理，他早就懂了。
他像往常一樣，生火，煮粥，把母親昨天沒吃完的肉熱了熱，小心地裝進飯盒。
做完這一切，他剛準備出門去鎮(zhèn)上，那扇破舊的木門，又被人“砰砰砰”地敲響了。
敲門聲比第一次來的時候，更加粗暴，更加有恃無恐。
李銘恩的眉頭皺了起來。
他走過去，拉開了門。
門口站著的，果然還是村長那張令人厭惡的臉。
村長的身后，不再是黃珊，而是一個他沒見過的女人。
女人穿著一身紅色的連衣裙，妝畫得很濃，嘴唇紅得刺眼，一股嗆人的香水味撲面而來。
她旁邊還站著一個扛著攝像機的男人，但攝像機沒開，只是懶洋洋地扛在肩上。
村長一見李銘恩，臉上就堆起了假笑，那笑容里帶著毫不掩飾的得意和炫耀。
“銘恩啊，又來打擾你了?！?/p>
他側過身，指著那個紅衣女人，語氣拔高了八度。
“我再給你介紹一下，這位，也是縣電視臺的記者，劉燕，劉記者！”
“劉記者可是臺里的骨干，比昨天那個小黃，水平高多了！”
那個叫劉燕的女人，用一種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著李銘恩，眼神里充滿了輕蔑。
她嘴角掛著一抹職業(yè)化的微笑，但那笑意根本沒到眼睛里。
“李銘恩是吧？你好，我叫劉燕。”
她的聲音又尖又細，聽著讓人不舒服。
“我們今天來，還是為了你家宅基地的事。不過你放心，我們今天不搞直播，就是想跟你好好聊聊，錄個素材?！?/p>
李銘恩心里那點剛升起的漣漪，瞬間被冰封住了。
他看出來了。
這些人，就是一伙的。
換湯不換藥。
“我沒什么好聊的。”
李銘恩的聲音很冷，他已經不想再費口舌了。
“我家不搬，合同沒簽過。你們可以走了?！?/p>
說完，他就要關門。
“哎！你這孩子怎么回事！”
村長一步跨上前，用腳抵住了門。
“劉記者大老遠跑來，是來幫你解決問題的！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
劉燕沒說話，只是對著旁邊的攝像師使了個眼色。
那個男人立刻把攝像機從肩上拿下來，鏡頭上的紅點，無聲地亮了。
李銘恩的心沉了下去。
劉燕這才不緊不慢地開口，語氣像是長輩在教訓一個不懂事的晚輩。
“李銘恩，我們也是看了昨天的直播，才專門過來的?！?/p>
“我們知道你家情況困難，一個人照顧生病的母親，很辛苦?！?/p>
她的話聽上去像是在關心，可每一個字都像針一樣扎人。
“但是，困難不是不講道理的理由。全村人都要發(fā)展，不能因為你一家，就拖了所有人的后腿，對不對？”
村長立刻在旁邊幫腔。
“就是！劉記者說的太對了！李銘恩，你別給臉不要臉！養(yǎng)殖場擴建，是全村人投票決定的！這是大勢所趨！”
“我們也不是不給你補償，錢早就準備好了！是你自己獅子大開口，嫌少，拖著不肯要！”
李銘恩的拳頭，在身側悄悄握緊了。
他盯著村長那張顛倒黑白的嘴臉，一字一句地問。
“我什么時候獅子大開口了？你們給過一分錢嗎？”
“為什么村上那么多人就選中我家？問過我的意見嗎？我從頭到尾就一句話，我不搬！”
劉燕看著鏡頭里的李銘恩，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她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一個被激怒的、看起來蠻不講理的少年。
她往前走了一步，將話筒遞到李銘恩嘴邊，問題一個比一個尖銳。
“李銘恩，據我們了解，村委會給你家的補償標準，是按照最高規(guī)格來的，你為什么還是不滿意呢？”
“有人說，你仗著母親精神有問題，想用這個當籌碼，多要一筆錢，有這回事嗎？”
“我們也很同情你母親的遭遇，但是，做人要講良心。你把她留在這四面漏風的土坯房里，就是對她好嗎？拿著補償款，去鎮(zhèn)上租個好點的房子，請個保姆，不是更能體現你的孝心嗎？”
最后那句話，像一把狠狠地捅進了李銘恩的心窩。
他可以忍受別人罵他，侮辱他。
但他絕不能忍受，他們拿他媽說事！
那是他的逆鱗！
他猛地抬起頭，眼睛里布滿了血絲，死死地盯著劉燕那張涂著口紅的嘴。
“你給我閉嘴！”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一股駭人的寒意。
“我媽的事，輪不到你在這里指手畫腳！”
“滾！”
“都給我滾出去！”
他胸口劇烈地起伏著，理智的弦，在這一刻徹底崩斷了。
他不再跟他們廢話，伸出手，猛地推向站在最前面的村長。
村長沒想到他敢動手，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哎喲！打人了！打人了！”
村長立刻夸張地大叫起來。
劉燕和攝像師也嚇了一跳，連連后退。
攝像機的鏡頭劇烈地晃動著，將李銘恩那張憤怒到扭曲的臉，清晰地記錄了下來。
這正是他們想要的畫面。
“滾出去！”
李銘恩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野獸，用盡全身的力氣，將這幾個闖入他家的人，一個一個往外推。
村長和攝像師被他推得連連后退，一直退到了院子門外。
劉燕站在最后面，臉上沒有絲毫的驚慌，反而閃過一絲計劃得逞的冷笑。
“砰！”
李銘恩用盡全力，將那扇破舊的木門重重地關上，發(fā)出一聲巨響。
門外，村長還在罵罵咧咧。
“無法無天了！簡直是土匪！劉記者，你都拍下來了吧！必須曝光他！讓全縣人民都看看他的真面目！”
劉燕對著鏡頭，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和頭發(fā)，臉上瞬間換上了一副受了委屈又故作堅強的表情。
她對著鏡頭，聲音里帶著恰到好處的哽咽。
“觀眾朋友們，大家也都看到了。我們今天來，是真心實意想幫助他們解決問題，可沒想到......唉?！?/p>
她嘆了口氣，眼神里充滿了“無奈”和“痛心”。
“看來，有些事情，并不像我們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簡單。我們會繼續(xù)跟進報道，給大家一個真相。”
說完，她對著攝像師使了個眼色。
“好了，收工。”
攝像師關掉了機器。
劉燕臉上的委屈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得意。
她看著那扇緊閉的木門，冷笑了一聲。
李銘恩，跟我斗？
你還嫩了點。
等著身敗名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