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教堂的穹頂繪著繁復(fù)的宗教壁畫,陽光穿過彩繪玻璃,在大理石地面上投下斑斕的光斑,如同打翻了的調(diào)色盤。空氣中彌漫著百合與玫瑰的甜香,混合著燭蠟燃燒后的微澀氣息,本該是圣潔而美好的味道,此刻卻讓林晚棠覺得窒息。
她垂著眼,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指尖無意識地絞著捧花的緞帶。那是一束純白的鈴蘭,象征著幸福歸來,可她手腕上的力道幾乎要將脆弱的花莖捏斷。象牙白的婚紗裙擺鋪在地上,手工縫制的水鉆在光線下閃爍,像極了她此刻強撐的體面——今天是她的婚禮,卻也是她頂著“林知夏”這個名字,像個提線木偶般活著的第三百六十五天。
一年前,福利院的鐵門在她身后關(guān)上時,她以為迎來的是新生。林家的人找到她,西裝革履,語氣倨傲地告訴她,她是林正宏流落在外的私生女,與林家大小姐林知夏有著七分相似。
“知夏不愿意嫁給沈硯庭,”林夫人坐在紅木沙發(fā)上,保養(yǎng)得宜的臉上沒有一絲溫度,“你替她嫁過去,你母親的遺物我會還給你,另外再給你五十萬,足夠你治好那身病?!?/p>
母親的遺物,那是支撐她熬過無數(shù)個寒冬的念想。還有她胸口那口總也喘不勻的氣,醫(yī)生說需要長期治療。林晚棠答應(yīng)了,卻沒料到這場交易的代價,是將自己釘在恥辱柱上,任人圍觀、嘲弄。
“沈總,該交換戒指了?!彼緝x的聲音打破了教堂內(nèi)短暫的寂靜,帶著刻意拔高的諂媚,像一根細針,刺破了林晚棠強裝的平靜。
她深吸一口氣,緩緩抬起頭,看向面前的男人。
沈硯庭。
這個名字在 A市的商界如雷貫耳,沈氏集團的掌權(quán)人,年僅二十八歲便以鐵腕手段整合了家族產(chǎn)業(yè),行事狠戾,手腕強硬。他比財經(jīng)雜志上的照片更具壓迫感,一身意大利手工定制的黑色西裝熨帖得沒有一絲褶皺,襯得他肩寬腰窄,身形挺拔。側(cè)臉的線條冷硬如刀削,鼻梁高挺,薄唇緊抿成一條直線,下頜線繃得緊緊的。
最讓人難忘的是他的眼睛,墨色的瞳孔深不見底,像結(jié)了冰的寒潭,沒有半分新郎該有的溫情,只有一片漠然,仿佛眼前這場盛大的婚禮,不過是一場與他無關(guān)的鬧劇。
他緩緩舉起手中的絲絨戒指盒,暗紅色的絲絨襯得里面的鉆戒愈發(fā)璀璨。那是一枚鴿血紅鉆戒,切割完美的寶石足有三克拉,在光線下折射出妖冶的紅光,像是淬了血。這是沈家為“林知夏”準備的聘禮,價值千萬,是林晚棠這輩子都無法企及的財富。
林晚棠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微微顫抖著伸出去。這枚戒指,是這場虛假婚姻唯一的憑證,也是她換取母親遺物的籌碼。
就在鉆戒的邊緣即將觸碰到她無名指的瞬間,沈硯庭的手腕突然以一個極其優(yōu)雅,卻又極其殘忍的弧度轉(zhuǎn)向。
動作快得讓人來不及反應(yīng)。
教堂里響起一片倒抽冷氣的聲音,賓客們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難以置信地看著這一幕。相機的快門聲突兀地響起,記錄下這荒誕的瞬間。
林晚棠整個人僵在原地,血液仿佛在剎那間凝固。她眼睜睜看著那枚價值千萬的鉆戒,被沈硯庭用兩根修長的手指捏起,輕輕巧巧地,套在了另一個女人的手上——那個站在觀禮席第一排,穿著火紅色魚尾禮裙的女人,才是真正的林知夏,她同父異母的姐姐。
火紅色的禮裙像一團燃燒的火焰,與她身上潔白的婚紗形成刺眼的對比,灼燒著林晚棠的眼睛。
“阿硯,你……你這是做什么呀?”林知夏故作驚訝地捂住嘴,眼底卻飛快地閃過一絲得意的光,她甚至還配合地紅了眼眶,長長的睫毛上掛著淚珠,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沈硯庭收回手,從西裝內(nèi)袋里掏出手帕,慢條斯理地擦拭著剛才戴戒指的指尖,動作優(yōu)雅,卻帶著一種近乎侮辱的嫌棄,仿佛碰了什么骯臟的東西。擦完手指,他將手帕隨手丟在地上,那方繡著家族徽標的名貴手帕,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上顯得格外刺眼。
他的目光終于落在林晚棠身上,帶著審視,更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他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陰影將她完全籠罩,帶著冷冽氣息的話語從薄唇間溢出,不大,卻清晰地傳遍整個教堂的每個角落,甚至借助了麥克風(fēng)的余響,震得人耳膜發(fā)疼:
“林晚棠,你不會真以為,穿了婚紗就能變成林家大小姐?”
他的聲音里淬著冰,每個字都像鋒利的刀片,凌遲著她僅存的尊嚴。
“你母親是見不得光的情婦,”他又上前一步,幾乎是貼著她的耳朵,用只有兩人能聽清,卻又故意讓周圍人聽見的音量,“你是陰溝里爬出來的野種。替林知夏嫁過來,是你這輩子唯一的價值。別妄想不屬于你的東西?!?/p>
周圍的竊竊私語像潮水般涌來,那些目光,同情的、鄙夷的、幸災(zāi)樂禍的,像無數(shù)根針,密密麻麻地扎進林晚棠的耳朵里,刺進她的心臟。
“原來她就是那個私生女啊……”
“嘖嘖,長得再像又有什么用,終究是個替身,上不了臺面。”
“林家也真做得出來,拿私生女替婚,這是把沈家當(dāng)傻子耍嗎?”
“沈總也夠狠的,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一點情面都不留?!?/p>
林晚棠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尖銳的疼痛讓她保持著最后一絲清醒。她想起母親臨終前的樣子,那個總是溫柔笑著的女人拉著她的手,氣息微弱卻堅定:“晚棠,無論遇到什么事,都要挺直腰桿,我們不欠任何人的。”
母親在她十歲那年“病逝”,林家對外宣稱是抑郁癥自殺??闪滞硖挠浀?,母親去世前一天,還笑著給她織毛衣,說等她病好了,就帶她去看海。那樣的人,怎么會突然自殺?十八歲那年被林家找到,她以為是命運的轉(zhuǎn)機,卻沒想到是踏入地獄的開始。
“沈硯庭,”林晚棠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又透著一股倔強,像寒風(fēng)中不肯彎腰的野草,“你既然不愿娶我,何必答應(yīng)這場婚事?”
“因為我需要一個‘林知夏’穩(wěn)住沈林兩家的合作,”沈硯庭冷笑一聲,眼神里的嘲諷幾乎要溢出來,“而你,恰好是最便宜的那個替代品?!?/p>
最便宜的……替代品。
這六個字像重錘,狠狠砸在林晚棠的心上,震得她五臟六腑都在疼。
這時,觀禮席上的林夫人拄著雕花拐杖,一步步走上前。她穿著一身暗紅色的織錦旗袍,領(lǐng)口鑲著珍珠,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臉上帶著刻薄的皺紋,是林晚棠名義上的奶奶,卻從未給過她半分好臉色。
老人走到林晚棠面前,目光像鷹隼一樣銳利,突然伸手,精準地從她婚紗內(nèi)襯的口袋里奪過一樣?xùn)|西——那是一只磨得發(fā)亮的銀質(zhì)懷表,是母親留下的唯一遺物。表盤內(nèi)側(cè)用極小的字刻著“晚棠”兩個字,是母親親手刻的,邊緣已經(jīng)被她摩挲得光滑。
“這種下賤東西,也配帶進沈家?”林夫人的聲音尖利刻薄,不等林晚棠反應(yīng),就狠狠將懷表摔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上。
“啪——”
清脆的響聲在寂靜的教堂里格外刺耳,像一道驚雷,炸在林晚棠的心上。
水晶表面瞬間碎裂,銀色的表殼凹陷下去,細小的齒輪和零件散落出來,像一顆被摔碎的心。
“從今天起,你就是沈家的擺設(shè),”林夫人用拐杖指著她,眼神陰狠,“守好本分,少說話,多做事,否則……”她頓了頓,故意壓低聲音,“就別怪我不念及一絲情分,讓你在 A市待不下去?!?/p>
懷表落地的聲響,像重錘砸在林晚棠心上。她猛地抬頭,眼底翻涌著壓抑的怒火,那是積攢了一年的委屈和憤怒,幾乎要沖破胸膛。但在觸到林夫人陰狠的眼神時,又硬生生被她壓了下去。
她不能沖動,她還沒有拿到母親的全部遺物,還沒有查清母親當(dāng)年“抑郁癥自殺”背后的真相。
林晚棠緩緩彎腰,小心翼翼地撿起地上的懷表碎片,指尖被尖銳的玻璃碴劃破,血珠爭先恐后地涌出來,滴在表盤上,暈開一小片暗紅,像極了母親當(dāng)年咳在白手帕上的血。
“我知道了?!彼吐曊f,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死水,聽不出任何情緒。只有緊握的雙拳,泄露了她內(nèi)心的波瀾。
沈硯庭看著她低垂的眉眼,長長的睫毛掩蓋住眼底的情緒,只留下一片蒼白的臉頰和緊抿的唇。那抹隱忍的倔強,不知為何,讓他莫名地有些煩躁,像有只小蟲在心頭爬。他習(xí)慣了掌控一切,習(xí)慣了所有人在他面前或諂媚或畏懼,而眼前這個女人,明明身處絕境,卻偏偏不肯低下頭顱。
他冷哼一聲,不再看她,伸手攬過林知夏的腰,動作自然又親昵,轉(zhuǎn)身對臺下的賓客宣布:“今天是我和知夏的訂婚禮,大家盡興?!?/p>
仿佛剛才的鬧劇從未發(fā)生,仿佛林晚棠只是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背景板。
賓客們立刻反應(yīng)過來,紛紛附和著鼓掌,臉上重新堆起虛偽的笑容,舉杯向兩人道賀,將那個還站在禮臺上的、穿著潔白婚紗的新娘徹底遺忘。
林晚棠獨自站在空曠的禮臺上,巨大的婚紗拖在地上,沾了灰塵和不知是誰掉落的花瓣,像一朵被人踩碎的白玫瑰。她握緊手里的懷表碎片,掌心的刺痛清晰而尖銳,提醒著她——這不是夢。
從今天起,她是沈硯庭名義上的妻子,卻是見不得光的替身。
但他們不知道,這枚破碎的懷表里,藏著她母親死亡的真相。更不知道,她林晚棠,從來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她抬起頭,目光穿過人群,落在沈硯庭和林知夏相攜的背影上,眼底閃過一絲冰冷的決絕。
這場戲,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