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校園籠罩在一片灰蒙蒙的薄霧里。昨夜幾乎未眠的余生生,眼下掛著濃重的青黑色陰影,像兩團(tuán)化不開的淤青。她腳步虛浮地走在通往教室的林蔭道上,懷里緊緊抱著那個裝著父親日記本和扳手的舊帆布包。帆布粗糙的質(zhì)感摩擦著手臂,里面硬質(zhì)的筆記本角硌著她的肋骨,帶來一種沉甸甸的、近乎疼痛的真實(shí)感。日記里那些驚心動魄的文字,老林、趙副科長、財務(wù)虧空、警告、威脅……像一個沁滿水的鐵桶籠罩著她的全身,淹沒了她的神經(jīng),讓她看周圍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層詭異而危險的濾鏡。每一個路過的陌生面孔,似乎都帶著可疑的審視。
“生生!”
宋默默元?dú)馐愕穆曇粝褚坏狸柟馀_迷霧。她像只活潑的小鳥,從后面撲上來,一把摟住余生生的胳膊,圓圓的臉上滿是關(guān)切:“哎呀我的天!你這臉色……昨晚偷牛去啦?”她湊近了看,夸張地倒吸一口冷氣,“嘖嘖,跟被吸了陽氣似的!是不是那個鷺冰塊又逼你熬夜啃書了?看我不……”
“默默!”余生生猛地打斷她,聲音因?yàn)檫^度緊張而顯得有些尖利。她下意識地將懷里的帆布包抱得更緊,身體微微僵硬,眼神警惕地掃視了一下四周。
宋默默被她過激的反應(yīng)嚇了一跳,摟著她胳膊的手都松開了,圓睜著眼睛,困惑地看著她:“……怎么了你?撞鬼啦?”
余生生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翻騰的心緒。她看著宋默默那雙清澈見底、寫滿了純?nèi)粨?dān)憂的黑葡萄眼睛,喉嚨發(fā)緊。那些關(guān)于父親失蹤的可怕猜測,那些日記里的黑暗秘密,像沉重的巨石堵在胸口,讓她幾乎喘不過氣。她很想告訴默默,很想有個人分擔(dān)這幾乎要將她壓垮的恐懼和混亂。但話到嘴邊,卻變成了一句干澀的:“沒……沒什么。就是沒睡好。”
宋默默狐疑地上下打量著她,顯然不信:“騙鬼呢!你這魂都快飛了!是不是家里……”她想到余生生那個空蕩蕩的家,聲音低了下去,帶著小心翼翼,“……有事?”
余生生避開她探尋的目光,低下頭,手指無意識地?fù)钢及膸ё樱骸罢鏇]事?!彼穆曇魫瀽灥?,“就是……做了個噩夢?!币粋€關(guān)于失蹤、虧空、警告和冰冷扳手的、揮之不去的噩夢。
宋默默沉默了幾秒,沒有再追問。她太了解余生生骨子里的倔強(qiáng),不想說的時候,撬都撬不開。她重新挽起余生生的胳膊,這次力道放輕了些,帶著一種無聲的安撫:“行吧行吧,噩夢都是假的!走,去小賣部,姐請你喝熱豆?jié){!熱乎乎的下肚,什么妖魔鬼怪都嚇跑!”
余生生被她半拖半拽地拉著往前走。宋默默身上那點(diǎn)沒心沒肺的熱乎勁兒,像一層薄薄的暖流,暫時包裹著她冰冷僵硬的身體。但懷里的帆布包依舊沉重,日記本的硬角硌著她,提醒著她那無法逃避的、冰冷的現(xiàn)實(shí)。
下午放學(xué),余生生幾乎是逃似的離開了學(xué)校。她需要去“極速風(fēng)暴”,需要那渾濁的喧囂來麻痹自己緊繃的神經(jīng),更需要……見一個人。一個唯一可能理解她此刻正在經(jīng)歷什么的人。
推開網(wǎng)吧油膩的玻璃門,熟悉的渾濁熱浪撲面而來。她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的鷺傾。他依舊坐在老位置,面前攤開的卻不是法律書,而是一套模擬試卷。他微微低著頭,側(cè)臉在屏幕光線的映照下顯得異常專注,筆尖在草稿紙上快速演算著,發(fā)出沙沙的輕響。洗得發(fā)白的校服袖子挽到手肘,露出清瘦卻線條分明的小臂。
余生生站在幾步之外,腳步像灌了鉛。懷里帆布包的分量似乎有千鈞重。她該怎么開口?告訴他她打開了父親的箱子?告訴他那些關(guān)于財務(wù)虧空和威脅的日記?告訴他她父親可能……不是失蹤那么簡單?他會信嗎?他會覺得她瘋了嗎?無數(shù)的念頭在腦海里沖撞,讓她喉嚨發(fā)干,手心冒汗。
就在這時,鷺傾似乎感應(yīng)到了她的注視。他抬起頭,目光越過幾張空椅子,落在了余生生身上。那深湖般的眼睛平靜無波,仿佛昨夜在巷子里和網(wǎng)吧后門的沖突從未發(fā)生。他只是看著她,眼神里帶著一絲慣常的詢問意味,似乎在等她過去。
余生生被他平靜的目光看得心頭一顫。那目光里沒有探究,沒有好奇,只有一種沉靜的等待。仿佛無論她帶來什么,他都會用那種近乎冷酷的理智去分析和應(yīng)對。這目光,在此時此地,竟奇異地給了她一種近乎荒謬的安全感。
她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抱著那個沉甸甸的帆布包,一步步走向那個角落。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狂亂的心跳上。周圍的喧囂——鍵盤的敲擊、游戲的嘶吼、玩家的咒罵——仿佛都變得不在嘈雜,而是保護(hù)她的背景色。
她走到鷺傾桌前,沒有說話,只是將那個舊得發(fā)白的帆布包,輕輕地、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鄭重,放在了他攤開的試卷旁邊。帆布包落在塑料桌面上,發(fā)出沉悶的輕響。
鷺傾的目光從她蒼白的臉上移到那個突兀出現(xiàn)的帆布包上,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帶著詢問看向她。
余生生避開他的視線,手指微微顫抖著拉開了帆布包的拉鏈。她沒有把東西都拿出來,只是將拉鏈拉開到足夠讓他看清里面——那本深藍(lán)色硬殼的舊日記本,還有那把泛著冷光的、沉重的舊扳手。
她抬起頭,迎上鷺傾的目光。一夜未眠的疲憊和巨大的恐懼讓她的眼睛布滿了紅血絲,但眼底深處卻燃燒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火焰。她的聲音因?yàn)榫o張而干澀嘶啞,像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艱難地擠出來:
“我……找到我爸的東西了。”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積蓄勇氣,胸腔劇烈地起伏著,“他……可能不是失蹤。”她的目光死死鎖住鷺傾那雙深湖般的眼睛,仿佛那是風(fēng)暴中唯一的錨點(diǎn),“他可能……是被害的?!?/p>
“被害”兩個字,像兩顆冰冷的石子,重重砸在油膩的塑料桌面上,也砸在兩人之間凝滯的空氣里。網(wǎng)吧的喧囂在這一刻似乎被無形的屏障隔絕了。鷺傾的目光瞬間變得無比銳利,如同出鞘的利劍,猛地聚焦在那本日記本和扳手上。他臉上慣常的平靜終于被打破,深湖般的眼底,第一次清晰地掀起了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