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蕭衡是一雙冤家。他恨我沒有代皇妹成為神女,讓她在神山香消玉殞。我怨他成婚十載,
心中依舊念著旁人。每每吵架,我二人絞盡腦汁咒罵對方,想讓對方不得好死。
可蠱潮來臨時,他卻將我護(hù)在懷中,任由萬蠱啃噬,也不肯松手。彌留之際,
他最后道:「十年夫妻之情,我已經(jīng)還完。」「下輩子,我就不選你,要選阿央了。」因此,
重來一世,我主動找到父皇?!竷撼荚敢獬蔀樯衽?,終身在神山祈福?!怪徊贿^,
我?guī)Я肆硪粋€男人進(jìn)去。蕭衡終于難忘舊情,放棄了皇妹,想要再次挽回我。
卻只能眼睜睜看著我與他人做一對神仙眷侶。1.「阿瑤,你可知道神女意味著什么?」
父皇將筆擱下?!赋蔀樯衽憬K身不得下山,不得成婚生子,
要在那冰冷的神殿中度過余生。」我跪在冷硬的青石地面上,脊背挺直:「兒臣明白?!?/p>
「可你向來最是貪戀繁華,連宮中的胭脂水粉都要用最好的,怎會突然想去那清苦之地?」
父皇起身走到我面前。「況且你與阿央素來不睦,怎會愿意替她承擔(dān)這份責(zé)任?」確實,
前世的我嫉妒皇妹生得美貌,又得父皇寵愛,處處與她作對。每當(dāng)有人夸贊皇妹時,
我便要在一旁冷嘲熱諷幾句?!父富剩瑑撼家呀?jīng)想清楚了?!刮掖瓜卵酆?。
「與其在宮中虛度光陰,不如為南詔百姓做些實事。神女的職責(zé)是守護(hù)一方平安,
兒臣愿意承擔(dān)?!垢富食聊季?,在殿中踱步。我知道他在權(quán)衡,雖然疑惑我的轉(zhuǎn)變,
但內(nèi)心深處,他更舍不得讓心愛的小女兒去受那份苦。「既然你心意已決,朕便準(zhǔn)了?!?/p>
父皇終于開口?!该魅毡阕寶J天監(jiān)擇個吉日,準(zhǔn)備儀式?!埂钢x父皇?!刮移鹕硇卸Y,
轉(zhuǎn)身離開時,聽到父皇在身后輕嘆一聲。那聲嘆息里有不解,有愧疚,卻沒有不舍。
我早已習(xí)慣。2.走出御書房,夕陽西下,宮墻上的琉璃瓦泛著金光。
我沿著熟悉的宮道往回走,心中竟有種前所未有的輕松?!赋?!」身后傳來熟悉的聲音,
我腳步微頓。轉(zhuǎn)身看到蕭衡大步走來,一身玄色錦袍,面色陰沉。
「你又去陛下面前說了什么?」蕭衡的聲音壓得很低,像淬了冰,每個字都砸在人心上,
「阿央哪里得罪了你,你要如此處心積慮地害她?」我看著他,沒有立刻回答。見我不語,
蕭衡眼中的厭惡更深,他往前逼近一步,幾乎要貼上我的鼻尖。「楚瑤,
收起你那副惺惺作態(tài)的模樣。神女一事關(guān)乎南詔國運(yùn),不是你爭風(fēng)吃醋的籌碼。阿央心善,
不與你計較,你卻變本加厲。你就這么見不得她好?」他的話語如利刃,一刀刀割下。
若是從前的我,此刻早已被激得面紅耳赤,尖聲反駁??涩F(xiàn)在,我只是靜靜地望著他。
「在你心里,我便是這樣的人?」他愣了一下,隨即冷笑一聲,
那笑意里滿是譏諷:「難道不是?你嫉妒阿央得父皇寵愛,嫉妒所有人都喜歡她。
為了不讓她如意,你什么事做不出來?」「蕭衡,」我輕輕念著他的名字。
「你既然如此清楚,又何必再來問我?!顾晃业脑捯?,臉色愈發(fā)難看?!改恪?/p>
他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卻化為一句更刻薄的指責(zé)。「阿央天性爛漫,神山那般清苦之地,
她如何受得住?楚瑤,你若還有一絲良知,為何不主動請纓,代她前往?
你既那么想壓她一頭,成為萬民敬仰的神女,豈非正好遂了你的愿?」他的話音剛落,
我竟有些想笑。前世的我,聽到這番誅心之言,定會氣得渾身發(fā)抖,
口不擇言地用最惡毒的言語反擊。如今我抬眼,目光平靜地掠過他緊繃的下頜線,
落在他因怒火而微微泛紅的眼角?!溉f民敬仰的神女……」我輕聲重復(fù)著他的話,
唇角逸出一絲極淡的弧度?!甘捄?,這可是你說的?!拐f完,
我不再看他那張錯愕與怒意交織的臉,轉(zhuǎn)身就走。前世,是我不肯放手,
將他死死捆綁在這段痛苦的姻緣里,最終落得三人皆輸?shù)南聢觥?/p>
他用性命償還了所謂的「夫妻之情」,那我便成全他的心愿。如今我主動代替皇妹成為神女,
等我離開后,他應(yīng)該會很開心吧?蕭衡,這一世,我成全你。從此山高水長,你和你的阿央,
再不會有我這個「惡毒」的姐姐礙眼了。3.第二日天光微亮,我正在妝臺前梳理長發(fā),
宮人便來通報,說皇妹來了。「姐姐。」楚央的聲音一如既往的甜軟,
帶著幾分不諳世事的嬌憨。她提著裙擺,幾步走到我面前,一雙小鹿似的眼睛眨了眨,
目光不偏不倚,正落在我發(fā)間的金簪上?!附憬憬袢沾虬绲谜婧每?,」她先是贊了一句,
隨即又垂下眼睫,露出幾分楚楚可憐的神態(tài)?!肝颐魅毡阋ド裆搅耍富收f那里終年積雪,
冷得很。我……我心里有些害怕?!顾⌒囊硪淼靥а劭次?,像是在觀察我的反應(yīng)。
我沒有說話,只靜靜地看著她。見我不為所動,她又往前湊了湊,拉住我的衣袖,
輕輕晃了晃,語氣愈發(fā)委屈:「姐姐,父皇說神女責(zé)任重大,我怕我做不好。
若是我能戴著一件姐姐的貼身之物,或許就能心安一些,也能時時記著姐姐的教誨?!?/p>
她的視線再次黏在我發(fā)間的簪子上,意圖再明顯不過。我心中毫無波瀾,不過一支簪子,
給了她,便能少許多麻煩。就在我準(zhǔn)備抬手取下發(fā)簪時,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xiàn)在殿門口,
擋住了外頭透進(jìn)來的光?!赴⒀搿!故捄獾穆曇魝鱽?,帶著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柔和。
他大步流星地走進(jìn)來,目光先是在楚央身上停留片刻,確認(rèn)她無事,才轉(zhuǎn)向我。
當(dāng)他看到楚央拉著我的衣袖,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時,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你又欺負(fù)阿央了?」他的語氣是篤定的質(zhì)問,不給我任何辯解的余地。楚央連忙松開手,
往后退了一步,怯生生地說:「沒有的,衡哥哥,你別怪姐姐。
我只是……只是就要去神山了,想跟姐姐討個念想?!故捄獾哪樕跃?,他看向我,
目光落在我發(fā)間的金簪上,隨即又看向楚央那充滿期盼的眼神,一切了然于心。
「阿央就要去神山為國祈福,此去前路未卜,你做姐姐的,難道連這點心意都不能滿足她?」
他看著我,語氣帶著慣常的訓(xùn)誡與不耐:「一支發(fā)簪而已,你讓讓她又何妨?」
我沒有像從前那樣與他爭吵,甚至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的委屈。只是抬起手,
動作平穩(wěn)地將那支鳳凰金簪從發(fā)髻上取了下來。簪尾的紅玉流蘇在我指尖輕輕晃動,
像一串凝固的血淚。我將發(fā)簪遞到楚央面前?!富拭么巳ド裆?,責(zé)任重大,望你此行順?biāo)欤?/p>
不負(fù)父皇與南詔萬民所托?!刮业穆曇艉芷降?,聽不出喜怒,「這支簪子,便贈予你,
權(quán)當(dāng)踐行?!钩脬蹲×耍坪鯖]想到我竟會如此輕易地松口。她遲疑地伸出手,
接過了那支沉甸甸的金簪,臉上露出欣喜又不敢置信的神情?!付嘀x姐姐?!刮沂栈厥郑?/p>
理了理微亂的鬢發(fā),動作從容。蕭衡似是沒料到我這般好說話,
語氣生硬地補(bǔ)了一句:「不過一支簪子,等日后我們成婚,我再給你買支更好的?!垢玫??
我心中并無波瀾,甚至連一絲譏諷的笑意都懶得扯動。這世上再好的東西,若給的人不對,
也不過是敝屣?!肝矣行┓α?,」我嘆了口氣,「你們自便吧?!寡粤T,我不再看他們二人,
徑直走向內(nèi)殿,將那對璧人與滿室的尷尬都關(guān)在了身后。我聽到蕭衡似乎還想說什么,
但被楚央輕聲勸住了。很快,殿外傳來他們離去的腳步聲,漸行漸遠(yuǎn),直至寂靜。
4.冊封我為神女的圣旨早就到了公主府。只是我并未聲張,
讓父皇等到我徹底離開后再昭告天下。幾日后,我參加了留在南詔的最后一場秋獵。獵場上,
我換了一身利落的騎裝,翻身上馬,動作干脆,引來不少贊許的目光。
前世為了追上蕭衡的腳步,我苦練騎射,技藝早已不在尋常男子之下。蕭衡與楚央并轡而來,
一個英武,一個嬌俏,在人群中格外惹眼。楚央看到我,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絲什么,
隨即又掛上甜美的笑容,朝我揮了揮手。我只點了下頭,便策馬奔入了圍場深處。
我無心與旁人爭搶,只想尋個清靜地方,打發(fā)掉這無聊的一日。然而,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
楚央的馬總是在我附近徘徊。林間光影斑駁,一只通體雪白的雄鹿闖入我的視線。
我屏住呼吸,緩緩拉開弓弦,箭矢蓄勢待發(fā)。就在我松手的前一刻,另一支箭「嗖」
地一聲破空而來,精準(zhǔn)地釘入了白鹿的脖頸。白鹿悲鳴一聲,轟然倒地。
我循著箭來的方向望去,楚央正騎在馬上,手里握著弓,臉上帶著幾分得意與挑釁。
她催馬走到我面前,故作驚訝地捂住嘴:「哎呀,姐姐,我沒看到你已經(jīng)瞄準(zhǔn)了。
這鹿……你不會怪我吧?」她的話語輕飄飄的,聽不出半分歉意。我收起弓,
神色平靜地看著她:「你喜歡,拿去便是。」我的淡然似乎讓她有些意外,也有些不甘。
她眼珠一轉(zhuǎn),湊近了些,聲音壓低到只有我們兩人能聽見:「姐姐倒是大方。不過也是,
姐姐馬上就要去神山侍奉神明,成為萬民敬仰的神女了。這等凡俗的狩獵之樂,
自然該讓給我這個俗人。」見我依舊不語,她臉上的笑意更深,
帶著一絲殘忍的快意:「姐姐,你說,要是衡哥哥知道我不用去神山了,會不會很高興?
他那么心疼我,肯定舍不得我在那清冷的地方待一輩子。不像姐姐你,皮糙肉厚的,
在哪兒都一樣?!顾脑捪翊懔硕镜尼槪?xì)細(xì)密密地扎過來。5.「皇妹說得對?!刮议_口,
聲音平穩(wěn)得像一潭深井,不起波瀾?!肝移げ谌夂?,在哪兒都一樣。神山清苦,我受得住。
你金枝玉葉,自然是受不住的?!钩胙壑械牡靡飧?,以為我是在自暴自棄。我話鋒一轉(zhuǎn),
語氣依舊平淡,卻像一根無形的針,精準(zhǔn)地刺向她最柔軟的地方:「我替你去了神山,
擋了你的災(zāi),免了你的苦。你不必跪下謝我,但總該明白,你如今所擁有的一切安穩(wěn)與順?biāo)欤?/p>
是我給你的?!埂赋耄刮乙蛔忠活D,清晰地說道:「拿著我施舍給你的安寧,
反過來對我耀武揚(yáng)威,這就是你身為公主的教養(yǎng)?」楚央的笑容僵在臉上。
我策馬從她身邊繞過,連一個多余的眼神都未曾給她。沒過多久,身后卻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楚央追了上來,臉上帶著不服輸?shù)膱?zhí)拗?!赋?,你別以為你裝作不在乎就贏了!」
她在我身側(cè)勒住馬,呼吸有些急促,「你心里一定嫉妒得要死,對不對?」我懶得理她,
只想快點甩開這個麻煩??伤齾s不依不饒,催馬與我并行,不斷用言語刺激我。
我們不知不覺走到了一處下坡的山道,這里碎石遍布,十分崎嶇。「我們比一場!
誰先到山下,誰就算贏!」楚央忽然提議,眼中閃著好勝的光。不等我回應(yīng),
她便猛地一夾馬腹,口中發(fā)出一聲嬌喝,率先沖了下去。她的坐騎本就受驚,此刻被她一催,
更是發(fā)足狂奔,在陡峭的山道上橫沖直撞。我心頭一緊,下意識地想勒馬停下。然而,
就在此時,楚央的馬蹄踩在一塊松動的石頭上,猛地一滑,整個馬身都失去了平衡。
她在馬背上發(fā)出一聲尖叫,身體眼看就要被甩飛出去?;靵y中,她竟一把抓住了我的韁繩。
兩匹受驚的馬瞬間糾纏在一起,嘶鳴著,翻滾著。
我只覺得一股巨大的力量將我從馬背上掀起,天旋地轉(zhuǎn)間,身體重重地撞向地面?!赴⒀耄 ?/p>
一聲焦急的呼喊穿透混亂的聲響,是蕭衡。他如離弦之箭般沖了過來,
毫不猶豫地?fù)湎蛄顺?,將她緊緊護(hù)在懷中,用自己的身體為她擋開可能滾落的山石。而我,
就在離他們不過幾步之遙的地方。我那匹受驚的馬在掙扎中揚(yáng)起前蹄,又重重地落下。
劇痛從腹部傳來,像是被燒紅的烙鐵狠狠燙過。我甚至沒能發(fā)出一聲痛呼,眼前一黑,
便徹底失去了知覺。6.再次醒來時,鼻尖縈繞著濃重的藥味。我躺在行宮柔軟的床榻上,
身上蓋著錦被,腹部被厚厚的紗布包裹著,一動便牽扯出鉆心的疼?!腹?,您醒了。」
一個蒼老的聲音在旁邊響起。我轉(zhuǎn)過頭,看到太醫(yī)那張布滿憂慮的臉。他身后,
蕭衡正站在那里,面色蒼白,眼神復(fù)雜地看著我,身上還沾著塵土與草屑?!肝摇趺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