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云嶺大戰(zhàn)的硝煙味還未從新一團駐地的土墻瓦礫間散盡，空氣中卻已彌漫開一股不同于戰(zhàn)場肅殺的松弛氣息。大戰(zhàn)過后，是筋疲力竭的休整。戰(zhàn)士們忙著擦拭保養(yǎng)那些嶄新的晉造六五步槍和歪把子機槍，給九二重機槍滾燙的槍管澆水降溫，發(fā)出“嗤嗤”的白煙。繳獲的日械堆在曬谷場上，像座小山，引來村里孩子們好奇又敬畏的圍觀。炊事班的大鍋里燉著難得的肉湯，香氣飄出老遠。這是用命換來的短暫喘息。
團部所在的院子也安靜了許多。丁偉沒有像李云龍那樣在院子里咋咋呼呼，他更習慣在屋里對著地圖沉思。桌上攤開的晉西北地圖，被他的紅藍鉛筆勾勒出新的線條。蒼云嶺的勝利只是開始，坂田聯(lián)隊的覆滅如同一塊巨石投入晉西北這潭深水，激起的漣漪必將引來更洶涌的暗流。新一團需要時間舔舐傷口，消化戰(zhàn)果，更需要更強的力量來應對接下來的風暴。
“報告團長！陳老板來了?！本l(wèi)員的聲音打破了屋內(nèi)的寂靜。
丁偉抬起頭。陳遠山依舊是一身深灰色不起眼的棉袍，手里拎著那個不離身的紫檀小算盤，臉上掛著商賈特有的、溫和而略顯疏離的笑容，緩步走了進來。他身后跟著的那個精悍伙計，手里捧著一個不大的紅漆木食盒。
“丁團長，大戰(zhàn)辛苦。一點薄禮，不成敬意?！标愡h山示意伙計將食盒放在桌上打開。里面是碼放整齊、油光發(fā)亮的晉中特產(chǎn)——平遙牛肉，還有一小壇泥封的杏花村汾酒。
丁偉臉上露出一絲真誠的笑意，起身相迎：“陳老板有心了。戰(zhàn)士們剛打了一場硬仗，正是需要油水的時候，這禮送得實在！快請坐?！彼噶酥缸琅缘囊巫?，態(tài)度比初次見面時明顯熱絡了幾分，少了幾分審視，多了幾分對“功臣”的認可。
兩人落座。丁偉沒有立刻切入軍務，反而拿起酒壇拍開泥封，一股濃郁的酒香頓時彌漫開來。他倒了淺淺兩杯，將一杯推到陳遠山面前：“蒼云嶺一戰(zhàn)，新一團能打出這樣的威風，繳獲堆積如山，陳老板雪中送炭之功，丁某和新一團全體官兵，銘記于心！這杯酒，我敬你！”說完，自己先仰頭干了。
陳遠山端起酒杯，沒有推辭，也一飲而盡，辛辣的酒液入喉，他臉上笑容不變：“丁團長言重了。國難當頭，匹夫有責。陳某不過是盡了點商人的本分，將些物件送到真正能殺鬼子、保家衛(wèi)國的英雄手中罷了?？吹綄⑹總冇眠@些家伙打得倭寇抱頭鼠竄，陳某心中亦是快慰?！?/p>
“好一個‘殺鬼子、保家衛(wèi)國’！”丁偉放下酒杯，目光炯炯地看著陳遠山，“陳老板高義！那丁某也不繞彎子了。新一團經(jīng)此一役，雖勝，卻也傷了元氣，需要休整，更需要補充力量，以應對鬼子必然的報復。陳老板路子廣，不知…能否再助新一團一臂之力？”他的語氣帶著商量的口吻，而非命令，姿態(tài)放得很低。
陳遠山輕輕摩挲著光滑的算盤珠，臉上笑容依舊溫和：“丁團長客氣了。新一團是晉西北抗日的鐵拳，陳某自當盡力。只是…”他話鋒微轉(zhuǎn)，手指在算盤梁上輕輕一敲，發(fā)出清脆的聲響，“陳某有個規(guī)矩，或者說，一點小小的請求?！?/p>
“哦？陳老板請講?！倍プ绷松眢w，洗耳恭聽。
“陳某送出的槍炮子彈，”陳遠山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鄭重，“只能用來打鬼子，殺倭寇，護我山河百姓！他直視著丁偉的眼睛，目光清澈而堅定，“若丁團長能以此為新一團鐵律，約束部下，槍口永遠只對外寇。那么，陳某這里，武器彈藥，管夠！而且，只要新一團殺鬼子夠多，夠狠！陳某送來的東西，只會更好，更多！”
只殺鬼子！
這擲地有聲的“規(guī)矩”，如同重錘敲在丁偉心上！他瞬間明白了陳遠山的意思。這商人，絕非單純的軍火販子！他有著鮮明的立場和底線！這底線，就是民族大義！
丁偉霍然起身，神情肅穆，對著陳遠山鄭重地抱拳：“陳老板！此言正合丁某心意！也合我八路軍抗日救國、保境安民之宗旨！我丁偉在此立誓：新一團上下，槍口只對日寇！若有違此誓，天地不容！陳某今日之規(guī)，即為我新一團鐵律！”他的聲音鏗鏘有力，帶著軍人的血性和承諾的分量。
“好！有丁團長這句話，陳某就放心了！”陳遠山臉上露出釋然和贊許的笑容，也站起身還了一禮。兩人之間那層若有若無的隔閡，似乎在這一刻被共同的目標和底線沖淡了許多。
氣氛變得融洽。丁偉重新坐下，臉上帶著棋逢對手的興奮：“陳老板快人快語，丁某佩服。那咱們就說說這‘殺鬼子換好家伙’的買賣？”他用了“買賣”這個詞，帶著幾分李云龍式的草莽氣，卻更顯親近。
“正是?！标愡h山也笑了，重新拿起算盤，手指靈活地撥動了幾下算珠，“新一團眼下需要修整，補充兵員，恢復戰(zhàn)力。強攻硬打并非上策。但被動挨打，亦不可取。丁團長需要的是既能固守根本，又能持續(xù)給鬼子放血的手段。”
他的指尖停在一顆算珠上：“捷克式輕機槍（ZB-26），三十挺。此槍射速快，精度高，彈匣供彈，更換便捷，遠比歪把子可靠。裝備到班排，可極大提升防御和短促突擊的火力密度。鬼子小隊級別的進攻，撞上來就是送死?！?/p>
指尖移到另一顆珠子：“晉造八二迫擊炮，再補充四門，配炮彈五千發(fā)發(fā)和新型增程彈一千發(fā)?！彼匾鈴娬{(diào)了“增程彈”三個字，“此彈射程可超普通炮彈三成，用于日常襲擾鬼子的據(jù)點、炮樓、運輸隊，最為合適。遠遠吊著打，炸了就跑，讓鬼子寢食難安，疲于奔命。”
最后，指尖在算盤梁上一敲：“另附贈晉造木柄手榴彈五千枚，急救包三百套，奎寧藥片五十瓶。兵員補充需要時間，這些，能讓現(xiàn)有戰(zhàn)士少流血，恢復快，持續(xù)作戰(zhàn)能力更強?！?/p>
這份清單，精準地戳中了新一團休整期的核心需求！不再是追求一錘定音的戰(zhàn)略武器，而是著眼于提升部隊基礎戰(zhàn)力、增強持續(xù)消耗能力的“細水長流”型裝備！尤其是“增程迫擊炮彈”和大量手榴彈、藥品，簡直是為新一團量身定做的“放血套餐”！
丁偉聽得眼中精光閃爍，忍不住拍案叫絕：“妙！陳老板真是行家！這增程彈襲擾，配合捷克式固守，再加上這藥品補給…這是鈍刀子割肉，要活活磨死小鬼子??！好！太好了！”
他興奮地搓著手，追問道：“陳老板，這‘殺鬼子換好家伙’，具體怎么個換法？總得有個章程吧？”
陳遠山微微一笑，手指在算盤上撥弄著，發(fā)出清脆的“噼啪”聲：“簡單。以戰(zhàn)果說話。丁團長只需定期將新一團殲敵數(shù)目、繳獲的重要戰(zhàn)利品（如日軍文件、密碼本、完好重武器等）告知陳某。每消滅一個鬼子兵，算一點‘功績’，一個鬼子軍官，按軍銜翻倍。繳獲關鍵戰(zhàn)利品，亦有額外加成?！?/p>
他頓了頓，看著丁偉：“這些‘功績’，就是硬通貨。積累到一定數(shù)目，陳某自會根據(jù)新一團的需求和‘功績’多少，送來相應的‘酬勞’?？赡苁歉嗟慕菘耸?，可能是更遠的炮，也可能是…丁團長之前提過的，能在野狐峪那種地方一錘定音的‘大響動’?！彼馕渡铋L地看了丁偉一眼，暗示著107火箭炮之類的存在。
“好！痛快！”丁偉大笑，徹底明白了這“規(guī)矩”，“這買賣公平！看得見摸得著！用鬼子的狗頭，換打鬼子的好槍！天底下再沒有比這更劃算的買賣了！”他學著李云龍的口吻，卻帶著自己特有的冷靜，“就這么定了！陳老板放心，新一團殺鬼子的本事，絕對讓你這‘酬勞’送得值！”
“第一批東西，”陳遠山收起算盤，“捷克式十挺，迫擊炮兩門，增程彈五十發(fā)，手榴彈兩千枚，藥品一半，三日后，老地方山坳交付。算是…新買賣的開門紅。”
“一言為定！”丁偉伸出手。
兩只手，一只屬于運籌帷幄的軍人，一只屬于深不可測的商人，在彌漫著酒香和牛肉香氣的團部里，重重地握在了一起。沒有契約文書，只有“只殺鬼子”的鐵律和“殺鬼子換好槍”的承諾。
陳遠山告辭離去。丁偉站在院門口，看著那個深灰色的背影消失在村道拐角，又回頭看了看曬谷場上堆積的戰(zhàn)利品和院子里保養(yǎng)武器的戰(zhàn)士。他深吸一口氣，空氣中仿佛已經(jīng)能嗅到未來持續(xù)不斷的、讓鬼子痛不欲生的襲擾戰(zhàn)的硝煙味。
“只殺鬼子…”丁偉低聲重復著這四個字，嘴角勾起一絲冷冽而堅定的笑意，“好規(guī)矩！有了源源不斷的‘酬勞’，我丁偉保證，讓晉西北的小鬼子，永無寧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