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里的筆記簿仿佛瞬間重逾千鈞。
不能再等了！
陸秋白一把將筆記簿塞到梅雨懷里，冰冷的硬殼撞了對方一下。“幫我拿回去！藏好！”她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急迫，說完轉(zhuǎn)身就朝著通向校園后部校工居住區(qū)域的岔路快步跑去。梅雨抱著那本冷硬沉重的簿子，站在原地，身體篩糠似的抖，嘴唇翕動著，連喚她名字的聲音都卡在了喉嚨里，只剩下一雙驚恐的眼睛，無助地望著陸秋白迅速遠(yuǎn)去的背影在慘淡天光里越來越小。
穿過幾排低矮、光線昏暗、彌漫著廉價煙草氣味和劣質(zhì)油脂飯菜味道的筒子樓，陸秋白憑著模糊的記憶走向那間位于角落、門廊下掛著一串風(fēng)干紅辣椒的工具房。空氣里混雜著鐵銹味、濕土味和某種淡淡的血腥氣——像是剛從水龍頭流出來的生腥氣。
一個穿著油膩藍(lán)色工作服的男人正背對著門坐在小馬扎上，面前擱著一個破搪瓷臉盆，盆底沉著些渾濁的鐵紅色水。他手里緊攥著一把烏黑锃亮的老虎鉗，正埋頭用力地旋擰著一個銹跡斑斑的巨大水龍頭開關(guān)底部的大號六角螺母。露出的半截粗壯小臂肌肉虬結(jié)，布滿深淺不一的劃痕和陳舊的燙疤，汗津津的。
“徐師傅？”陸秋白強迫自己聲音平穩(wěn)。
那男人動作猛地頓住。老虎鉗鉗口發(fā)出的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戛然而止。他緩緩地、極為遲滯地扭過頭來。一張黑黃、刻滿深刻溝壑的臉上，一雙眼睛卻異常的渾濁，像是蒙著一層永遠(yuǎn)擦不干凈的灰霧。他的眼白里纏著幾縷疲憊的血絲，眼神遲鈍地掃過陸秋白身上整潔精致的女校制服，沒有半點波瀾。
“嗯？”鼻腔里哼出一個沉悶的音節(jié)，仿佛對這打擾有些不耐煩，又或者是長久沉默后的習(xí)慣性遲鈍。
“鐘……昨天晚上的鐘，”陸秋白盯著他手里沾滿鐵銹和油膩污漬的老虎鉗，那工具沉甸甸的，反射著油膩的光，“還有柳修女……出事之前，鐘……有沒有什么問題？”她小心翼翼地試探，目光像探針一樣刺向那張毫無表情的臉，“是不是……壞過？有人修過？”
渾濁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東西極其輕微地波動了一下，那感覺就像渾濁的潭水下一條極細(xì)小的魚擺了下尾。但這點微瀾瞬間又消散在混濁的死水里，快得仿佛錯覺。徐校工沉默地垂下眼皮，目光重新落回那個頑固的大號螺母上，喉結(jié)艱難地上下滾動了一下，發(fā)出一聲沉悶的嗆咳似的喘息。他左手握緊扳口已經(jīng)有些損壞的老虎鉗手柄，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凸出泛白，右手下意識地在油污遍布的工作褲上用力擦了擦掌心冒出的汗，仿佛要把手心蹭掉一層皮。
“壞了……修？”他從喉管深處擠出幾個含混不清、帶著濃重痰音的字，聲音嘶啞，像破風(fēng)箱，“誰修那老古董……誰敢動……誰敢去動鐘錘？”他猛地抬高了點調(diào)門，渾濁的眼珠瞪向陸秋白，里面竟跳動著一種奇異又刺眼的恐懼光芒，“它自己……自己會響的！”
仿佛被自己的話燙到，他又立刻低下頭，更加用力地對付那個頑固的螺母，扳手在生銹的金屬上刮出尖銳的呻吟?！安恢溃e問我！”他幾乎是吼了出來，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打磨鐵塊，“走開！修水管呢！別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