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引子雨下得毫無道理,像天上有人打翻了一盆洗腳水,嘩啦啦兜頭澆下來。
冰冷的雨水順著我的頭發(fā)、脖頸,一路灌進(jìn)早已濕透的廉價西裝里。皮鞋,
花兩百塊買來充門面的劣質(zhì)人造革,此刻也徹底背叛了我,鞋幫裂開一道口子,
貪婪地吸吮著地面的泥水,每一步都發(fā)出“噗嗤”的、令人作嘔的聲響。
我死死抱緊懷里那個鼓鼓囊囊的公文包,里面沒什么值錢東西,無非是幾本翻爛了的教案,
幾支用禿的紅筆,還有幾張學(xué)生塞給我的、畫著歪歪扭扭笑臉的小紙條。
它們是我在這所區(qū)重點中學(xué)——市第三實驗中學(xué)——掙扎了整整五年,最后能帶走的全部。
保安老張那張常年麻木的臉,此刻擠在傳達(dá)室窄小的玻璃窗后,
眼神里混著一絲說不清是同情還是厭煩的東西。他揮了揮手,動作幅度不大,
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驅(qū)趕意味,像在趕走一條誤入校園的流浪狗。
雨幕模糊了身后那幾棟曾經(jīng)讓我心生敬畏的教學(xué)樓,
它們灰白色的輪廓在滂沱大雨中顯得遙遠(yuǎn)而冰冷。
我甚至不敢回頭去看李朝勇主任辦公室的那扇窗戶,
怕看到那張油光水滑、此刻必定堆滿得意笑容的臉。就是他,
那個挺著仿佛塞了半個西瓜的啤酒肚、永遠(yuǎn)把“學(xué)校利益高于一切”掛在嘴邊的男人,
用一份輕飄飄的“崗位調(diào)整通知”和一句“小陳啊,你能力還是稍顯不足,
跟不上學(xué)校發(fā)展節(jié)奏”,徹底碾碎了我五年的兢兢業(yè)業(yè)。
真正的原因大概只是我無意撞見了他和那個教材供應(yīng)商在停車場角落里,
低聲交談時遞過去的一個厚實信封,又或許僅僅是因為我這個毫無背景的“小鎮(zhèn)做題家”,
不懂得適時地把某些“心意”塞進(jìn)他那個號稱只裝“工作文件”的抽屜。
公文包里的紙張被雨水洇透,邊緣卷曲發(fā)軟,像一塊塊骯臟的破布。那份冰冷的解聘通知,
墨跡已經(jīng)開始暈染。我死死咬著牙,一股混合著雨水咸腥的鐵銹味在嘴里彌漫開來,
分不清是牙齦咬出的血,還是純粹的、無處宣泄的屈辱。腳下的水坑渾濁不堪,
倒映著城市灰蒙蒙的天空,和我自己那張狼狽不堪、寫滿失敗的臉。
第二章 我的出租屋文學(xué)“啪!”一只油光水亮、堪稱健碩的德國小蠊,
猝不及防地從剝落的墻皮后面彈射出來,穩(wěn)穩(wěn)落在我的鍵盤空格鍵上。
它囂張地抖動著兩根長長的觸須,仿佛在向我這個鳩占鵲巢的入侵者宣示主權(quán)。
我眼皮都沒抬,右手握著鼠標(biāo),左手閃電般抓起桌角那本卷了邊的《現(xiàn)代漢語詞典》,
手腕一沉,“啪嘰”一聲悶響。世界清靜了。
只留下鍵盤縫隙里一點可疑的、黏糊糊的醬汁狀痕跡。
這就是我的“宮殿”——城中村握手樓深處的一個單間,十平米,月租八百。
墻壁像是患了嚴(yán)重的皮膚病,霉斑在墻角肆意蔓延,如同抽象派的地圖。
空氣里永遠(yuǎn)漂浮著一股復(fù)雜而頑固的氣息:隔壁廉價鹵味的油膩,樓下垃圾堆發(fā)酵的酸餿,
還有我自己泡面殘湯散發(fā)出的、揮之不去的防腐劑味道。電腦屏幕幽幽的光,
是我這個小世界里唯一穩(wěn)定的光源。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
構(gòu)成了一個正在瘋狂運轉(zhuǎn)的龐大機(jī)器——我的小說世界。文檔頂端,
加粗的標(biāo)題像一把懸著的利劍:《漩渦之下》。而此刻光標(biāo)閃爍的地方,
正描繪著一個令人極度舒適的場景:書中的反派“李朝勇”,一個道貌岸然的教育界名流,
剛剛被自己精心培養(yǎng)的心腹,在豪華酒店的套房里,用他最愛喝的那瓶天價紅酒,
狠狠砸在了他那顆油光锃亮的腦門上。琥珀色的酒液混合著暗紅的血,
順著他保養(yǎng)得宜的臉頰蜿蜒而下,染紅了他那身價值不菲的定制西裝,
狼狽得像一條被拖上岸的、瀕死的魚。我盯著那行字,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扯了一下。
我下意識地伸手去摸桌上的煙盒,里面空空如也。煙灰缸早就滿了,
溢出的煙灰和十幾個扭曲的煙屁股一起,在桌面上堆成了一座微型垃圾山。
目光掃過屏幕右下角的時間,凌晨三點十七分。胃袋適時地發(fā)出一陣尖銳的絞痛,
提醒我距離上次進(jìn)食——那桶價值四塊五的“紅燒牛肉面”——已經(jīng)過去了快八個小時。
我艱難地轉(zhuǎn)動僵硬的脖頸,視線投向床頭柜。
上面躺著幾張刺眼的紙片:淺藍(lán)色的電費催繳單,明黃色的水費通知,
還有一張皺巴巴的、被煙灰燙了個洞的信用卡賬單,
上面那個鮮紅的、代表最低還款額的數(shù)字,像一只充滿嘲諷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窗外,
城市巨大而模糊的輪廓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中蟄伏著。我猛地吸了一口并不存在的煙,
仿佛要將這房間里的霉味、泡面味、蟑螂的死亡氣息,
還有電腦屏幕上那個“李朝勇”頭顱破裂的幻象,統(tǒng)統(tǒng)吸進(jìn)肺里,再狠狠碾碎。
手指重新落回鍵盤,敲擊聲在死寂的房間里重新響起,噼啪作響,
帶著一種近乎自虐的亢奮和孤注一擲的狠勁。第三章 我的筆就是我的劍時間,
在這間彌漫著潮濕與廉價泡面氣息的斗室里,仿佛失去了刻度。
它被分割成一個個以泡面桶堆積高度為標(biāo)記的模糊段落。唯一清晰的,
是屏幕上文檔頁數(shù)的瘋狂增長,以及郵箱里那排冰冷的、格式化的拒稿郵件。
“感謝您的來稿。作品風(fēng)格與本刊定位不符,請另投他處?!薄敖?jīng)審閱,稿件未達(dá)采用標(biāo)準(zhǔn),
祝創(chuàng)作順利?!薄氨浮逼鸪?,每收到一封,心臟就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
然后被扔進(jìn)冰窖。手指會不受控制地顫抖,
需要猛灌幾口冰涼的隔夜水才能勉強(qiáng)壓下那股從喉嚨深處涌上來的腥甜。后來,
麻木感如同墻角的霉菌,悄無聲息地蔓延開來。我學(xué)會了面無表情地叉掉郵件窗口,
仿佛只是在清理礙眼的彈窗廣告。偶爾,
我會盯著屏幕右下角那個不斷跳動的、代表文檔字?jǐn)?shù)的數(shù)字,它像一條冰冷的蛇,
纏繞著我的神經(jīng)。直到那天,一個陌生的座機(jī)區(qū)號在手機(jī)屏幕上固執(zhí)地閃爍。我遲疑地接通,
一個略顯急促但難掩興奮的女聲撞入耳膜:“喂?您好!是陳晏彤老師嗎?
我是《浪潮》出版社的編輯鄭佩佩!您的《漩渦之下》我們決定簽了!稿費按一線標(biāo)準(zhǔn),
首印十萬冊!還有……”后面的話變成了一串模糊的、意義不明的嗡鳴。
手機(jī)從汗?jié)竦恼菩幕?,“咚”地一聲砸在堆滿煙灰和泡面殘渣的桌面上,
屏幕瞬間暗了下去。我僵在原地,后背緊緊抵著那把吱呀作響的破電腦椅,
耳朵里只剩下自己血液奔流的轟鳴,震得太陽穴突突直跳。窗外,
城中村狹窄的天空似乎亮了一瞬。簽合同、等排版、看封面設(shè)計,那些曾經(jīng)遙不可及的名詞,
突然變成了我生活里具體而微的步驟。它們驅(qū)趕了房間里的霉味,
連鍵盤縫隙里蟑螂的殘骸似乎都顯得不那么礙眼了。預(yù)付款打進(jìn)來的那天,
我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換地方,而是鬼使神差地走進(jìn)了小區(qū)門口那家小小的便利店。
冰柜的冷氣撲面而來,我猶豫了足足三分鐘,指尖在那些花花綠綠的包裝上逡巡,最終,
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決心,拿起了一罐平時只敢遠(yuǎn)遠(yuǎn)看一眼的進(jìn)口啤酒。鋁罐冰涼,
拉開拉環(huán)的“嗤”聲清脆悅耳。我仰頭灌下一大口,
麥芽的醇香和氣泡的刺激感在口腔里猛地炸開,陌生而奢侈。這味道,
像一道微弱卻鋒利的光,猝不及防地刺穿了長久以來籠罩著我的、厚重黏膩的絕望陰霾。
一種久違的、屬于“活著”的實感,帶著點眩暈,緩慢地流遍四肢百骸。
第四章 我要刺中你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玻璃窗,
暖融融地鋪灑在“新知書局”光潔如鏡的木地板上。
空氣里彌漫著新書油墨和咖啡豆混合的馨香。李朝勇一身熨帖的藏青色休閑西裝,
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屬于成功人士的從容微笑。
他正陪著剛上高一的女兒李蕊在文學(xué)暢銷區(qū)挑選教輔資料。“爸,
這本《高考作文滿分攻略》怎么樣?老師推薦的?!崩钊锬闷鹨槐景b花哨的書。
李朝勇隨意瞥了一眼,目光卻像被磁石吸住,
猛地定在了旁邊那個獨立展示的、設(shè)計感十足的平臺上。猩紅的天鵝絨襯布上,
幾本裝幀精美的書籍如同加冕的王者般傲然矗立。最頂端那本,深藍(lán)色的封面上,
用燙銀工藝勾勒出幾個凌厲的大字——《漩渦之下》。作者署名:陳晏彤。
一股寒氣毫無預(yù)兆地從李朝勇的尾椎骨猛地竄起,瞬間凍結(jié)了他的四肢百骸。
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驟然停止跳動,又在下一秒瘋狂擂動起來,撞擊著肋骨,
發(fā)出沉悶的、只有他自己能聽見的巨響。“爸?”李蕊的聲音仿佛隔著厚厚的毛玻璃傳來,
模糊不清。李朝勇完全沒有聽見。他的全部感官都聚焦在那本書上,聚焦在那個名字上。
陳晏彤?那個兩年前被他像掃垃圾一樣清理出去的、沉默寡言毫無背景的小老師?她寫書?
還上了暢銷榜榜首?怎么可能!就在他大腦一片空白、血液幾乎凝固的瞬間,
女兒李蕊帶著點好奇和發(fā)現(xiàn)新大陸般的興奮,徑直走了過去,拿起一本《漩渦之下》翻開。
她只看了幾頁,秀氣的眉頭就微微蹙起,然后猛地轉(zhuǎn)過頭,
清澈的眼睛里帶著毫不掩飾的困惑和一絲天真的殘忍,指著書頁,
聲音清脆得如同冰棱碎裂:“爸!你快看!這書里那個大反派李朝勇,是個校長,貪錢,
還特別愛用紅酒瓶子砸人。說話那個拿腔拿調(diào)的勁兒,還有那個啤酒肚……怎么感覺,
”她歪了歪頭,語氣是純?nèi)坏囊苫?,“跟你好像???”“轟!
”李朝勇只覺得一股滾燙的血猛地沖上頭頂,眼前瞬間金星亂冒,耳朵里全是尖銳的蜂鳴。
書店里明亮的燈光、整齊的書架、悠閑的顧客。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眼前瘋狂旋轉(zhuǎn)、扭曲。
他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瀕臨失控的公牛,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壓抑的低吼,一個箭步?jīng)_上去,
近乎粗暴地從女兒手中將那本“劇毒”的書奪了過來!封面觸手冰涼,
帶著新紙?zhí)赜械匿h利邊緣,卻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手心劇痛。他顧不上女兒驚愕委屈的眼神,
雙手神經(jīng)質(zhì)地顫抖著,瘋狂地、近乎撕扯般翻動著書頁。
嘩啦啦的翻書聲在安靜的書店里顯得格外刺耳。他目光如刀,帶著一種自虐般的急切,
越過那些對他“光輝事跡”入木三分的描寫,
直接刺向最后的章節(jié)——那個叫“李朝勇”的結(jié)局?!澳涿]件如同瘟疫,瞬間席卷全網(wǎng)。
昔日教育明星、道貌岸然的李朝勇,其精心構(gòu)筑的金色殿堂在無數(shù)雙眼睛的注視下轟然倒塌。
銀行流水、酒店監(jiān)控、會議錄音……鐵證如山,將他貪婪的嘴臉、無恥的權(quán)術(shù)、卑劣的謊言,
徹底釘死在恥辱柱上。教育局的通報冰冷而簡短,免去一切職務(wù),立案審查。
曾經(jīng)簇?fù)碓谒車呐笥?,門生紛紛如避蛇蝎,他的名字,成了一個教育界最大的笑話,
一個永不褪色的污點。他站在空曠得只剩下回音的辦公室里,窗外是萬家燈火,而他的世界,
只剩下一片冰冷、絕望、永無止境的黑……”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鋼針,
狠狠扎進(jìn)李朝勇的眼球,刺入他的大腦!
罵、自己的名字在熱搜上被反復(fù)鞭笞、女兒在學(xué)校被人指指點點、妻子絕望的眼神……冷汗,
冰涼的、黏膩的冷汗,瞬間浸透了他昂貴的襯衫,緊貼在背上,帶來一陣陣刺骨的寒意。
巨大的恐懼和滔天的怒火在他胸腔里猛烈沖撞,幾乎要將他整個人撕裂開來!“爸!
你怎么了?你捏疼我了!”李蕊被他失態(tài)的樣子嚇壞了,帶著哭腔喊道。李朝勇猛地回神,
這才驚覺自己正死死抓著女兒的手腕,力道大得嚇人。他觸電般松開手,
女兒白皙的手腕上已留下幾道清晰的紅痕。他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
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能將那本如同烙鐵般的書死死攥在手里,
指關(guān)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駭人的青白色。他猛地抬起頭,
充血的眼睛像探照燈一樣在書店里掃視,
仿佛每一個看向他的目光都充滿了無聲的嘲笑和洞察一切的鄙夷?!白撸?/p>
”他從牙縫里擠出這個字,聲音嘶啞變形,像是被砂紙磨過。他粗暴地拽住女兒的胳膊,
幾乎是拖著踉踉蹌蹌的她,在書店其他顧客驚詫、疑惑的目光中,如同喪家之犬般,
倉皇逃離了這片突然變得無比恐怖的光明之地。那本《漩渦之下》,被他像抓著救命稻草,
又像是抓著定時炸彈一樣,死死地攥在手中,封面精美的燙銀字,
在他扭曲的視線里閃爍著冰冷而惡毒的光。
第五章 你找死厚重的紅木門被李朝勇用肩膀狠狠撞開,發(fā)出一聲沉悶的巨響,
門板反彈在墻上又彈回,兀自震顫不休。他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困獸,胸膛劇烈起伏,
粗重的喘息聲在過分安靜的、裝修豪華的客廳里顯得格外刺耳。
那本《漩渦之下》被他像甩開一條毒蛇般,狠狠摜在光可鑒人的大理石茶幾上,
發(fā)出“砰”的一聲?!盎熨~!王八蛋!下三濫的玩意兒!”他雙眼赤紅,脖頸上青筋暴凸,
喉嚨里滾出的咆哮嘶啞而破碎。女兒李蕊被他進(jìn)門時那副要吃人的樣子徹底嚇懵了,
小臉煞白,含著眼淚,怯生生地叫了一聲“爸……”,
卻被他充血的、毫無焦距的怒視硬生生逼退,含著淚飛快地跑回了自己房間,重重關(guān)上了門。
妻子從廚房聞聲出來,看到丈夫這副從未有過的失態(tài)模樣,再瞥見茶幾上那本刺眼的新書,
心里頓時明白了八九分。她臉色也變了,嘴唇動了動,最終只是嘆了口氣,默默退回廚房,
關(guān)緊了門,將這片令人窒息的狂躁隔絕在外。李朝勇像一頭焦躁的獅子,
在寬敞的客廳里來回踱步,昂貴的皮鞋踩在地板上發(fā)出急促而沉重的“咚咚”聲,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瀕臨崩潰的神經(jīng)上。他猛地沖到酒柜前,一把拉開柜門,
手指在一排排名酒上掠過,最終卻停在半空,劇烈地顫抖著。
他想起書里那個被紅酒瓶爆頭的“李朝勇”,一股強(qiáng)烈的反胃感猛地涌上喉頭。“陳晏彤!
你這個……你這個陰溝里的蛆!”他猛地轉(zhuǎn)身,
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茶幾上那本攤開的書,仿佛那就是陳晏彤那張可恨的臉。
他一把抓起手機(jī),屏幕解鎖時手指因為顫抖而按錯了好幾次。終于,
他翻出那個塵封已久的號碼——那個他以為這輩子再也不會撥打的、屬于一個失敗者的號碼。
忙音。冰冷而規(guī)律的“嘟……嘟……嘟……”聲,像一把鈍刀子,反復(fù)切割著他緊繃的神經(jīng)。
一次,兩次,三次……每一次無人接聽都像是在他熊熊燃燒的怒火上潑了一桶汽油。
他額角的血管突突直跳,太陽穴針扎似的疼。就在他幾乎要把手機(jī)砸出去泄憤的瞬間,
電話那頭,終于接通了。沒有預(yù)想中的慌亂或卑微,只有一片令人心慌的沉默。
那沉默像深不見底的寒潭,瞬間澆熄了李朝勇一部分無腦的怒火,
卻讓另一種更深的寒意滲透進(jìn)來?!瓣愱掏?!是你!果然是你!”李朝勇的聲音陡然拔高,
尖利得破了音,每一個字都帶著淬毒的恨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慌,“那本狗屁書!
《漩渦之下》!你寫的什么????你他媽寫的什么鬼東西?!”電話那頭,
回應(yīng)他的依舊是短暫的沉默。然后,一個平靜得近乎詭異的聲音響起,不高,
卻清晰地穿透電波,像冰錐一樣刺入李朝勇的耳膜:“李主任,
”那聲音甚至帶著一絲奇異的溫和,卻讓李朝勇渾身汗毛倒豎,“您也看書了?
看來宣傳效果不錯。”這輕飄飄、甚至帶著點“感謝”意味的回答,像一記無形的耳光,
狠狠抽在李朝勇臉上。他所有的質(zhì)問、所有的暴怒,仿佛都打在了棉花上,無處著力,
反而顯得自己像個跳梁小丑。他氣得渾身哆嗦,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
從喉嚨深處擠出最兇狠、最直白的威脅:“你少給我裝傻充愣!陳晏彤!我警告你!立刻!
馬上!給我把書下架!全網(wǎng)刪除!公開道歉!否則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你信不信我……”“主任,”那個平靜的聲音再次打斷了他,像精準(zhǔn)的手術(shù)刀,
切割掉他所有虛張聲勢的咆哮,“您還是先看看熱搜吧。挺熱鬧的?!薄笆裁??
”李朝勇一愣,一股不祥的預(yù)感瞬間攫住了他。電話那頭沒有再給他任何追問的機(jī)會。
干脆利落的一聲輕響——“嘟”。通話斷了。忙音再次響起,這一次,卻像死亡的喪鐘,
敲在李朝勇的心口。他握著驟然安靜下來的手機(jī),僵在原地,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
瞬間淹沒了他。熱搜?什么熱搜?他猛地?fù)湎蛏嘲l(fā),抓起自己的平板電腦,
手指因為恐懼而笨拙僵硬,幾次輸錯了鎖屏密碼。屏幕終于亮起,
他顫抖著點開那個鮮紅的、代表輿論風(fēng)暴中心的圖標(biāo)。#漩渦之下現(xiàn)實原型##李朝勇是誰?
##某重點中學(xué)黑幕#幾個觸目驚心的話題標(biāo)簽,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視網(wǎng)膜上!
點開其中一個,置頂?shù)暮杖皇且欢谓?jīng)過處理的錄音片段,雖然做了變聲處理,
但李朝勇自己那套官腔十足、暗示索要好處時慣用的、滴水不漏的模糊措辭,
他化成灰都認(rèn)得!下面緊跟著的,是幾張模糊卻足以辨認(rèn)場景的酒店大堂監(jiān)控截圖,
時間赫然是去年教材招標(biāo)前夕,地點正是他和那個供應(yīng)商“喝茶”的酒店!
還有幾張匿名論壇截圖,
內(nèi)容直指他利用職權(quán)打壓異己、安插關(guān)系戶……評論區(qū)早已是汪洋大海?!芭P槽!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