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啥?咱就想問問,憑啥?憑啥關羽、張飛能封侯拜將,跟著大哥吃香的喝辣的,名動天下?
憑啥那半路出家的馬超、老當益壯的黃忠,一入伙就能獨當一面,手握重兵?偏偏他,
常山趙子龍,一身是膽,七進七出救了主公的命根子,到頭來,卻像個貼身保鏢,
守著那點親兵,一輩子沒撈著個正經(jīng)的方面大員干干?這事兒,憋了趙云一輩子。
也讓天下人,琢磨了一千八百多年。直到白帝城。直到漢昭烈帝劉備,油盡燈枯,
馬上就要去見關羽、張飛的時候,他才攥著趙云的手,把這個藏在心窩子里,
爛了幾十年的秘密,給抖落了出來。那一席話,聽得趙云是五雷轟頂,
打敗了他對主公的所有認知。也讓后世史家,窺見了那位草鞋天子,一生中最深沉、最狠辣,
也最無奈的智慧。1 泥濘里的白月光建安五年,開春。天,跟漏了似的,
淅淅瀝瀝下個沒完。徐州城外的官道,早就被車馬、人腳,踩成了一鍋爛泥湯。“大哥,
這可咋整???”張飛那張黑臉,此刻皺得像塊老樹皮,嗓門里透著一股子罕見的憋屈和慌亂。
他一腳深一腳淺地踩在泥里,濺起的泥點子,崩了他大哥劉備一身。劉備沒吱聲。他停下腳,
回頭,瞇著眼,望向遠處那座已經(jīng)換了主人的徐州城。城頭,“曹”字大旗,
在風雨里“嘩啦啦”地招搖,像是在嘲笑他這個喪家之犬。
他深深吸了口潮濕的、帶著土腥味的空氣。那雙總含著幾分仁德的眸子里,此刻,
只剩下燒不盡的野火。“天下這玩意兒,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薄八馨⒉m是強,
可我劉備,是漢室宗親!”“這桿大旗,就得我來扛!天塌下來,也得扛!”話音不大,
但每一個字,都像釘子,砸進了泥地里。關羽捋了捋他那被雨水打濕的美髯,鳳眼微闔。
“大哥說得在理?!薄暗巯?,咱哥幾個是光桿司令,得先尋個地方落腳,
把隊伍重新拉起來再說?!彼捯魟偮??!稗Z隆隆——”遠處的地平線,突然冒起一溜煙塵,
正朝著他們這邊滾滾而來?!安?!”張飛一聲暴喝,一把薅出了他那桿丈八蛇矛,豹眼圓睜,
像尊鐵塔似的,往劉備跟前一杵?!按蟾缧⌒?!”“指定是曹賊的追兵攆上來了!”“二哥,
你護著大哥先走,俺老張給他們斷后!”關羽的青龍偃月刀也提溜到了手里,剛要上前。
“都別慌。”劉備卻抬了抬手,示意兩個兄弟稍安勿躁。他瞇著眼睛,
死死盯著那片越來越近的煙塵。不對勁。來的這撥人,旗號不對。不是曹軍的玄色旗,
而是一片……耀眼的白。為首那員將領,胯下白馬,身披白袍,手持一桿亮銀槍,
在陰沉的天色下,簡直像一道撕裂烏云的閃電?!坝酢瘪R蹄聲在三人面前戛然而止。
那白袍小將,動作利索得像只獵豹,翻身下馬,甲葉子“嘩楞”一響,單膝就跪在了泥水里。
“在下,常山趙云,趙子龍!”他抬起頭,露出一張英氣逼人、卻又透著幾分儒雅的臉。
“久聞劉皇叔仁義之名,特來投奔!”“剛才聽說皇叔遭了難,子龍我二話沒說,
立馬帶著手底下這五百號弟兄,趕過來給您護駕!”劉備整個人都懵了。啥情況?
天上掉下來個白袍將軍?他愣了半晌,才趕緊上前,親自把趙云扶起來,
手上的泥都顧不上擦?!白育垖④?,快快請起!”“這兵荒馬亂的年月,
能碰上你這樣的豪杰,真是老天爺開眼了!”他上下打量著趙云,心里卻犯起了嘀咕。
“只是……我聽說,子龍你不是在袁本初手下當差嗎?
”“咋個……愿意跟著我劉備這個打了敗仗的窮光蛋混?”趙云站直了身子,
撣了撣膝蓋上的泥水,一臉正色?!霸境跄侨耍粗掖髽I(yè)大,其實就是個繡花枕頭,
肚子里全是草。跟他干,沒前途?!薄盎适迥?,仁德愛民,心里裝著大漢天下,
這才是真真正正能干大事的人!”“云,愿意給您牽馬墜蹬,萬死不辭!
”劉備死死地盯著趙云的眼睛。那是一雙清澈、堅定,不含一絲雜質(zhì)的眼睛。
可就在那清澈的深處,劉備分明看到了一團火。一團比他自己眼中那團野火,
燒得更旺、更純粹的火。他心里“咯噔”一下。一絲極其復雜的、難以名狀的光芒,
在他眼底一閃而過??斓眠B關羽都沒捕捉到。隨即,
他臉上綻開了招牌式的、如沐春風的笑容?!昂?!”“太好了!”“有子龍幫我,
我軍簡直是如虎添翼!如龍入海?。 彼w云的手,親熱得就像失散多年的親兄弟。
就這樣,趙云,這道白月光,照進了劉備最黑暗的泥濘里??伤敃r哪里想得到,
從這一天起,一個巨大的謎團,也開始悄然籠罩在了他的頭頂。這個謎團,將伴隨他一生。
2 憑啥他不行?劉備集團,講究個論資排輩,更講究個“兄弟情深”。關羽,封漢壽亭侯,
假節(jié)鉞,那是方面大、軍中魂。張飛,封犨縣侯,領巴西太守,那是鎮(zhèn)守一方的猛虎。后來,
馬超來了,西涼錦馬超,名頭夠響,直接封了左將軍。黃忠來了,
老將軍定軍山一戰(zhàn)斬了夏侯淵,威震天下,封了后將軍??哨w云呢?他就像個影子。名義上,
他是“五虎上將”之一,聽著威風??蓪嶋H上,他干的活兒,一直是中護軍、翊軍將軍。
說白了,就是劉備的禁軍統(tǒng)領,皇宮衛(wèi)隊長。手底下,管著一群親兵,負責大哥的安全。
獨立領兵?獨當一面?對不起,沒你的份兒。這事兒,軍中上下,誰不納悶?趙云自己,
能不納M悶嗎?但他不說。一次也不說。主公咋安排,他就咋干,沒有半句怨言。
他就像一塊沉默的玉,溫潤,堅韌,靜靜地待在劉備的腰間。別人是開疆拓土的利劍,
他是護住心脈的寶甲。可寶甲,終究是藏在里面的。3 長坂坡那道血色閃電建安十三年,
長坂坡。那是三國歷史上,最血腥、最絕望的一場大潰敗。曹操瘋了。
他親率二十萬虎狼之師,鐵了心要把劉備這個打不死的小強,徹底碾成粉末?!翱熳?!
保護百姓撤退!”劉備的聲音已經(jīng)喊啞了,在混亂的人潮中,
他就像一葉隨時會被吞沒的扁舟。他身邊,只剩下幾十個親兵,還在做著螳臂當車的抵抗。
就在這時?!爸鞴?!主公!”一個抱著孩子的乳母,跌跌撞撞地從人群里擠了出來,
臉上全是淚和土。“夫人她……夫人她被沖散了!阿斗在這兒!”話音未落。“殺!
”曹軍的先頭部隊,像一群聞到血腥味的鯊魚,已經(jīng)撲了上來。明晃晃的刀槍,
距離那個襁褓中的嬰兒,不過百步之遙。劉備回頭一看,整個人如遭雷擊。完了。他想救,
可他過不去。那百步的距離,是尸山,是血海,是絕望的天塹?!鞍⒍?!
”劉備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悲鳴,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骨肉,即將喪命于敵軍的鐵蹄之下。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锃——”一道白光,如閃電,如奔雷,從劉備潰散的陣中,
逆流而上!一匹白馬!一桿銀槍!一個白袍將軍!是趙云!他一個人,一桿槍,
就這么直愣愣地沖進了曹軍的千軍萬馬之中!“噗嗤!”“啊——”槍出如龍,寒光過處,
人仰馬翻。曹軍的陣型,就像一塊被燒紅的烙鐵燙穿的牛油,瞬間被他撕開了一道口子。
他殺到那乳母身前,一把撈過還在哇哇大哭的阿斗,看也不看,
反手就用甲帶縛在自己的背后。然后,他調(diào)轉(zhuǎn)馬頭,竟然又殺了回去!來回七次!
他就像一個殺戮的機器,不知疲倦,不知畏懼。整個長坂坡,
都回蕩著他那夾雜著憤怒與殺意的怒吼:“我乃常山趙子龍!誰敢與我一戰(zhàn)!
”曹軍被殺怕了。真的被殺怕了。那已經(jīng)不是人了,那是個魔神!
他們看著那道在萬軍叢中往來沖突的白色身影,竟然沒人敢再上前阻攔。終于,
趙云渾身浴血,殺透重圍,回到了劉備的陣前。他身上的白袍,已經(jīng)被染成了紅色。
分不清是敵人的血,還是自己的血?!白育?!我的子龍啊!”劉備早已經(jīng)哭得像個孩子,
他沖上去,一把抱過阿斗,又死死攥住趙云那只還在往下滴血的手?!敖裉爝@恩情,
我劉備這輩子都忘不了!”趙云的臉上、鎧甲上,全是凝固的血痂,
但他眼神依舊平靜得像一汪古井。他只是恭敬地、略帶疲憊地答道:“主公言重了。
”“這是云……分內(nèi)的事?!边@一戰(zhàn),趙云名動天下?!俺賹④姟钡耐?/p>
連曹操都為之側(cè)目。軍中所有人都覺得,這回,趙將軍總該封侯拜將,得到重用了吧?然而。
所有人都想錯了。劉備的賞賜下來了:金銀若干,錦袍一件。沒了。就這些。軍營里,
炸了鍋。就連關羽和張飛,都坐不住了。“大哥,子龍這次救阿斗的功勞,比天還大!
封個侯都綽綽有余,你咋就賞了點金銀財寶?”關羽私底下找到劉備,語氣里滿是費解。
劉備的臉,一下子就沉了下來?!岸?,你這話說的就不對了?!薄白育埵怯泄Γ?/p>
但軍中論功行賞,有軍中的規(guī)矩。”“哪能因為他一時沖動,立了點功,就隨便破例?
”“這讓其他出生入死的弟兄們,心里咋想?”這話說的,冠冕堂皇,無懈可擊。
關羽雖然心里還是犯嘀咕,但看大哥態(tài)度這么堅決,也不好再多嘴。夜深了。大帳里,
劉備一個人,對著一盞孤燈,怔怔出神。他臉上的表情,復雜到了極點。有后怕,有欣慰,
有驕傲,但更多的,是一種深深的、不為人知的憂慮。諸葛亮掀開帳簾,
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爸鞴?,還在為趙將軍的事,心里不痛快?”劉備沒回頭,
只是看著帳外那輪殘月,輕輕嘆了口氣。
“孔明啊……”“不是我不肯重用子龍……”“實在是……”他話說到一半,又咽了回去。
“罷了?!薄耙院?,你慢慢就明白了?!敝T葛亮何等聰明,此時,
卻也看不透自己主公的心思。他退出大帳,抬頭仰望星空,嘴里喃喃自語:“主公對子龍,
究竟是愛之深,還是……另有深意?”4 漢中王與那句聽不懂的話歲月,
就像成都平原上的流水,不疾不徐。劉備的勢力,滾雪球似的,越來越大。關羽鎮(zhèn)荊州,
威震華夏。張飛、馬超,各領一方,虎踞一方。黃忠,老當益壯,屢立奇功。只有趙云。
他的官職在升,從牙門將軍到翊軍將軍,聽著都挺唬人。可他的實權,始終沒變。還是那個,
離劉備最近,也離戰(zhàn)場最遠的人。軍中的閑話,就沒斷過?!澳阏f主公到底是咋想的?
趙將軍這么個文武全才,又忠心,咋就擱著不用呢?”“我聽說啊,
是因為趙將軍以前跟過袁紹,主公心里有根刺兒?!薄跋钩兜?!
那馬超還是從曹老板那兒跳槽過來的呢,不照樣當左將軍?”“我聽到的版本是,
主公怕趙將軍功高蓋主。你想想長坂坡那一仗,趙將軍那名聲,都快蓋過主公了,
這哪個當老大的受得了?”“噓!小點聲!這話傳出去,腦袋還要不要了!”各種猜測,
像野草一樣瘋長。但真相,誰也不知道。就連跟趙云關系不錯的黃忠,
都曾旁敲側(cè)擊地勸過他?!白育埨系馨?,你是不是……也該在主公面前,多露露臉,
表現(xiàn)表現(xiàn)你的本事?”趙云總是笑得云淡風輕。“主公自有他的安排,我趙云,
聽令就完事兒了。”“大丈夫活一輩子,圖的是個忠義,哪能為了自個兒那點官大官小的事,
就心里長疙瘩?”他越是這樣坦然,眾人就越是敬佩他。這個謎團,也就越發(fā)地讓人看不懂。
建安十九年,劉備拿下了漢中,自稱漢中王。大封功臣,普天同慶。關羽,前將軍。張飛,
右將軍。馬超,左將軍。黃忠,后將軍。東南西北,四方大將,個個威風八面。趙云呢?
中護軍。還是那個負責皇城司衛(wèi)戍工作,順便管管訓練新兵蛋子的活兒。封賞大典的當晚。
趙云一個人,在他的營帳里喝悶酒。他把那把跟隨他多年的佩劍“青釭”,拔了出來,
橫在桌上。月光,灑在劍刃上,冷得像冰。他一杯接一杯地灌著,也不用下酒菜。他沒醉,
也醉不了。他只是心里堵得慌。他不是怨主公,他只是……不明白。到底,是為什么?
就在這時,帳外,傳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子龍,睡了沒?”是劉備的聲音。
趙云一個激靈,手忙腳亂地把酒壺、酒杯藏起來,又把劍收回鞘中,整了整衣冠,
才快步迎了出去?!爸鞴?!您這么晚了過來,有啥吩咐?”劉備站在月光下,
看著趙云那張略顯疲憊,卻依舊挺拔如松的身影。他的眼神,很復雜。
那是一種混雜了愧疚、欣賞、還有一絲憐惜的情緒。但很快,
這些情緒又被他很好地隱藏了起來,恢復了君主的威嚴和平靜?!白育埌 !薄敖裉旆赓p,
你心里……沒啥想法吧?”趙云心里一顫,但臉上卻肅然起敬?!爸鞴遥髦厝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