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點的星耀影視基地B區(qū)，夏末的涼意像無數(shù)根細(xì)針，順著破窗縫鉆進(jìn)臨時化妝間。這原是間廢棄道具倉庫，墻面還貼著泛黃的《還珠格格》劇照，林悅對著缺了角的折疊鏡坐下時，金屬支架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她左手捏著斷裂的睫毛夾——那是昨晚激動時不小心掰斷的，右手用棉簽蘸著9.9元的開架眼線膏，指尖抑制不住地顫抖。
鏡中映出她十九歲的面容：右眼下那顆淡褐色淚痣格外清晰，像一滴凝固的血，鼻梁還帶著未褪的嬰兒肥，可眼神卻像淬了冰的刀，鋒利得能劃破這廉價粉底液堆砌的假面。"穩(wěn)住。"林悅對鏡中的自己低語，棉簽在眼尾勾勒出上揚的弧度，"這是你唯一的機會。"
眼線膏不慎蹭到眼下，她下意識用指腹抹開，竟畫出一道血淚般的痕跡。突然，鏡中倒影微微扭曲，浮現(xiàn)出另一張臉——同樣的淚痣位置，卻刻著深深的法令紋，眼窩凹陷，眼神空洞如枯井。那是三十歲的她，在精神病院的最后一個冬天，被林夢瑤拔掉氧氣管前的模樣。林悅猛地眨眼，幻象消失了，只有鏡面上泛黃的"安全生產(chǎn)"標(biāo)語在無聲嘲諷，墨跡剝落處恰好形成一個猙獰的笑。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涌的記憶?；瘖y臺上散落著臨期粉底液和廉價眼影盤，那是她用外公留下的最后一點撫恤金買的。窗外傳來場工搬運道具的金屬碰撞聲，"哐當(dāng)——哐當(dāng)——"，像極了前世她被關(guān)在地下室時，林夢瑤命人鎖門的聲響。遠(yuǎn)處食堂飄來廉價豆?jié){的甜腥味，混雜著柴油味，構(gòu)成這個底層娛樂圈最真實的嗅覺符號。
手機屏幕亮起，顯示著官方試鏡通知：《青蛇劫》女三號"小青"試鏡時間9:30-11:00。林悅點開備忘錄，開始默背臺詞。昨夜古鏡中閃過的畫面歷歷在目：前世她就是因為林夢瑤一句"試鏡改到下午"的謊言，遲到十分鐘，錯失了這個改變命運的角色。而頂替者林夢瑤，拿著她的試鏡視頻去見導(dǎo)演，從此平步青云，而自己則被林家徹底斷絕關(guān)系，最終慘死精神病院。
"姐姐，你說人為什么要分善惡？"林悅對著鏡子輕聲念出臺詞，左手無名指無意識敲擊桌面，"我助你水漫金山，錯在哪里？！"鏡中的自己眼神逐漸銳利，右眼下那道"血淚"仿佛真的在流淌。她知道，小青這個角色，不僅是她逆襲的跳板，更是她與前世自我的對話——那個同樣被"姐姐"背叛、被世界拋棄的自己。
八點半，化妝間門被猛地推開，撞在墻上發(fā)出"砰"的巨響。林夢瑤穿著高定香奈兒套裝，踩著10cm紅底高跟鞋走進(jìn)來，身后跟著拎化妝箱的助理、舉遮陽傘的造型師共5人，與這不足十平米的狹小空間格格不入。lv化妝箱放在缺角的化妝臺上時，桌面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
林夢瑤一眼就看見林悅眼下的"血淚"痕跡，瞳孔驟縮，像是看到了什么不祥之物。她迅速恢復(fù)鎮(zhèn)定，嘴角勾起標(biāo)準(zhǔn)的三分微笑："姐姐怎么在這里？試鏡不是十一點嗎？"聲音甜膩得像剛?cè)诨奶菨{，卻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林悅放下手機，屏幕朝上——官方試鏡通知清晰可見。"可能是妹妹記錯了。"她特意加重"妹妹"二字，看著林夢瑤精心維持的笑容出現(xiàn)裂痕。十八年了，從林夢瑤被接回林家那天起，這個"妹妹"就成了懸在她頭頂?shù)睦麆?，如今終于有機會將劍柄握在自己手中。
"姐姐真愛開玩笑。"林夢瑤轉(zhuǎn)身對助理使眼色，語氣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給姐姐補補妝，別讓她丟林家的人。"她刻意強調(diào)"林家"二字，提醒林悅那個尷尬的身份——一個鳩占鵲巢十八年的假千金。
助理上前時，林悅注意到林夢瑤垂眸涂口紅的瞬間，右手食指與中指悄然并攏，像兩條毒蛇般精準(zhǔn)地夾住桌角那本封面寫著"林悅試鏡專用"的臺詞本。前世，就是這個動作，讓她在試鏡時面對空白劇本大腦一片空白。當(dāng)助理的粉撲帶著濃烈的香奈兒粉餅氣味靠近臉頰時，林悅突然偏頭，發(fā)絲擦過粉撲："不用了，廉價化妝品我怕過敏。"她特意顛倒了主次，看著林夢瑤的臉色白了一瞬。
林夢瑤的動作僵在半空，那本臺詞本卡在指縫間，不上不下。助理慌亂拉上miumiu包鏈的聲響在寂靜中格外刺耳，像一根繃緊的弦突然斷裂。林悅嘴角勾起冷笑——昨夜對著古鏡預(yù)演時，她就料到這招。此刻臺詞已刻進(jìn)骨髓，每個字都帶著前世的血淚，左手無名指正無意識敲擊桌面，正是"斷情絕愛"那段的節(jié)奏，篤、篤篤、篤，像在叩響命運的大門。
"姐姐這么有信心？"林夢瑤重新堆起笑容，指甲卻深深掐進(jìn)掌心，"也是，畢竟為了這個角色，連林家的臉都不要了。"她走到鏡子前補妝，迪奧真我香水味瞬間淹沒了廉價粉底液的化學(xué)氣味，形成無形的階級壁壘。"爸昨天還說，讓我勸勸你別做白日夢，安心去國外讀書。當(dāng)然了，學(xué)費爸會出的，就當(dāng)是感謝你這十八年替我盡的孝。"
誅心之言。林悅心中冷笑，面上卻不動聲色："我的夢，就不勞妹妹費心了。"她開始收拾帆布包，將廉價化妝品一件件塞進(jìn)去，"倒是妹妹，香奈兒套裝配這里的環(huán)境，真是委屈了。不如早點回去，免得沾了灰，還要費心保養(yǎng)。"
林夢瑤對著鏡子的臉?biāo)查g扭曲，又很快恢復(fù)平靜，只是握著口紅的指節(jié)泛白："姐姐第一次試鏡緊張很正常，等會表演時別忘詞就好。"她特意晃了晃手中的miumiu包，金屬鏈條發(fā)出清脆聲響，暗示臺詞本已在她那里。
林悅站起身，帆布包帶子勒進(jìn)肩膀，帶來熟悉的痛感——前世她就是背著這個包，被趕出林家大門。"放心，我記性一向很好，尤其是關(guān)于'背叛'的事。"她直視林夢瑤的眼睛，看著那層虛偽的面具徹底碎裂。
九點十五分，林悅走進(jìn)3號試鏡棚。藍(lán)幕背景上貼著"金山寺"草圖，筆觸潦草，像是實習(xí)生的作品。地面散落著27份被揉皺的劇本，有的還沾著咖啡漬，無聲訴說著前面試鏡者的失敗。導(dǎo)演王峰的咆哮聲剛落，帶著余怒："第28個！演的是白蛇傳還是迪士尼公主？小青墮入妖道的狠勁呢？我要的是妖！不是穿著古裝的傻白甜！"
場記板"啪"地拍下，打斷了他的怒火："第29號，林悅，試鏡小青（女三）。"
林悅走到藍(lán)幕中央時，意外發(fā)現(xiàn)林夢瑤不知何時坐到了副導(dǎo)演旁的折疊椅上，正對著她露出"鼓勵"的微笑。"姐姐第一次試鏡，緊張很正常，導(dǎo)演您多擔(dān)待。"她揚聲說道，看似體貼，實則在暗示林悅是個毫無經(jīng)驗的關(guān)系戶。
副導(dǎo)演推了推眼鏡，目光在林悅身上短暫停留，顯然對這個穿著洗得發(fā)白T恤的女孩沒抱期待。王峰則低頭翻看著簡歷，筆尖在紙上劃拉著什么。
林悅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不是為了平靜，而是為了喚醒——喚醒前世被林夢瑤推下樓梯時的劇痛，喚醒被拔掉氧氣管時的窒息，喚醒那些被背叛、被拋棄、被踐踏的記憶。當(dāng)她再次睜開眼時，那雙清澈的眸子已經(jīng)蒙上了一層血色，像兩簇燃燒的鬼火。
她沒有擺蛇妖經(jīng)典的S形身段，反而突然雙膝砸地——"咚"的一聲悶響，整個試鏡棚瞬間安靜下來。地板的冰冷透過薄薄的牛仔褲滲入骨髓，前世被林夢瑤推下樓梯時，心臟撞擊地面的劇痛瞬間涌來，帶著鐵銹味的血腥味在口腔彌漫。
她猛地抬頭，眼中血絲暴起，混合著未褪的眼線膏，形成血淚蜿蜒的軌跡，從眼角一直滑到下頜："姐姐，你說人為什么要分善惡？"聲音嘶啞，帶著瀕死的哽咽，像受傷的幼獸在哀鳴。
無人應(yīng)答。王峰握著筆的手停在半空，林夢瑤臉上的笑容僵住。
林悅緩緩站起身，身體像蛇一樣扭曲，眼神卻銳利如刀："我助你盜仙草，我為你水漫金山，我陪你對抗這天地法則——"她突然提高音量，聲音從哽咽轉(zhuǎn)為嘶吼，震得棚頂?shù)臒襞荻荚陬澏叮?錯在哪里？！"
她突然抬手抓向虛空，仿佛要抓住那些逝去的承諾，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血珠滲出，滴在地板上，開出一朵朵妖異的紅花）。眼神從痛苦轉(zhuǎn)為死寂，又從死寂中燃起黑色火焰："從今往后，我小青，斷情絕愛——"她頓住，突然笑出聲，笑聲凄厲如梟，在棚內(nèi)回蕩："以殺證道！"
最后四個字落下時，整個試鏡棚鴉雀無聲，連空調(diào)的嗡嗡聲都清晰可聞。王峰"砰"地拍桌站起，椅子腿與地面摩擦發(fā)出刺耳聲響："停！這段詞本里沒有，誰讓你加的？"語氣嚴(yán)厲，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
林悅垂眸，掌心的血滴在劇本上暈開，染紅了"小青"二字，像極了前世她流在精神病院地板上的血。"小青被法海鎮(zhèn)壓、被姐姐'放棄'后，不該只是委屈。"她聲音平靜下來，卻帶著穿透人心的力量，"她該恨，恨這天地不公，恨這善惡枷鎖，恨那個讓她付出一切卻最終拋棄她的人！"
副導(dǎo)演推了推眼鏡，低聲對王峰說："王導(dǎo)，她眼里有妖氣......不是裝出來的妖，是被世道逼出來的妖，是從骨子里透出來的絕望和狠勁。"他從事選角多年，見過太多演技派，但從未見過這樣將角色與靈魂融為一體的演員。
王峰盯著林悅看了半晌，銳利的目光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看清她的靈魂。林悅毫不畏懼地回視，掌心的疼痛提醒她這不是夢——她真的回來了，帶著前世的記憶和怨恨，重新站在了命運的十字路口。
"你叫林悅？"王峰突然問，語氣緩和了許多。
"是。"
"明天帶行李來劇組，直接進(jìn)組。"王峰將劇本扔給副導(dǎo)演，語氣不容置疑，"告訴制片方，小青定林悅。"
林夢瑤猛地站起來，椅子被帶倒在地，發(fā)出刺耳的聲響："導(dǎo)演！您是不是搞錯了？她根本沒演過戲！就是個......"她差點說出"精神病院跑出來的瘋子"，及時咽了回去，"就是個普通學(xué)生！"
王峰斜睨她，眼神里的嘲諷毫不掩飾："你演過？"他拿起桌上的一份簡歷，"演的那些偶像劇，全程一個表情，還不如我家樓下便利店收銀員有靈氣。至少人家掃碼時眼里有光，你呢？除了美瞳反光還剩什么？"
十一點十五分，公示板前圍滿人。林悅的名字被紅筆圈在"小青（女三）"后，旁邊是被劃掉的"待定"二字，墨跡未干，像一道勝利的傷疤。人群中響起竊竊私語，好奇這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女孩是何方神圣。
林夢瑤沖過來，右手死死掐住林悅左臂（指甲幾乎嵌進(jìn)肉里，留下四道半月形血痕）："你一個偷吃林家十八年飯的假千金，也配演女三？"她聲音尖利，帶著歇斯底里的絕望，精心維持的優(yōu)雅蕩然無存。
林悅反手攥住她的手腕——前世被推下高樓時，她也是這樣抓住過林夢瑤的褲腳，卻只換來更狠的一腳。"假千金怎么了？"她聲音冷得像冰，眼神里卻燃燒著火焰，"至少我的角色，是自己演出來的。不像某些人，只會靠偷、靠搶、靠撒謊。"
林夢瑤被她眼中的狠戾驚得后退半步，仿佛看到了地獄爬出來的惡鬼。她隨即掏出手機，屏幕上還顯示著與林父的聊天界面："你以為拿到角色就贏了？我現(xiàn)在就打電話給爸，讓他凍結(jié)你所有卡——我看你沒錢怎么在劇組立足！"
話音未落，走廊盡頭的電梯"叮"地打開，像打開了另一個世界的大門。盛世傳媒總裁顧衍辰走出來，黑色手工西裝襯得身形挺拔如松，左手無名指戴著祖母綠戒指，在燈光下折射出幽冷的光芒。他身后跟著四個西裝革履的助理，氣場強大得讓走廊瞬間安靜下來。
顧衍辰的目光掃過糾纏的兩人，在林悅滲血的掌心和林夢瑤扭曲的臉上停留兩秒，像精準(zhǔn)的掃描儀。他對身后最靠近的助理低語，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查一下林家那個假千金。"
助理點頭，迅速在平板上記錄："顧總，《青蛇劫》是我們參投的項目，需要讓制片方換掉她嗎？"在他看來，一個有"假千金"這種爭議身份的演員，只會給項目帶來風(fēng)險。
顧衍辰?jīng)]回答，只是盯著林悅轉(zhuǎn)身時露出的后頸——那里有顆淡紅色朱砂痣，像一滴凝固的血。這個印記讓他莫名心悸，仿佛在哪里見過，又或許只是錯覺。電梯門緩緩合上，隔絕了他探究的視線，也隔絕了兩個女孩的戰(zhàn)場。
林悅站在走廊窗邊，看著顧衍辰的黑色賓利駛出基地大門，車牌號"盛世001"在陽光下刺眼。那是權(quán)力的象征，是這個圈子最頂層的通行證。前世她到死都沒機會靠近這樣的存在，而現(xiàn)在，她的命運軌跡似乎已經(jīng)與這個男人產(chǎn)生了交集。
左手掌心的傷口已經(jīng)結(jié)痂，與前世墜樓時的傷疤位置驚人地重合。手機震動，是陌生號碼發(fā)來的短信："恭喜獲得小青角色，請于明日9:00到A區(qū)3樓簽約。"文字冰冷，卻帶來滾燙的希望。
她抬頭望向天空，夏末的陽光刺得她瞇起眼。指尖撫過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右眼下那道血淚般的痕跡尚未褪去，像一道勛章。這一次，她不再是那個被林夢瑤踩在腳下的假千金，她抓住了第一根藤蔓，哪怕藤蔓上滿是尖刺，哪怕每向上爬一寸都會鮮血淋漓。
手機再次震動，是銀行短信提醒：您尾號3721的儲蓄卡余額為1256.89元。林悅輕笑，將手機塞回帆布包。沒有林家的卡，她照樣能活下去，而且會活得比任何人都好。1256.89元，這是她的全部身家，也是她逆襲的資本。
走廊盡頭，林夢瑤正對著電話嘶吼，聲音尖利得像要劃破空氣："爸！你一定要凍結(jié)她所有賬戶！那個角色本來就該是我的！她就是個小偷！十八年前偷了我的人生，現(xiàn)在又來偷我的角色！"她的情緒徹底失控，精致的妝容花成一片，引得路過的場工紛紛側(cè)目。
林悅轉(zhuǎn)身離開，將身后的歇斯底里拋在腦后。帆布包里，那面古鏡微微發(fā)燙，像一顆跳動的心臟。她知道，這只是開始。前世林夢瑤欠她的，林家欠她的，這個吃人的圈子欠她的，她會連本帶利，一一討回。
而那個戴著祖母綠戒指的男人，又會是這場復(fù)仇游戲里的助力，還是新的劫難？林悅撫摸著掌心的血痂，在心底冷笑——無論是誰，都別想再左右她的命運。她的人生劇本，從今天起，由她自己執(zhí)筆。
走廊窗外，幾只麻雀被林夢瑤的嘶吼驚飛，撲棱棱地沖向天空，在夏末的陽光里劃出自由的軌跡。林悅的嘴角，終于揚起一抹真正的、帶著希望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