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屋子里只剩下我一個人。父母和弟弟都回了他們的房間,但我知道他們都沒睡,在商量著怎么阻止我下鄉(xiāng)的計劃。
我躺在炕上,看著窗外的月亮,前世的記憶如電影一般在腦海中播放。
那是1978年的冬天,我在距離縣城三十多里的山村里已經(jīng)待了三年。那個村子叫石峰村,群山環(huán)繞,交通閉塞,是出了名的窮地方。我和其他幾個知青被分配到那里,過著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生活。
最初的兩年還好,雖然苦,但我咬牙堅持著??傻谌觊_始,知青們陸續(xù)通過各種關(guān)系回城了,最后只剩下我一個人。村里的干部開始對我起了心思,說要給我介紹對象,讓我在農(nóng)村扎根。
我拼命拒絕,寫信給家里求救,可石沉大海。后來才知道,父母早就搬家了,根本沒收到我的信。
就在我最絕望的時候,村支書的兒子看上了我,想強(qiáng)迫我嫁給他。我拼命反抗,在爭斗中他失足掉下了山崖,摔死了。村民們認(rèn)定是我害死了人,要把我沉塘。
我連夜逃跑,在山里迷了路,最終被野獸咬死。臨死前,我才明白自己被家人徹底拋棄了,而那個占了我工作、花了我彩禮的弟弟,此時正在城里過著幸福的生活。
想到這里,我的拳頭緊緊握起。這一世,我絕不會再重蹈覆轍。既然他們想讓我下鄉(xiāng),那我就偏偏要主動申請,讓他們看看什么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咯吱"一聲,房門被輕輕推開了。我沒有回頭,知道是弟弟李建國。
"姐,你睡了嗎?"他小聲問道。
"沒有。"我依然看著窗外,"有什么事嗎?"
李建國悄悄走到炕邊,坐了下來:"姐,你真的要去下鄉(xiāng)嗎?"
"嗯。"
"為什么?"他的聲音帶著哭腔,"是不是我做錯了什么?"
我轉(zhuǎn)過頭看著他。月光下,這張青澀的臉還帶著少年的天真,很難想象前世就是他親手毀了我的一生。
"建國,你覺得你做錯了什么?"我反問道。
他愣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說:"我...我不知道。但我感覺姐姐好像變了,變得我都不認(rèn)識了。"
"我沒變,只是看清了一些事情。"我坐起身,"建國,我問你,如果爸媽讓你娶王家的傻女兒,拿彩禮供我讀書,你愿意嗎?"
李建國想都沒想就搖頭:"不愿意!那個王二丫又丑又兇,我怎么可能娶她?"
"那你覺得我就應(yīng)該嫁給王家的傻兒子?"
他一下子啞住了,半天才小聲說:"那...那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我逼視著他,"因?yàn)槲沂桥⒆?,所以就該犧牲?因?yàn)槟闶悄泻⒆?,所以就該享受一切?
"我..."李建國被問得說不出話來。
"建國,我不怪你。"我嘆了口氣,"你還小,很多事情不懂。但我希望你明白,這個世界上沒有誰天生就該為別人犧牲。我是你姐姐,但我也是一個獨(dú)立的人。"
他點(diǎn)點(diǎn)頭,雖然似懂非懂,但能感受到我話里的認(rèn)真。
"姐,那你真的不恨我嗎?"他小心翼翼地問。
恨嗎?前世的我恨過,在山村里的每一個絕望的夜晚,我都恨過這個占了我一切的弟弟。但現(xiàn)在,看著他青澀的臉,我忽然覺得沒必要恨一個還沒有犯錯的孩子。
"我不恨你,但我也不會再為你犧牲任何東西。"我說道,"從今以后,你的路你自己走,我的路我自己選。"
李建國沉默了很久,最后點(diǎn)點(diǎn)頭:"姐,我明白了。但我還是希望你不要去下鄉(xiāng),那里太苦了。"
"苦?"我笑了,"建國,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苦嗎?真正的苦不是吃不飽穿不暖,而是明明可以有更好的選擇,卻被人剝奪了選擇的權(quán)利。"
他不懂,但我知道他總有一天會懂的。
"好了,你回去睡吧。"我重新躺下,"明天我就去街道辦報名,這事就這么定了。"
李建國想要再說什么,但最終還是什么都沒說,默默地回了自己的房間。
屋子又安靜下來,但我知道隔壁房間里,父母正在激烈地討論著什么。雖然聽不清具體內(nèi)容,但從他們時高時低的聲音可以判斷,他們正在為我的決定而焦慮。
很好,前世你們讓我絕望,這一世就讓你們也嘗嘗絕望的滋味。
第二天一早,我起得很早,簡單洗漱后就準(zhǔn)備出門。王秀英聽到動靜,趕緊從房間里跑出來。
"曉燕,你要去哪?"她緊張地問道。
"街道辦。"我淡淡地回答。
"不行!"她伸手想要攔我,"你不能去!"
"媽,你攔不住我。"我繞過她,"而且,你總不能當(dāng)著鄰居的面阻止我響應(yīng)國家號召吧?"
王秀英被我說得臉色發(fā)白。這個年代,誰敢公開反對上山下鄉(xiāng)?那可是政治問題。
"曉燕,你聽媽媽的話,咱們好好商量一下..."她還想勸阻。
"沒什么好商量的。"我頭也不回地走向院門,"我心意已決。"
"你給我站??!"李大山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憤怒,"你要是敢走出這個門,就別想再回來!"
我腳步一頓,慢慢轉(zhuǎn)過身,看著這個前世我唯一畏懼的男人?,F(xiàn)在的他在我眼中,不過是個自私懦弱的普通人罷了。
"爸,你確定嗎?"我平靜地問道,"你確定要跟你的女兒斷絕關(guān)系?"
李大山被我的眼神震住了,不知道為什么,他覺得女兒變得很陌生,陌生得讓他有些害怕。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他的語氣軟了下來。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步步緊逼,"是威脅我?還是想用親情綁架我?"
"曉燕!"王秀英見勢不妙,趕緊打圓場,"你爸爸是關(guān)心你,怕你受苦..."
"關(guān)心我?"我冷笑,"如果真關(guān)心我,就應(yīng)該支持我的決定,而不是為了你們的利益強(qiáng)迫我嫁給一個傻子。"
這話說得夫妻倆都沒了聲音。
"我走了。"我轉(zhuǎn)身推開院門,"等我辦完手續(xù)回來,希望你們已經(jīng)想清楚了。"
走出院子的那一刻,我聽到身后傳來王秀英的哭聲,但我沒有回頭。前世的眼淚已經(jīng)流夠了,這一世我只想為自己而活。
街道辦離家不遠(yuǎn),走路十幾分鐘就到了。負(fù)責(zé)知青工作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干部,姓張,大家都叫他張主任。
"小李,你真的要申請下鄉(xiāng)?"張主任有些意外,"你們家不是已經(jīng)聯(lián)系好工作了嗎?"
我心中冷笑,看來我家的小動作瞞不過有心人。
"張主任,我是響應(yīng)國家號召,去農(nóng)村接受貧下中農(nóng)再教育。"我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青年人就應(yīng)該到最需要的地方去。"
張主任點(diǎn)點(diǎn)頭,對我的覺悟表示贊賞:"好,有志氣!不過下鄉(xiāng)可不是鬧著玩的,農(nóng)村的條件很艱苦..."
"我不怕苦。"我堅決地說道,"請您幫我辦理手續(xù)吧。"
"行,那我給你填表。"張主任拿出一份申請表,"你想去哪個地方?"
我想了想,說道:"有沒有條件特別艱苦的地方?我想接受更好的鍛煉。"
張主任愣了一下,然后笑道:"小李,你這覺悟真高!確實(shí)有個地方,是咱們縣最偏遠(yuǎn)的村子,叫紅星村,在大山深處,條件確實(shí)艱苦。不過那里民風(fēng)淳樸,對知青很照顧。"
紅星村?我在心中記下這個名字。既然要下鄉(xiāng),就去最遠(yuǎn)的地方,越遠(yuǎn)離這個家越好。
"就紅星村吧。"我說道。
"好!"張主任一邊填表一邊說,"手續(xù)辦好后,大概下個月就可以出發(fā)了。到時候街道會統(tǒng)一安排車輛送你們過去。"
辦完手續(xù),我拿著一張手續(xù)單往家走。這張紙片薄薄的,卻代表著我對過去的徹底告別,和對新生活的全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