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1968年的英國,工廠倒閉的潮涌從北方蔓延到郊區(qū),失業(yè)率攀升至 5.3%,國家籠罩在戰(zhàn)后復蘇的煙塵與變革的躁動中。
倫敦的 Carnaby 街擠滿穿迷幻印花襯衫的嬉皮士,甲殼蟲樂隊的《Hey Jude》在電臺循環(huán)播放,青年們舉著 “和平與愛” 的標語抗議越戰(zhàn)。
這是一個躁動不安的時代。
從天空到城市,再到普通英國人的生活,灰暗消沉、不容樂觀。對身如浮萍、前途未卜的孤兒來說,更是深感彷徨,前景暗淡。
這不適用于塔利婭。
當她跨越幾十億光年來到這里時,一切美妙得如同她曾經(jīng)聽說過的彩虹城一樣,處處充滿了不可思議和無可匹敵的奇跡。
塔利婭如同新生的嬰孩,從孤兒萊拉·凱里的身體里活過來,用充滿好奇和喜悅的眼睛,快樂地打量著陌生而新奇的人和物。
多年以后,每次離開戈德里克山谷的霍爾莊園時,塔利婭都會想起,1968年她第一次進入倫敦時,是如何張開雙臂,情不自禁地大喊道:“I am the king of the world!”
【1】
1968年的春天。
像以往許多個早晨一樣,晨霧還沒散盡,圣瑪格麗特孤兒院就飄起一股煤煙。
二十來個孩子排著歪歪扭扭的隊,大多穿著顏色樸素的上衣和褲子,眼睛都瞟著灶臺后那口冒著白氣的大鐵鍋。
瑪莎太太的身量像塊被雨水泡脹的老面包,膀大腰圓的軀干裹在灰撲撲的粗布圍裙里,圍裙下擺總沾著經(jīng)年累月的油漬,湊近能聞到一股混合著煤煙、咸肉和消毒水的復雜氣味。
她盯著孩子們的眼神像一只瞄準獵物出擊的鷹。有個扎著辮子的女孩正偷偷把面包藏進袖子,瑪莎太太頓時炸了毛:“茉莉!你那爪子在干什么?當我瞎是不是?”
膀大腰圓的瑪莎太太以戰(zhàn)場沖鋒的姿態(tài),一把揪住女孩的胳膊,袖子里的面包 “啪嗒” 掉在地上,沾了層灰。“撿起來!現(xiàn)在就吃下去!上帝作證,我要是再看見誰藏食物,就把你們鎖進閣樓里跟老鼠作伴!”
瑪莎太太的唾沫星子噴在茉莉臉上,那女孩癟著嘴不敢哭,只能抓起臟面包往嘴里塞,噎得直翻白眼。
旁邊的男孩想遞杯水,被瑪莎太太一眼瞪回去:“吉米,你也想找不痛快?趕緊把你那碗粥灌下去,五分鐘后誰的盤子沒見底,就等著去擦洗廁所!”
就在這時,她突然停下罵聲,三角眼在餐桌上方逡巡,像在清點貨物般一個個掃過孩子的腦袋。鐵勺“啪” 地拍在灶臺上:“那個閣樓里的怪胎呢?萊拉!她死了還是怎么著?”
一個頭發(fā)是淡黃色,臉色較為紅潤的男孩笑出了聲,很明顯,他是孤兒院中過得不錯的那一類。他用幸災樂禍的,假惺惺的語調(diào)說:“瑪莎太太,我恐怕我們的小萊拉需要人親自去請她呢?!?/p>
瑪莎太太的臉色比灶膛里的灰還難看。
她冷笑一聲:“不下來正好,省得浪費糧食?!?/p>
【2】
早餐的最后一片面包渣被湯米舔進嘴里后,瑪莎太太的吼聲又從廚房飄出來:“約翰帶三個大的去劈柴,茉莉領女孩們?nèi)タp補舊衣服!” 鐵勺敲在鋁桶上的脆響像道軍號,孩子們立刻從餐桌旁散開,像被風吹動的蒲公英一樣,忙忙亂亂奔向四方。
瑪莎太太挎著藤編籃子出了門。她要去3英里之外的小鎮(zhèn)市集買廉價的咸肉、熏腸,以及散裝的茶葉和砂糖。這是她最喜歡的一件事,至于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
新來不久的護工艾格尼絲攥著手里的抹布,目送瑪莎太太的身影消失在榛樹叢后,悄悄爬上了閣樓。
顯然,年輕的艾格尼絲不像她的前輩一樣,早就練就了比鋼鐵還冷硬的心腸,也沒來得及像孤兒院的孩子一樣,對所謂的“怪胎萊拉”要么大加欺凌要么避之不及。
樓梯積著薄灰,每踩一步都揚起細小的塵埃,她數(shù)著臺階,到第三層時,看見那扇歪斜的閣樓門虛掩著,像只半睜的眼睛。
門里沒動靜,只有風從天窗鉆進來的嗚咽聲。系著一條半舊不新圍裙的艾格尼絲推開門,看見一個格外瘦小、七八歲的小女孩蜷縮在薄薄的毯子里,栗色卷發(fā)被汗水濡濕,貼在蒼白的臉頰上,正安靜地閉著眼。
“上帝啊!你生病了!”艾格尼絲驚叫了一聲。
這個時候的英國,1948 年建立的福利體系已顯疲態(tài)。國民健康服務(NHS)雖能提供免費診療,但醫(yī)院的床位要排三個月隊,鄉(xiāng)村診所的醫(yī)生一周只來兩次。孤兒院很少有正規(guī)藥品,孩子們發(fā)燒感冒是一件相當麻煩的事情。實際上,一場高燒甚至可以帶走這些缺衣少食的孩子的生命。
“艾格尼絲……我的衣服被潑濕了,我沒有其他衣服可以換,但我想我已經(jīng)退燒了,現(xiàn)在只需要一些休息……”萊拉吃力地坐起來,露出一個乖巧中帶著討好的虛弱微笑。
不知道是不是剛生完病的原因,萊拉淺藍色的眼眸比以往更剔透,如稀少昂貴的坦桑石,每一個棱面都透射出令人心醉的光芒。
【3】
年輕護工的心一下子軟了。
在她進入這家孤兒院之前,社區(qū)的人早就和她聊過了孤兒院的情況,也給了她一些忠告。包括但不限于少點善心,愛心越多你越累之類。
正如前文所說,她是個情感豐富、具有普通女孩柔軟心腸的人。也許再過幾個月,她就受夠了孤兒院干不完的家務、總是制造麻煩的孩子們、日復一日的單調(diào)生活。
但目前來說,她還沒有像膀大腰圓的瑪莎太太一樣,能狠心對待孤兒院中不討喜的怪胎萊拉。
來到孤兒院的這幾天,她只見過萊拉幾次,除了吃飯時間,瑪莎太太很少允許萊拉下樓。
盡管她已經(jīng)從其他孩子嘴里得知,萊拉是個“徹頭徹尾的怪胎”“總是歇斯底里,制造麻煩”“還會和蛇嘀嘀咕咕”。
艾格尼絲沒見過萊拉怎么弄出些怪東西,但萊拉被孤兒院的孩子聯(lián)合起來欺負是顯而易見的事實。
更何況眼前這個瘦弱可憐的小女孩激起了她豐富的想象:閣樓房間的斜頂壓得很低,最高處也只夠人勉強站直,矮的地方得弓著背才不會撞到頭。一個瘦骨伶仃的女孩,穿著被潑濕的、皺巴巴的衣裙鉆了進來,她不敢和瑪莎太太要一些退燒藥,咬著牙挨過了燒的昏昏沉沉的一夜。
簡直像一只從小沒了媽媽的流浪小貓,挨了打也只能找個垃圾堆鉆進去獨自蜷縮哭泣。
這確鑿無疑地激起了艾格尼絲的憐惜之情。
萊拉極短極輕地瞥了年輕護工一眼。她無疑從艾格尼絲的神態(tài)里讀出了某種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