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東京便利店夜班店員注意到熟客的詭異行為。
這位西裝革履的紳士連續(xù)七天購買同款冷凍食品，指尖總帶著可疑紅漬。
當電視播放連環(huán)殺人案新聞時，他突然在監(jiān)控死角打翻關東煮。
店員調取錄像發(fā)現：那人每晚都將不同女人的頭發(fā)混入積分卡遞來。而今天收銀臺下，
靜靜躺著第七張染血的卡片。---便利店沒有夜晚。
二十四小時不滅的慘白熒光燈管嗡嗡低鳴，像一群永不疲倦的金屬昆蟲，
把每一個角落都照得無處遁形，貨架上五顏六色的包裝袋也在這過分清晰的光線下褪了色，
顯出一種廉價而疲憊的真實。冷氣開得十足，
空氣里凝滯著關東煮湯汁黏膩的甜香、炸物油膩的余味，
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來自冷藏柜深處那種揮之不去的冰冷氣息，
混合成一種屬于深夜便利店特有的、令人昏昏欲睡的調子。小林直樹靠在收銀臺后面，
眼皮沉重得像墜了鉛塊。他三十歲，或者三十一歲？
時間在夜班和日班顛倒的縫隙里變得模糊不清。鏡片后的眼睛布滿血絲，
視線漫無目的地掃過空蕩蕩的店堂。玻璃門外，是凌晨一點半的東京街道。
偶爾有車燈劃破黑暗，引擎聲由遠及近又迅速遠去，短暫地照亮人行道上匆匆掠過的黑影，
隨即又沉入更深的寂靜。一切都顯得那么遙遠而不真實，只有這間被燈光囚禁的方盒子，
才是他此刻全部的宇宙。頭頂懸掛的監(jiān)控屏幕分割成四個灰白的小方塊，
無聲地俯瞰著這個狹小的世界：空無一人的便當貨架，整齊得有些呆板的飲料冷藏柜，
雜志架旁那個落單的、歪倒的飲料瓶……還有，收銀臺前他自己的身影，
一個模糊、疲憊、縮在藍色工服里的輪廓。玻璃門“叮咚”一聲輕響，打破了凝滯的空氣。
一個身影走了進來。小林眼皮都沒抬一下，手指習慣性地在收銀臺冰冷的按鍵上輕輕敲擊。
不用看也知道是誰——這個時間點，像鐘表齒輪一樣精準出現的，只有那位熟客，佐藤先生。
佐藤先生是這附近少有的、能在小林混沌記憶里留下清晰印記的常客。他約莫四十出頭，
頭發(fā)一絲不茍地向后梳攏，露出寬闊的額頭，
一身剪裁合體的深灰色西裝即使在深夜里也熨帖得不見一絲褶皺，像一副精心打造的鎧甲。
他走路姿勢平穩(wěn)，腳步很輕，幾乎聽不到聲音，
手里總是提著一個看起來很結實、款式低調的黑色公文包。小林曾無數次想象過他的職業(yè)，
也許是某個大公司的中層管理，或者嚴謹的律師，或者銀行職員？總之，
是屬于那個光鮮亮麗、秩序井然的“日間世界”的人，與這深夜便利店的頹靡氣息格格不入。
佐藤先生目不斜視，徑直走向最里側的冷凍食品柜。小林的目光下意識地跟隨著他。
只見他熟練地拉開沉重的冰柜門，一股白蒙蒙的寒氣瞬間涌出，模糊了玻璃。他俯身，
精準地拿起一個方方正正的白色紙盒，
上面印著藍色的魚形圖案和品牌名——A公司的“海之味”冷凍鱈魚排。關上冰柜門，
發(fā)出沉悶的撞擊聲，然后轉身，朝著收銀臺走來。整個動作流程，
如同演練過無數遍的機械程序，分毫不差。這是第七天。連續(xù)七天，同一個時間，
同一個商品。小林心里默數著?！巴砩虾?。”小林的聲音帶著夜班特有的沙啞，
伸手去接那盒鱈魚排。紙盒凍得像塊冰，寒意瞬間刺透了他的掌心?！班?。
”佐藤先生低低地應了一聲，聲音平穩(wěn)，沒什么情緒。他像往常一樣，
從西裝內袋里掏出錢包，
又從錢包里抽出一張積分卡——那種便利店常見的、印著連鎖店LOGO的硬質塑料卡片。
他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夾著卡片，遞向收銀機旁邊的感應區(qū)。就在那一瞬間，
小林的目光被攫住了。佐藤先生遞卡的手指，在慘白的燈光下顯得異常清晰。
他的食指和中指的指腹，指甲縫的邊緣，赫然沾染著幾點暗紅色的印漬。
那顏色……小林的心臟猛地一縮，不像是油墨，不像果汁，更不像番茄醬。
它呈現出一種粘稠、凝固的質感，邊緣微微發(fā)暗，牢牢地嵌在皮膚的紋理里。
小林的目光下意識地順著那手指向上移動，看向佐藤先生的臉。那張臉依舊沒什么表情，
平靜得像一潭深水，只是嘴唇抿得比平時更緊了些，幾乎成了一條蒼白的細線。
他的眼神空洞地望著收銀機屏幕，或者更遠的地方，仿佛那手指上的污跡根本不存在。
小林感到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比手里那盒凍魚排更甚。他強迫自己移開視線，
手指有些僵硬地在收銀機鍵盤上輸入商品代碼。“滴”的一聲脆響，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海之味鱈魚排，一盒，含稅三百八十円?！毙×謭蟪鼋痤~，聲音努力維持平穩(wěn)。
注：（円是日元的貨幣單位符號。）佐藤先生沉默地將一張一千円紙幣放在臺面上。
小林找零，硬幣發(fā)出清脆的碰撞聲。他將那盒冰冷的魚排和零錢一起推過去。
佐藤先生動作很快，一把抓起魚排和零錢，另一只手迅速收回積分卡，塞回錢包。
他微微頷首，算是告別，轉身，步履依舊平穩(wěn)而安靜地走向門口。
玻璃門再次“叮咚”一聲合攏，將那挺直的灰色背影吞沒在門外的黑暗里。
小林的目光卻死死釘在佐藤先生剛剛站立的位置，那冰冷光滑的收銀臺臺面上。
就在積分卡感應區(qū)旁邊，幾點極其微小的、同樣暗紅色的碎屑，粘附在金屬邊框的縫隙里。
他屏住呼吸，湊近了些。是凝固的碎屑，像極了……干涸的血痂。胃里一陣翻攪。
他猛地抬頭看向懸掛的監(jiān)控屏幕，左上角那個小格子，正對著收銀臺。
佐藤先生剛才遞卡的動作，那只沾著可疑紅漬的手……應該都被清晰地記錄下來了。
小林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縮起來，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一種強烈的不安感，如同冰冷的藤蔓，
纏繞住他的心臟，越收越緊。時間在寂靜和偶爾闖入的零星顧客中緩慢爬行。
小林總是忍不住瞥向監(jiān)控屏幕，那個對準收銀臺的畫面。
他反復回想佐藤先生遞卡時手指上的暗紅痕跡，還有臺面上那幾乎看不見的碎屑。
每一分每一秒都拉得很長。掛在墻角的電視，原本在無聲地播放著深夜檔的綜藝重播，
夸張的表情和罐頭笑聲在靜音狀態(tài)下顯得詭異而荒誕。突然，畫面毫無征兆地切換了。
刺眼的新聞節(jié)目片頭閃過，主播嚴肅的面孔占據了整個屏幕。小林下意識地抬頭，
目光被吸引過去?！啊浇袢照匍_緊急記者會，
就近期連續(xù)發(fā)生的惡性案件向市民征集線索?！敝鞑サ穆曇敉ㄟ^便利店內置的小喇叭傳出，
在空寂的店里顯得有些失真，帶著一種金屬的冰冷感，
“目前已確認的受害者為六名年輕女性，年齡在二十至三十五歲之間，
遇害地點分散在城東不同區(qū)域。受害者均遭受嚴重暴力傷害，
致……警方初步判定為同一名或同一伙極其兇殘的連環(huán)殺手所為……”小林的心跳驟然加速，
咚咚地撞擊著肋骨。屏幕上開始快速切換幾張女性照片，都是笑容明媚的生活照，
旁邊標注著姓名和年齡。每一張鮮活的臉龐閃過，都像一根冰冷的針扎進小林的神經。
屏幕下方打出了一行醒目的紅字：特征——部分受害者被發(fā)現時，
隨身攜帶的便利店積分卡不翼而飛。積分卡！這三個字像一道強光劈進小林的腦海，
瞬間照亮了所有可疑的碎片！佐藤先生那只遞卡的手，指甲縫里暗紅色的污跡，
臺面上凝固的碎屑……還有他連續(xù)七天購買同一款冷凍食品的古怪行為！
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小林感覺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他猛地扭頭，
視線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投向監(jiān)控屏幕上那個正對著收銀臺的畫面。
佐藤先生剛才遞卡的動作……積分卡……消失的積分卡……混亂的念頭在腦中瘋狂沖撞。
就在這時，玻璃門再次“叮咚”一聲。小林渾身一激靈，幾乎是從收銀臺后面彈了起來。
進來的正是佐藤先生。依舊是那身筆挺的灰色西裝，手里提著那個黑色公文包。
他的腳步依然平穩(wěn)，徑直走向冷凍柜。小林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一樣，緊緊黏在他身上。
他感覺自己的呼吸都變得困難。電視里，主播還在用那種刻板的語調播報著兇案細節(jié)，
那些冰冷的詞語——“暴力”、“致命傷”、“連環(huán)殺手”——在寂靜的便利店里異常刺耳。
佐藤先生走到冷凍柜前，拉開柜門。寒氣涌出。他俯身，
拿起那個熟悉的白色紙盒——“海之味”冷凍鱈魚排。關上柜門。轉身，朝著收銀臺走來。
他的動作看起來和之前沒有任何不同。小林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破膛而出。
他強迫自己站直，看著佐藤先生一步步走近。那張臉依舊平靜，
但小林卻仿佛能看到平靜水面下洶涌的暗流。他走到收銀臺前，將魚排放在臺面上，
發(fā)出輕微的“咔噠”聲?！巴砩虾??！毙×值穆曇舾蓾脜柡Γ瑤缀醪怀烧{。
佐藤先生沒有回應。他像往常一樣，掏出錢包，抽出那張積分卡。
他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再次夾著卡片，向收銀機旁邊的感應區(qū)遞來。
就在卡片即將觸碰到感應區(qū)的剎那——佐藤先生的目光，
似乎不經意地掃過小林身后墻角懸掛的電視屏幕。屏幕上，
正定格著第六位受害女性的大幅照片，下方那行關于“積分卡”的紅色提示字異常醒目。
小林清晰地看到，佐藤先生夾著積分卡的手指，幾不可查地顫抖了一下。幅度極小，
但小林確信自己捕捉到了！緊接著，
佐藤先生的視線猛地轉向收銀臺旁邊那個熱氣騰騰的關東煮鍋。
那鍋子正擺在收銀臺側面的一個延伸小平臺上，位置恰好處于收銀臺主攝像頭的拍攝死角！
小林還沒反應過來，佐藤先生的身體似乎被那鍋關東煮絆了一下，或者說，
是他自己極其“自然”地撞了上去！他的手臂猛地一揚！“嘩啦——哐當！
”整鍋滾燙的關東煮被掀翻在地！
深褐色的湯汁、白蘿卜、魔芋絲、煮蛋、竹輪……瞬間潑灑在光潔的地磚上，狼藉一片。
灼熱的蒸汽騰地升起，彌漫開濃烈的食物氣味，蓋過了便利店原有的氣息。
湯汁甚至濺到了小林的工作褲腳上，留下深色的污漬?！鞍?！抱歉！非常抱歉！
”佐藤先生立刻后退一步，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驚愕和懊惱，聲音帶著一絲急促的喘息。
他迅速彎腰，似乎想去扶起傾倒的鍋子，又因為湯汁太燙而縮回了手，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太不小心了！我這就處理！”他一邊道歉，一邊飛快地看向小林，
眼神里混雜著歉意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探究。然后，他像是急于彌補過失，
動作麻利地從旁邊貨架上抓過一大包廚房用紙，蹲下身，開始慌亂地擦拭地上的狼藉。
湯汁浸透了他昂貴的西裝褲腳，他也渾然不顧，只是低著頭，專注于清理。小林站在原地，
如同被釘住，手腳冰涼。剛才那一幕閃電般劃過他的腦海：佐藤先生的目光掃過電視屏幕，
手指顫抖，緊接著精準地撞向位于監(jiān)控死角的關東煮鍋……這一切發(fā)生得太快，
太“巧合”了！那笨拙的彎腰和擦拭，更像是一種刻意的掩護！
小林的目光死死盯住佐藤先生放在收銀臺邊沿的公文包。剛才他彎腰時，公文包就放在那里。
而那張積分卡……那張他本應遞出、卻又因“意外”而被打斷動作的積分卡，
此刻正被佐藤先生緊緊攥在清理地面的那只手里！電視新聞還在繼續(xù)，
冰冷的播報聲仿佛在為這地上的混亂做著殘酷的注腳。小林感到一股巨大的恐懼攫住了他。
他明白了，那絕不是意外！佐藤先生看到了新聞，看到了關于積分卡的線索，他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