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滿地狼藉，換作往常，林靜早已氣得淚流滿面，可這次她卻異常冷靜。她先穩(wěn)住受驚的孩子，再默默收拾摔碎的碗筷，腦海里不由自主地飄回結婚那天——她穿著租來的婚紗站在酒店門口迎賓，臉上的笑容像用膠水粘住般僵硬。身旁的李強西裝革履，卻旁若無人地跟好兄弟聊游戲裝備，林靜不動聲色，心里只在默默計算婚禮結束的時間。
“新娘子真漂亮！”親戚們笑著夸贊，林靜低頭牽起嘴角。新婚剛過一個月，她收拾完碗筷，李強已坐在電腦前開了局游戲。她泡了杯玫瑰花茶，翻開新買的《時間地圖》，陽光透過紗簾落在書頁上，這才是她想象中婚姻該有的樣子：安靜、溫馨。
“靜靜，給我拿瓶可樂?！崩顝婎^也不回地喊。
林靜放下書，從冰箱里取出可樂遞過去。李強接時眼睛都沒離屏幕，可樂罐“啪”地打開，泡沫濺到鍵盤上。
“小心點。”林靜忍不住提醒。
“鍵盤又沒壞，大驚小怪?！彼麩o所謂地揮揮手，“你忙你的去，別打擾我打團戰(zhàn)?！?/p>
林靜走回沙發(fā)，書上的字突然模糊起來。游戲里激烈的廝殺聲、隊友興奮的叫嚷聲混著煙味，徹底蓋過了玫瑰花茶的清香。
晚上，李強跟同事出去喝新婚酒，凌晨兩點才醉醺醺地砸門。林靜剛開條縫，他就踉蹌著撲進來，滿身酒氣。
“你……怎么喝這么多？”她伸手扶他，卻被一把推開。身后傳來玻璃碎裂聲，桌上的水杯已四分五裂。
“高興！我高興不行嗎？”李強紅著眼吼，“你管天管地還管我喝酒？”說完摔門而出。
他搖搖晃晃走到停車場，對著自己的車踹了一腳，車窗“嘩啦”碎了。林靜不放心跟出來，看著新婚丈夫像瘋了似的發(fā)泄，又掏出手機狠狠砸在地上，零件濺得到處都是。
“離婚！這日子沒法過了！”他咆哮著癱坐在地，開始嘔吐。
第二天早上，李強揉著太陽穴從臥室出來，見林靜在沙發(fā)邊疊毛毯。
“怎么睡沙發(fā)？”他茫然地問。
林靜的手頓了頓，繼續(xù)疊著：“你喝多了，回來摔了杯子，后來去停車場砸了車窗和手機?！?/p>
“哦?！崩顝姄蠐项^，“手機是楊志的，昨晚拿錯了，回頭我賠他一個。車窗走保險就行?！闭Z氣平淡得像在說天氣，“早飯吃啥？”
林靜看著他若無其事的樣子，第一次覺得婚姻像個滿是禁錮的鳥籠。
小雨出生那年，李強說：“你那點工資還不夠請保姆，在家?guī)Ш⒆影?。”林靜想反駁，可看著襁褓里的女兒，終究沒出聲。
小雨兩歲的秋天，李強又喝醉了回家。林靜剛哄睡孩子，就被門外的吵鬧驚醒。她輕手輕腳下床，看見李強正跟鄰居吵得面紅耳赤，手里還揮著個酒瓶。
“李強！”她沖出去拉住他，“小雨在睡覺！”
“睡什么睡！”他甩開她的手，“這王八蛋說我車停得不對，我停自家門口關他屁事！”
酒瓶“哐當”砸在墻上，玻璃碎片像雨點般落下。鄰居嚇得退回屋，重重關了門。林靜站在夜里的冷風里，睡衣單薄，渾身發(fā)抖——不是冷，是怕。
臥室里傳來小雨的哭聲。林靜跑回去抱起女兒，輕聲哄：“沒事的，寶貝，爸爸只是……只是太高興了?！?/p>
第二天，李強買了兩條煙去給鄰居道歉?；丶液蟊е∮甓簶?，仿佛昨晚的瘋子是別人。
“昨天我是有點過了。”吃飯時他突然說。
林靜夾菜的手頓了頓：“下周送小雨去幼兒園，我找了份文員的工作，時間剛好能接送她?！?/p>
“不過那鄰居也確實多管閑事。”李強沒接她的話，自顧自補充，聽不出多少歉意。等反應過來才接道：“上班？行啊，省得在家亂想，上一天班回來還得看你臉色?！?/p>
小雨三歲生日那天，李強答應早點回家慶祝。林靜做了蛋糕，小雨用彩筆畫了全家福貼在冰箱上?？蓮耐砩暇劈c等到十一點，電話始終打不通。
十二點半，門鈴響了。林靜開門，兩個同事架著爛醉的李強站在門口。
“嫂子，不好意思，李哥喝多了……”同事尷尬地說。
李強掙脫開，踉蹌著進屋，一腳踢翻了小雨精心布置的生日裝飾?！斑^什么生日！浪費錢！”他吼道。
小雨嚇得躲到林靜身后，小手緊緊攥著她的衣角。林靜蹲下身抱住女兒，一陣眩暈襲來。離婚的念頭第一次清晰地冒出來，可她剛剛工作、沒有多少收入，法院會把孩子判給誰，不言而喻。
也是那年，林靜找到公司老板，申請去基層門店工作——時間還是一樣，除卻基本工資還有提成，足夠母女倆日常開銷。
“媽媽，這本書好漂亮！”小雨指著一本精裝童話集說。
林靜看了看價格，猶豫片刻還是買了。晚上給女兒讀故事時，李強推門進來，滿身煙味。
“又亂花錢？”他瞥見床頭的新書，皺起眉。
“書店打折……”林靜小聲解釋。
“打折不是錢？”李強一把抓過書，“這些破故事網(wǎng)上都有，浪費！”
書被扔進垃圾桶。小雨咬著嘴唇，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林靜緊緊抱住女兒，心里有個聲音越來越響：必須離開這里。
小雨七歲那年，李強又一次酒后失控。他紅著眼問小雨：“要是爸爸媽媽離婚，你跟誰？”
小雨愣住了，大眼睛里滿是驚恐。她看看爸爸，又看看媽媽，突然“哇”地哭出來。
“你干什么！”林靜沖過去抱住女兒，憤怒地瞪著李強。
“問問怎么了？”他不以為然，“她遲早要知道。”
那晚，林靜摟著抽泣的小雨，輕聲說：“寶貝，不管發(fā)生什么，媽媽永遠愛你?！?/p>
小雨緊緊抓住她的手：“媽媽，我不想你們分開……但你要走的話，一定要帶上我?！?/p>
林靜的心像被針扎了。她吻了吻女兒的額頭，在心里說：再等等，等小雨再大些，等我再存點錢……
臘月二十八，新年的前兩天。李強提前下班回來，臉色陰沉。林靜在廚房做晚飯，小雨在客廳用平板電腦看動畫片。
“又看這些日本垃圾？有什么用？”李強一把奪過平板，“中國沒有動畫片嗎？”
小雨嚇得不敢出聲。林靜從廚房出來，見李強高舉著平板，連忙上前：“那是小雨的生日禮物！”
“生日禮物？”李強冷笑，“花我的錢買的，問過我了？”
“是用我自己的工資買的。”林靜聲音發(fā)顫，卻異常清晰。
李強的臉色更難看了：“哦？現(xiàn)在硬氣了？看不起我了？覺得我養(yǎng)不起你們了？”
“我沒有……”
“閉嘴！”李強突然暴怒，將平板狠狠摔在地上，屏幕瞬間四分五裂，“我讓你看不起我！”
小雨的哭聲像把刀刺進林靜心里。她看著女兒驚恐地蹲下去撿碎片，小手被劃出血也沒察覺。
“小雨，別碰！”林靜沖過去抱住女兒，才發(fā)現(xiàn)孩子的身體在劇烈顫抖。
深夜，等李強的鼾聲響起，林靜悄悄來到小雨房間。借著夜燈，她看見女兒正往書包里裝東西：一本故事書、一個存錢罐、幾張貼紙……都是她最珍視的寶貝。
“寶貝，你在干什么？”林靜輕聲問。
小雨抬起頭，小臉上還有淚痕：“媽媽，我們是不是要走了？我看電視里都是這樣演的……”
林靜的心碎了。她跪下來緊緊抱住女兒，淚水浸濕了小雨的肩膀。
回到臥室，林靜徹夜未眠。天快亮時，她輕手輕腳地起床，拿出早已備好的行李箱，裝了幾件必需品和證件。然后叫醒小雨，幫女兒穿好衣服。
“我們要離開了嗎？”小雨睡眼惺忪地問。
“嗯，你害怕嗎？”林靜柔聲問。
“只要和媽媽在一起，去哪里都不怕。”小雨說著，把書包背在身上，緊緊拉住林靜的手。
“好，那我們走。”林靜看向女兒，語氣堅定。
臘月二十九的黎明，寒風刺骨。林靜一手拉著行李箱，一手牽著女兒，頭也不回地走出小區(qū)。身后那個被稱為“家”的地方，越來越遠。
“媽媽，我們?nèi)ツ膬?？”小雨仰起臉問?/p>
林靜深吸一口氣，望著東方漸漸亮起的天空：“去一個沒有尖叫和摔東西的地方?！?/p>
她不知道前路如何，卻清楚回頭已不可能。十年婚姻像一場漫長的噩夢，此刻既是結束，也是開始——天，終于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