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碎碗雨砸在窗臺上,濺起的水花像沒關緊的水龍頭。我蹲在廚房,
手指捏著碎瓷片——青花碗沿的豁口還沾著半粒隔夜米飯,是昨晚剩下的。
以前這種事絕不可能發(fā)生,那個總說“浪費糧食要遭雷劈”的男人,會把碗舔得比洗過還亮,
連豁口都要拿砂紙磨平,說“別割著你手”。手機在圍裙口袋里震動,屏幕亮得刺眼。
“他要結婚了?!?王芳發(fā)來的消息像冰錐,扎得我手麻。我攥著碗的手發(fā)顫,
瓷碗“哐當”砸在地上,碎成和兩年前民政局門口一樣的形狀。那天也是雨天,
他站在臺階上,西裝袖口磨出毛邊,卻把傘全偏向我這邊:“真走?” 我沒回頭,
高跟鞋踩碎水洼,卻沒看見他藏在西裝里的診斷書——腰肌勞損晚期,
藥盒上的“禁止重體力勞動”,被雨水泡得洇開墨痕。
第一章·半碗剩飯的戰(zhàn)爭兩年前的雨季,男人把最后一口剩飯扒進嘴里時,
我正對著鏡子涂口紅?!澳懿荒軇e吧唧嘴?” 我把口紅摔在梳妝臺上,膏體斷成兩截,
紅得像他剛領的工資條,“跟你說了多少回,吃相別跟要飯的似的?!彼斫Y滾了滾,
把碗往廚房端,瓷磚被碗底刮出“刺啦”聲,像我指甲撓過他手背的動靜?!敖裉焱瑢W聚會,
王莉老公又升職了,人家住的江景房……” 我對著鏡子扯襯衫領口,去年買的真絲衫,
被他用錯洗衣液洗得發(fā)皺,“你呢?在那個破廠干了五年,工資還沒我買瓶面霜多。
”廚房傳來碗碟碰撞聲。他端著空碗出來,手背沾著洗潔精沫,
在日光燈下泛白:“明天我調去夜班,能多掙兩百。” 我冷笑一聲,
把燙金邀請函扔他臉上:“穿你那件掉漆的夾克去?別讓我在同學面前丟人!
” 邀請函落在他腳邊,燙金字“王莉”硌著他的皮鞋,那是我高中時的情敵,
現(xiàn)在嫁了老板,朋友圈定位不是馬爾代夫就是巴黎。他撿邀請函的手頓了頓,
指腹蹭過“王莉”的名字,像在摸一塊燒紅的鐵。“小寶班主任說要開家長會。
” 他突然開口,聲音悶得像被捂住的高壓鍋,“你有空嗎?”“我要去做護理,你自己去。
” 我把高跟鞋踩得“噔噔”響,鞋跟敲在瓷磚上,像敲在他心上,“對了,下周我媽生日,
你別穿那身工裝去,我給你買了件新襯衫。” 其實那是商場打折時順手拿的,
領口磨得能透光,標簽都沒摘,可他接過去時,眼里的光比我新買的鉆戒還亮,
亮得我不敢直視。那天半夜我被凍醒,客廳燈還亮著。他趴在餐桌上寫東西,
筆記本上歪歪扭扭記著“小寶奶粉:198元”“房貸:3500元”,
最后一行是“給她買條項鏈,下個月發(fā)獎金”。我突然想起早上他說調夜班,
原來不是為了多掙兩百,是想趕在我生日前湊夠錢,給我買條能“撐場面”的項鏈。
可這點感動很快被王莉的朋友圈沖散——她老公送了輛紅色跑車,配文“平淡是真”,
照片里她的笑容,比我所有的名牌包加起來都刺眼。
第二章·離婚協(xié)議上的醬油漬民政局門口的梧桐葉黃得像褪色的舊報紙。
他把離婚協(xié)議推過來時,我注意到紙角沾著點醬油漬——早上他煮面時濺的,我嫌臟,
讓他重換了張干凈的。“再想想?” 他的手指在“男方簽名”處懸著,鋼筆帽沒蓋緊,
墨水滴在“自愿離婚”四個字上,暈成個黑團,像他眼里的血絲?!跋胧裁??
” 我把口紅補得更艷,唇線筆把嘴角勾得鋒利,“你能給我什么?
王莉說她老公給她買了棟別墅,你呢?連個首付都湊不齊!”他突然抬頭,
眼里的紅血絲比我口紅還扎眼:“我知道你嫌我沒出息,
可我……” 他背包里的藥盒滑出來,掉在我腳邊,“腰肌勞損,
醫(yī)生說再干重活會癱瘓……” 我盯著藥盒上的“晚期”字樣,
像盯著個笑話:“那你還調夜班?想把自己累死,讓我們娘倆喝西北風?” 他沒說話,
把藥盒踢到垃圾桶里,聲音輕得像片落葉:“我想多給你攢點錢,讓你……過得好點。
”簽字時他的手抖得厲害,筆尖戳穿了紙,把“張誠”兩個字扎出個洞。
“小寶……” 他抬頭時,額角的青筋跳得厲害,“每周能讓我見他一次嗎?” 我沒說話,
轉身鉆進王莉老公的車——他特意來接我,說“這種場合,該有個體面的代步工具”。
后視鏡里,他還站在原地,手里攥著那張破了洞的離婚協(xié)議,像攥著塊燒紅的烙鐵,
把他的影子都燙得蜷縮起來。搬家那天,他來幫忙扛箱子。冰箱頂上的舊相冊掉下來,
里面夾著我們剛結婚時的照片:他穿著借來的西裝,我穿著紅裙子,背景是租來的小平房,
墻上還貼著“囍”字?!斑@個……” 他想撿,我一腳踩在相冊上,鞋跟把照片戳出個洞,
婚紗裙擺破了個角,“沒用的東西,扔了。” 他彎腰撿照片的動作頓住了,
后頸的脊椎骨突得像串算盤珠,那是常年在廠里彎腰搬零件壓的,
可我以前總笑他“活得像本說明書”。他最后看我的眼神,像被雨淋濕的狗。
可我那時滿腦子都是王莉說的“女人要對自己好點”,
沒看見他背包里露出的藥盒——后來才知道,他那天剛查出腰肌勞損晚期,
卻還在硬扛最重的箱子,只為了多掙點“分手費”,讓我“以后能過得輕松些”。
第三章·沒擰干的拖把獨居的第三個月,我在超市遇見以前的鄰居張阿姨。
她盯著我手里的速凍餃子皺眉:“你也吃這個?張誠以前總說你胃不好,頓頓給你熬粥,
自己啃咸菜就饅頭……” 我把餃子往購物籃深處塞,聽見她跟旁人說:“那小伙子傻,
自己穿破洞襪子,給媳婦買燕窩……” 旁人嘆氣:“現(xiàn)在的年輕人,不懂珍惜啊。
”回家路上,拖把桿突然斷了。我蹲在地上修,手指被釘子劃破,
血滴在拖把頭的布條上——這拖把還是他買的,說“寬布條省力,你擦地能輕松點”,
可我總嫌顏色土氣,說“像老太婆用的”。以前這種事,他會一邊罵我“毛手毛腳”,
一邊把創(chuàng)可貼往我手上纏,現(xiàn)在創(chuàng)可貼在藥箱最底層,過期三個月了,粘著灰,
像段過期的感情。小寶半夜發(fā)燒,我抱著他在醫(yī)院掛號。繳費時護士說醫(yī)??ㄏ帕?,
我急得直跺腳,突然想起以前都是他來,說“這些事我熟,你等著就行”。
他總能把醫(yī)??ā⒕驮\卡、病歷本理得清清楚楚,像在廠里整理零件,
可我以前總笑他“活得像本說明書”,現(xiàn)在說明書沒了,我連怎么掛號都要問護士,
被說得臉通紅。輸液室里,小寶攥著我的衣角哭:“爸爸在的話,會給我買草莓味的退燒藥,
還會給媽媽熬粥……” 我摸著他滾燙的額頭,想起去年他發(fā)燒,張誠守了整宿,
用酒精棉擦手心,天亮時眼窩青得像被打了,我卻在抱怨“他打鼾吵得人睡不著”,
把枕頭摔在他身上,讓他去客廳睡。清潔工來拖地,拖把桿“啪嗒”掉在地上,
布條拖在瓷磚上,像條沒擰干的蛇。我突然蹲在地上哭——以前他拖完地,
總會把拖把桿擦得锃亮,說“細節(jié)見人品”,可我從未正眼看過,
現(xiàn)在連個能修拖把的人都沒有,才知道那些被我嫌棄的“細節(jié)”,是他給我的“安全感”。
第四章·車間里的白襯衫接到王芳電話時,我正在修水管。扳手“哐當”砸在腳上,
疼得我眼冒金星?!皬堈\要結婚了!” 她的聲音裹著幸災樂禍,“女方是他們廠的會計,
二十出頭,穿白襯衫可清純了,笑起來兩個酒窩……” 我把手機往桌上一摔,
疼得齜牙咧嘴,卻聽見自己問:“叫什么?” 王芳說“好像姓周”,
我想起他以前總記不住同事的名字,說“記那么多沒用,把活兒干好就行”,
原來不是記不住,是沒放在心上。
我找出那件壓在箱底的藍色連衣裙——他以前總說“這顏色襯你”,
那天我穿著它去參加同學聚會,王莉老公盯著我看,他在角落里攥著酒杯,指節(jié)泛白。
現(xiàn)在裙子的拉鏈卡住了,我拽得手疼,像拽著兩年前沒說出口的“對不起”,
拉鏈齒把布料咬出個小口,像我心里的裂縫。他工作的廠房在郊區(qū),外墻灰撲撲的,
門口停著一排電動車,車座上都套著塑料袋——是他教大家的,說“防雨又防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