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丞相府走丟的真千金。我一回來,父親把假千金的婚事也還給了我。
母親順道提議早點把假千金也嫁出去。假千金哭著求父親和我同一天出嫁。于是,
父親在大婚之日安排了兩座花轎。沒成想,我上錯了她的花轎,
代替她嫁給了窮困書生易薄云。01我叫沈清歡,丞相府走丟了十六年的真千金。
被找回來的第三天,父親看著我,眼神里帶著一絲補償?shù)睦⒕??!扒鍤g,裴家的那門婚事,
本就是你的,如今,也該還給你?!蔽掖瓜卵?。裴家,京城數(shù)一數(shù)二的簪纓世家,
我的未婚夫裴景之,是嫡次子,風流倜儻,家世顯赫。一旁的林晚兒,
那個頂替了我十六年身份的假千金,臉色“唰”地白了。她咬著唇,眼淚在眼眶里打轉。
“爹……”她這一聲“爹”,叫得情真意切,泫然欲泣。我娘,丞相夫人,心疼了?!袄蠣敚?/p>
晚兒也是咱們看著長大的,總不能虧待了她。”她拉過林晚兒的手,話鋒一轉,
“我瞧著城南的易書生就不錯,雖家境貧寒,但人品才學俱佳,將來必成大器。不如,
就將晚兒許給他?”易薄云。我聽過這個名字。京城有名的窮書生,
租住在城南破舊的巷子里,一窮二白,全靠代筆抄書為生。林晚兒的臉更白了,幾乎要碎掉。
她撲通一聲跪下,哭得梨花帶雨?!暗?,女兒不求別的,
只求……只求能和姐姐同一天出嫁,沾沾喜氣?!彼贿吙?,一邊偷偷用眼角瞥我。
那眼神里,有挑釁,有不甘,還有一絲我看不懂的算計。我心中冷笑。想跟我同一天出嫁?
無非是想讓外人看看,她林晚兒即便被戳穿了身份,在丞相府也并未失寵。真是好手段。
父親素來重名聲,果然沉吟片刻,便點頭應允?!耙擦T,就依你。雙喜臨門,也是一樁美談。
”于是,婚期定下。我嫁入高門裴府,她嫁入寒門易家。云泥之別。出嫁那日,天還沒亮,
整個丞相府就亂成了一鍋粥。兩支迎親隊伍,兩頂一模一樣的花轎,停在府門外。紅綢,
喜樂,人聲鼎沸。我被喜娘蓋上蓋頭,在一片嘈雜中被攙扶著往前走。人太多了。
我感覺自己像個木偶,被人推著,搡著。混亂中,
我好像聽到林晚兒在我耳邊極快地說了一句什么。風聲太大,我沒聽清。
只覺得手腕被人用力一拉,腳步一個踉蹌,就被塞進了一頂花轎。轎簾落下,
隔絕了外界所有的喧囂。我松了口氣。也好,嫁了人,總算能擺脫這令人窒息的丞相府。
花轎悠悠地晃著。我心里盤算著,裴府在城東,路程不短,正好可以歇歇??刹恢獮楹危?/p>
我總覺得這轎子走得越來越偏。路面也從平坦的青石板,變成了顛簸的土路。我心頭一緊。
不對勁。裴府門前是京城最寬闊的朱雀大街,怎么會有土路?我猛地掀開轎簾一角。窗外,
根本不是熟悉的繁華街景,而是一片低矮破舊的民房。遠處,是連綿的西山。轎子,
在往城南走!一個荒唐的念頭在我腦海中炸開。我,沈清歡,丞相府的真千金,上錯了花轎。
這頂轎子,是去往窮書生易薄云家的!02轎子停下時,我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沒有震耳欲聾的鞭炮,沒有賓客盈門的喧嘩。只有幾聲稀稀拉拉的爆竹聲,
和一個略顯局促的男聲?!靶聥D……新婦下轎?!蔽宜浪赖啬笾掷锏南采?,
指甲幾乎要嵌進肉里。完了。全完了。喜娘大概也懵了,掀開轎簾,
看著外面那個小得可憐的院子,一臉的不可置信?!斑@……這是哪兒???裴府呢?
”院子里站著一個身穿大紅喜服的年輕男子,身形清瘦,面容俊朗,
只是眉宇間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書卷氣和……窮酸氣。他應該就是易薄云。
他顯然也被這陣仗搞蒙了,看著我們這頂豪華得與他家徒四壁格格不入的花轎,
和后面跟著的一大串陪嫁,嘴巴張了張,半天沒說出話來。
“敢問……閣下可是易薄云易公子?”我的陪嫁大丫鬟佩兒,壯著膽子問。
易薄云愣愣地點頭?!罢恰谙卤闶??!迸鍍旱哪標查g和我一樣白了?!巴炅?!小姐,
我們……我們真的上錯轎子了!”我坐在轎子里,蓋頭下的臉,火辣辣的。想死的心都有了。
這叫什么事?我沈清歡,十六年流落在外,好不容易認祖歸宗,本以為能嫁入高門,
一輩子順遂安康。結果,臨門一腳,被林晚兒那個掃把星給坑了!肯定是她!
出嫁前那混亂的一推,絕對是她故意的!怎么辦?現(xiàn)在沖回丞相府,說我們搞錯了?不行。
那丞相府的臉面,我沈清歡的臉面,就全丟盡了。我將成為全京城的笑柄。我深吸一口氣,
壓下心頭的滔天巨浪?!跋罗I?!蔽业穆曇舨淮螅瑓s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冷靜。
佩兒和喜娘都愣住了?!靶〗悖俊薄拔艺f,下轎?!笔乱阎链?,哭鬧無用。
我必須先穩(wěn)住局面。我被攙扶著下了轎,踩過火盆,跨過馬鞍,在一片寂靜中,
被送入了那間小小的、昏暗的“新房”。房間很小,小到一眼就能看完。一張舊木床,
一張掉漆的桌子,兩把椅子,還有一個破了角的衣柜。這就是我未來要生活的地方?
我坐在床邊,聽著外面稀疏的幾句恭賀聲,和易薄云略顯窘迫的應酬聲,
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不知過了多久,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一股淡淡的墨香混著微風飄了進來。易薄云走了進來。他手里拿著一桿喜秤,似乎有些緊張,
手都在微微發(fā)抖。他走到我面前,頓了頓,輕聲道:“得罪了?!毕渤虞p輕挑開我的蓋頭。
四目相對。我看到了他眼中的驚艷,以及隨之而來的、更深的困惑。他肯定也發(fā)現(xiàn)了。
丞相府嫁出來的女兒,怎么會是他一個窮書生能娶到的?即便只是個不受寵的假千金,
那陪嫁的陣仗也對不上。我們兩人,一個坐著,一個站著,相顧無言??諝庵袕浡鴮擂?。
最終,還是他先開了口,聲音溫潤,卻帶著一絲不確定?!胺蛉恕墒橇旨倚〗?,晚兒?
”我心臟猛地一縮。他果然不知道。也是,像他這樣的身份,
怎么可能見過我和林晚兒的真容。一個念頭,像藤蔓一樣,瘋狂地從我心底滋生出來。
或許……或許我可以將錯就錯!我先穩(wěn)住他,再想辦法聯(lián)系林晚兒。我們必須結成同盟,
否則,一旦事情敗露,我們兩個都得完蛋!我垂下眼瞼,輕輕“嗯”了一聲。聲音細若蚊蚋。
易薄云似乎松了口氣,俊朗的臉上露出一抹淺淺的笑意?!霸谙乱妆≡?,家境貧寒,
委屈夫人了?!蔽覜]說話。委屈?何止是委屈。簡直是天降橫禍。他見我不語,以為我累了,
便倒了杯茶遞給我?!昂瓤谒??!蔽覜]接,只是冷冷地看著他。“易薄云?!薄霸?。
”“我餓了?!蔽乙燥垼乙陨秸浜N?,我要讓他知道,我不是那么好養(yǎng)活的!
他愣了一下,隨即有些窘迫地撓了撓頭?!凹抑小挥行┐植璧垼?/p>
不知夫人是否……”“我不吃粗茶淡飯?!蔽抑苯哟驍嗨??!澳恰彼媛峨y色。
我抬起下巴,指了指門外我那十幾箱豪華的陪嫁。“當?shù)?,換錢,
買最好的酒樓‘醉仙居’的席面來?!弊屗溃⒘宋?,就是娶了個祖宗!03與此同時,
真正的林晚兒,正坐在裴府金碧輝煌的新房里,樂得快要找不著北。紅燭高照,滿室生輝。
觸目所及,皆是名貴的紫檀木家具,精美的古董擺設,地上鋪著厚厚的波斯地毯。
空氣中都飄著金錢的香氣。她掀開蓋頭,看著銅鏡里自己美艷的臉,簡直要笑出聲來。
沈清歡啊沈清歡,你斗得過我嗎?你以為搶回了真千金的身份,就能搶走我的一切?做夢!
那門婚事,本就是我的!裴景之風流多金,又是個好脾氣的,
是我費了多少心思才讓他對我傾心的。是你,一回來就要搶走!幸好我技高一籌。出嫁前,
我買通了給我梳妝的婆子,趁亂將我和沈清歡的蓋頭調換。她的蓋頭邊緣,
用金線繡了一朵極小的牡丹,而我的則是蘭花。我還故意在她耳邊說話,趁她分神,
將她推向了去城南的那頂轎子。一切,天衣無縫。從今往后,我林晚兒,就是裴家的少夫人。
而她沈清歡,就去跟那個窮書生喝西北風吧!正得意著,房門被推開。一身喜服的裴景之,
帶著微醺的酒意走了進來。他身長玉立,面如冠玉,一雙桃花眼含著笑,果然名不虛傳。
“夫人久等了。”他笑著走過來,很自然地執(zhí)起她的手。林晚兒心頭一跳,
臉上飛起兩朵紅霞?!胺蚓!彼崛岬貑玖艘宦?。裴景之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驚艷,
隨即笑道:“早就聽聞沈相家的千金貌若天仙,今日一見,果然名不前虛。清歡,
你比我想象的還要美。”林晚兒的笑容僵在了臉上。清歡?他叫她清歡?對了,
他以為自己娶的是沈清歡!林晚兒心里咯噔一下。壞了,只想著換花轎,忘了這一茬。
裴景之雖然見過“丞相府千金”,但見的都是她林晚兒。可婚書上寫的,是沈清歡的名字!
她的大腦飛速運轉。不能慌。反正裴景之沒見過真正的沈清歡,只要我一口咬定我就是,
他又能如何?“夫君……”她調整好表情,重新掛上嬌羞的笑容,“您喝多了?!薄笆菃??
”裴景之湊近她,鼻尖幾乎要碰到她的臉,一股清冽的酒香撲面而來,“我倒覺得,
我很清醒。”他的眼神太過灼熱,林晚兒心如鹿撞,臉頰滾燙?!皶r辰不早了,
我們……我們安歇吧?”裴景之低笑一聲,打橫將她抱了起來,走向那張價值不菲的拔步床。
“好,都聽夫人的?!币灰轨届?。第二天,林晚兒在柔軟的錦被中醒來,只覺得渾身酸痛,
卻又無比滿足。身旁的裴景之還在熟睡,側臉英俊得讓人心動。這就是她未來的生活。
榮華富貴,夫君疼愛。她正美滋滋地想著,裴景之的貼身小廝在門外輕輕敲門?!岸贍?,
夫人,該起了,要去給老夫人和老爺敬茶了?!本床瑁苛滞韮旱男挠痔崃似饋?。
裴家是大家族,規(guī)矩繁多,人際關系復雜。她對裴家一無所知,萬一說錯了話……不,
是沈清歡對裴家一無所知。她林晚兒,為了嫁給裴景之,可是下過苦功夫的。
裴家老夫人的喜好,裴家大嫂的脾性,她都打聽得一清二楚。
她才是那個“準備充分”的新娘。思及此,她又定下心來。她推了推裴景之:“夫君,
該起了?!迸峋爸悦院乇犻_眼,看見她,笑了?!扒鍤g,早?!彼械萌绱俗匀?。
林晚兒的心,一半是甜蜜,一半是恐慌。她只能硬著頭皮,扮演好“沈清歡”這個角色。
敬茶的過程,出乎意料的順利。她舉止得體,言語謙恭,把裴老夫人哄得眉開眼笑,
當場就賞了一對成色極好的翡翠鐲子。大嫂也對她和顏悅色。裴景見她如此游刃有余,
更是滿意,看她的眼神里多了幾分贊許。林晚兒暗暗松了口氣??磥?,這裴家少夫人的位置,
她是坐穩(wěn)了。只要沈清歡那個蠢貨,在窮山溝里安分守己,別出來作妖,
她就能一直這么幸福下去。04我當然不會安分守己。我讓易薄云當?shù)袅宋业囊恢е殁O,
換了五十兩銀子,點了滿滿一桌醉仙居的酒菜。看著他把食盒一樣樣拎進來,
擺滿那張破舊的方桌時,他臉上的表情,堪稱精彩。震驚,肉痛,還有一絲無奈。
我就是要給他個下馬威?!白??!蔽姨Я颂掳?。他依言坐下,卻沒動筷子,只是看著我。
“你不吃?”我問。他搖搖頭:“夫人請用,我不餓?!薄拔易屇愠?。
”我把一雙銀筷子拍在他面前。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滿桌的菜,最終還是拿起了筷子。
但他只夾離自己最近的一盤青菜,小口小口地吃著,姿態(tài)斯文。我冷眼瞧著他。裝模作樣。
一頓飯,吃得我索然無味。晚上,問題來了。這房子,就一間房,一張床。怎么睡?
我坐在床邊,他站在桌前,誰也不說話。最后,還是我先受不了這詭異的氣氛。“你,
去打地鋪?!彼蹲。S即臉上泛起一抹薄紅?!斑@……于禮不合?!薄笆裁炊Y?
是你的窮酸禮,還是我的相府禮?”我毫不客氣地懟回去,“讓你打地鋪,是看得起你。
不然,你就睡門外去?!彼哪樢魂嚰t一陣白,最終還是默默地抱了床被子,在地上躺下了。
我這才松了口氣,和衣躺在床上。床很硬,被子也有一股潮濕的霉味。我睜著眼睛,
看著頭頂?shù)闹┲刖W(wǎng),一夜無眠。我必須聯(lián)系上林晚兒。我們現(xiàn)在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必須立刻,馬上,統(tǒng)一戰(zhàn)線。第二天,我借口說新婚不適,想去城外的普陀寺上香祈福,
讓佩兒去“準備香燭”。實際上,是讓她去裴府找林晚兒。佩兒提心吊膽地去了。我在家里,
坐立不安。易薄云一早就去了書塾,說是給孩子們啟蒙,能賺幾個銅板。
我看著這個空蕩蕩、冷清清的家,第一次感覺到了什么叫“絕望”。
我真的要在這里過一輩子嗎?不。我絕不認命。下午的時候,佩兒終于回來了。
她一臉的驚魂未定?!靶〗悖姷搅?,見到林小姐了!”“她怎么說?”我急切地問。
“林小姐……哦不,是裴少夫人,”佩兒改口道,“她說,讓您稍安勿躁,一切按計劃行事。
”“什么計劃?”“她說,既然已經(jīng)嫁了,就先各自安頓下來,假裝什么都不知道。
兩位姑爺都沒見過咱們的真容,只要我們自己不露餡,就沒人會發(fā)現(xiàn)。
她讓您務必扮演好‘林晚兒’的角色,她也會扮演好‘沈清歡’?!蔽覛獾孟胄?。
扮演林晚兒?讓我一個相府嫡女,去扮演一個上不得臺面的假貨?“她還說什么了?
”佩兒猶豫了一下,才小聲說:“裴少夫人說……她說她過得很好,
裴二少爺對她……言聽計從,老夫人也喜歡她。她還說……讓您也想開點,易書生雖然窮,
但長得一表人才,對您也恭敬,讓您就……就這么過吧?!薄胺牌?!
”我氣得把手邊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她倒是說得輕巧!她搶了我的富貴夫君,
住著我的豪宅,讓我在這鬼地方受苦,還讓我認命?”佩兒嚇得跪在地上不敢說話。
我胸口劇烈地起伏著。林晚兒,你給我等著!這筆賬,我遲早要跟你算清楚!不行,
我不能坐以待斃。我必須想個辦法,把局面扭轉過來。一個大膽的計劃,在我心中成形。
05日子,就在我和易薄云這種詭異的“同居”狀態(tài)下,一天天過去。
我每天變著法兒地折騰他。今天說要吃東街的桂花糕,明天說要穿西街錦繡坊新出的料子。
他一個窮書生,哪有錢供我揮霍。但他從不拒絕。他只是默默地,去書鋪抄更多的書,
去給大戶人家的子弟做更長時間的西席。他變得越來越瘦,眼下的青黑也越來越重。
可他看我的眼神,始終是溫和的,帶著一絲我看不懂的縱容。我開始有點……不自在了。
我本想用這種方式逼走他,或者讓他對我心生厭惡,好為我將來的“撥亂反正”做鋪墊。
可他偏偏像塊海綿,我所有的刁難和任性,都被他悉數(shù)吸收,化解于無形。這天,
我照例讓他去給我買城南最有名的“一品燒雞”。他拿著我當?shù)羰罪棑Q來的銀子,
默默地出去了。佩兒在一旁看不下去了?!靶〗悖蛣e為難易公子了。
他為了給您買那些東西,已經(jīng)三天沒合眼了,全靠抄書賺錢呢?!蔽倚睦镆徽?。三天沒合眼?
我看著窗外他遠去的清瘦背影,心里第一次有了一絲異樣的感覺。是愧疚嗎?不,不可能。
我是在為我自己爭取權益??蔀槭裁?,心里堵得慌。晚上,他提著燒雞回來,
臉色蒼白得像紙。他把燒雞放在桌上,對我笑了笑?!胺蛉耍臒u?!闭f完,
他身子一晃,直直地倒了下去?!耙妆≡疲 蔽壹饨幸宦?,沖了過去。我把他扶起來,
才發(fā)現(xiàn)他額頭滾燙。他發(fā)高燒了。我徹底慌了神。長這么大,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手足無措。
“佩兒!快去請大夫!”我沖著外面喊。佩兒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