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對拼的太師椅的床榻四周,一面法術(shù)凝結(jié)成的結(jié)界泛著玫、粉、紅三色的光暈,這結(jié)界倒扣成一個半圓形,穩(wěn)穩(wěn)地籠罩住整個床榻。
與此同時,一道紫色的法術(shù)穿過結(jié)界,直通向躺臥在床榻上緊閉雙眸的,少女的胸膛。
那少女身形嬌小, 她的衣服呈大片的紅色,那是被鮮血染成的顏色,而衣服上紅色最深的是她的胸口,那是駭人的紅色,深紅至黑的紅色。那紅色里摻雜著鮮紅的顏色,那是胸膛深處層層外翻的血肉,少女胸口駭人的血窟使少女本就嬌小的身形看起來更加瘦削不堪,弱不禁衣。
她的嘴角留有仿佛被擦拭過的血漬,在從嘴角到下臉頰至耳后脖子的那一片位置隱約可見一個血色的模糊手印。此刻她雙眸緊閉,面色如紙,深紅一片的胸膛毫無起伏,就像一個被放置在床榻上的紙娃娃,了無生氣。
紫色法術(shù)上游動著一圈一圈的青色波紋,此刻它們正源源不斷地向著床榻上少女的胸膛緩緩流去,仿佛在向她注入鮮活的生命氣息。
風(fēng)啟瀾凝結(jié)著手里的紫色流光,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床榻上的少女,面露平靜,但紫色雙眸中卻洶涌著意味不明的情緒。
混沌之日如料想中的那樣,一次比一次的提前而至。那時,他留置在朝木閣第一層已有多日。當神識中那抹熟悉的厭惡之極的感覺傳來時,沒來由地他想得竟然是那小女子這多日不曾見他是否有想到他。
神識不清,陷入混沌,被迫化形,忍不住自己想破壞一切的沖動,只覺心中一股升騰的郁躁之氣似要把自己整個吞噬,撕碎,直至徹底粉碎掉他全部的元神。他只有將這氣發(fā)泄出去,將自己折磨的遍體鱗傷力竭氣衰方才會覺得好過些。
這就是他陷入混沌之中的狀態(tài),拜那個人所賜!
與以往不同的是,他漸漸發(fā)覺到,這次混沌中竟罕見的出現(xiàn)了除了狂躁的想破壞一切的戾氣之外的情緒,那是對某種東西難以抑制的深入骨血的渴求。
他能感覺到那東西就在附近,神識混沌的他想去尋,但卻不知道從哪開始找,于是他破壞著一切,試圖沖出這一隅天地。
可是,有一股力量試圖阻止他,還把他禁錮在這里,讓他寸步難行。他要掃除一切阻止他的東西!
突然,他感覺到那渴望的東西離自己很近很近,近到他觸手可及,他尋著那東西的氣息摸索,穿梭過一道道結(jié)界,突然在某一道結(jié)界的那一邊真切地感受到那東西的氣息,他毫不猶豫沖出結(jié)界將之纏住。
又是一道阻礙的力量,厭煩至極!那道力量打斷了他,將那東西護在后面。他在郁燥狂怒和切之入骨的渴望下,不顧一切地朝那個東西所在的方向竭力襲去。
終于,他心里的那股郁躁之氣平息了,在他滿足了那份深入骨血的渴望之后。
隨后,他的混沌也隨之消散了,屬于他自己的意識回來了。
然后,他看到了她。
多日不見,她好像豐腴了些,一身嫩粉色的裙褥甚是可愛,可是,她看著自己的神情似是痛苦非常。
她很聽話,穿了那日我于她買的齊胸裙衫,只是胸口上嬌嫩的月白皮膚上綻開了一朵血色的花,那血色花蕊的位置赫然是一條紫光凌凌的藤,那藤正不停地收縮蠕動,似在貪婪地吸噬著她的鮮血,她的生命。
那血色之花流淌蜿蜒而下,將她的裙褥染成了鮮紅色,那裙擺下滲出的鮮血滴落在她的身下,瞬間就被她身下扭轉(zhuǎn)纏繞的藤根吸收殆盡。
他能感覺到那鮮血滴落在藤根上的觸感,滾燙、熨帖,充滿了源源不斷渾厚精粹的草木之氣。他感覺到他的靈力急速充盈了起來,還隱約能感受到那堪堪松動的修煉破階之感。身體被渾厚精粹的草木靈力充盈滋養(yǎng)的修煉飛升之感,有著讓任何草木之靈喪失理智、趨之若鶩的致命吸引力。
一時之間那讓身心舒張的快意占據(jù)了他全部的感官,他盡情地感受著那源源不斷汲取過來的充沛純粹的草木靈力,他看向自己因極致的快意舒展顯現(xiàn)而出的真身,看向了那個令身心快意的源頭,看到了那穿透她心臟的藤,而藤的另一頭,連向了他自己。
剎那間,那令身體舒展沸騰,即將破階的升騰之感給他心靈帶的歡快,被心里漸漸生出的一陣陣細細麻麻的憐惜和痛意的情緒占據(jù),那情緒逐漸強烈,壓抑得他心臟幾乎停滯。
他不受控制地第一時間化成了人形,他想將她抱在懷里。可他發(fā)現(xiàn)在她身體的其他地方,還有其他三色根系正在貪婪地汲取她身體里僅存的生氣。他只覺胸腔猛然竄上來一陣止不住的殺虐之意,隨即毫不留情地將那三股力量強行震開。
全身心投入的修煉入定狀態(tài)被強行打斷,震損了他們的筋脈,讓冷裳,瑰榮和丹錦他們匍匐在地,耗損不一。
他將她抱在懷里,卻幾乎感覺不到她的重量,他想叫醒她。
她的嘴角逐漸滲出了絲絲血跡,那絲絲血跡如崩堤般灑滿了她的下顎。那血色殷紅奪目,刺眼異常,他十分不喜,伸出手想擦掉那些血跡,仿佛擦掉了,她就不會這樣了。
她的眼睛里倒映出了他的樣子,那眼睛卻早已失了神采。他想到了初見她時唯一記著的那雙明亮的眼睛,蓄滿淚水時氤氳朦朧卻仍熠熠閃爍的淚眼,和斗酒獲勝取得頭籌時盛滿星河的明眸。
突然間,他百年間平穩(wěn)自持的情緒中那早已不曾體驗過的,在許久之前娘親辭世時才有的慌亂和不舍填滿了他的心。
他想要那雙眼睛看著他,帶著熠熠閃爍的滿天星辰。這么想的同時他也這么做了。
“瀾哥哥!”
“啟瀾長老……”
“五長老大人您……”
三道聲音同時響起,他卻仿佛沒聽見般,目無旁騖地將自身閃爍著耀眼紫色流光的妖丹逼出體內(nèi),然后將其一分為二,隨后將其中一半置于她心臟的位置,配合施法將內(nèi)丹快速融進她的身體里。
“瑰榮,冷裳,速速與我設(shè)置結(jié)界!”
丹錦發(fā)覺到附近因感應(yīng)到這血氣逐漸騷動起來的妖力,為避免這血氣即將引來的眾妖狂暴的騷亂。他忙吩咐冷裳和瑰榮。
風(fēng)啟瀾此時腦海里不斷閃現(xiàn)出他剛清醒時眼中看到的一片血紅之色的畫面,內(nèi)心也在不停重復(fù)體驗著,他穿透她那柔軟、熾熱、起伏漸弱的胸膛時那強烈的懼意和不舍。這不忍回想的畫面和感覺在注視著安靜躺在床榻上的女子時,漸漸變成了深深的憐惜,擔憂和痛意。
丹錦、冷裳、瑰榮在她周圍設(shè)置結(jié)界防其魂魄消散,他則將飄蕩在她周邊的縷縷魂魄凝結(jié)在那半顆妖丹內(nèi)。 他將自己的半顆妖丹置于她胸膛的位置,妖丹內(nèi)凝結(jié)她了的七魂六魄,以此成為她的心臟。
他不敢篤定,此法必能助她續(xù)命,畢竟當他回神時,她的氣血幾乎已耗損殆盡了。
可他還是想一試,他不想她就這樣離去,帶著他對她意猶未盡的,想探究清楚的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他想知道他為何會對她懷有那樣的感情,他想知道那是何種感情,他想再有機會想明白,所以她得繼續(xù)活著。
只是沒曾想,她竟是這么特殊的體質(zhì),那血液中蘊含的精粹渾厚的草木靈氣,差點讓他陷入癡狂。
眾人皆知草木妖族素來以朝露陽光滋養(yǎng)身心,可鮮少有人知,草木妖族中長久流傳著一個可滋補靈力,驟增修為,甚至可住瞬間破階的,充滿豐沛極純靈力的圣物,如遇此圣物則被草木妖族視為修身飛升的曠世奇緣,而它只存在于某些有著特殊體質(zhì)的人族血脈中。至于這東西緣何產(chǎn)生,多久出現(xiàn),何人會攜帶,都無從得知。故此,它可遇而不可求。
這圣物對草木妖族有著難以抗拒的吸引力,凡是感知到它的草木妖族,無一不是陷入到對那純粹草木靈氣的瘋狂貪婪的掠奪之中,直至將那人族的鮮血分食殆盡。
過往也有身懷此種血脈的人族出現(xiàn),但無一不是早夭而亡,幾乎沒有能安然活到成年的人族男女。畢竟只要身體一有大面積破損流血,面對一堆失去理智的草木妖族的瘋狂追擊,活命的可能微乎其微。
那日之所以他差點陷入癡狂,之所以她幾乎血液干涸被他們攫取掉全部的生氣,就是因為她體內(nèi)流淌著的正是那令草木妖族喪失理智、極度渴求的,傳說中能助瞬間破階的充滿豐沛極純靈力的圣物。
那圣物就是有著碧血之源之稱的草木紫霖,而她就是那身懷草木紫霖血脈的人族。
她如今正值人族女子及笄之年,已可算作成年了。那她究竟是如何安然地存活至今?
一直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她的風(fēng)啟瀾,臉色愈發(fā)蒼白。
而也一直盯著夢繭的丹錦,一臉憐惜和懊惱之色異常明顯。
冷裳看著風(fēng)啟瀾,又看了眼床榻上的夢繭,面露擔憂與憤恨。
瑰榮看了眼夢繭表情淡如水,眼神冷漠,只在時不時看向冷裳的眼神中溢出些許憂色。
而此時,床榻上的夢繭,仍舊面色慘白,了無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