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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初垂時,姒青丘正攥著草繩往西邊走。

夔的爪子叩在青石板上,噠、噠、噠,像敲著小鼓。

歸雁樓的燈籠該亮了,她盤算著用馴獸的手藝換半間屋——老馴獸師說過,走江湖的人得有個能拴腿的地兒,否則風(fēng)一刮就散了。

可這算盤剛打到一半,風(fēng)里突然卷來碎玉似的尖叫。

“獸!是饕餮!”

聲音從南邊傳來,像塊燒紅的炭猛地砸進(jìn)人群。

夔的尾巴刷地繃直,鱗片根根豎起,喉間滾出低低的嗚咽。

姒青丘被拽得踉蹌,抬頭時正看見半條街的燈火齊刷刷熄滅——不是滅,是被什么東西撞翻了。

“青丘,青丘!”賣糖人的老漢拎著攤子往巷子里鉆,筐里的糖畫碎了一地,“饕餮從南山?jīng)_下來了!傷了十多個巡城衛(wèi)!”

她抱著夔躍上旁邊的屋頂。

瓦礫硌得膝蓋生疼,可視線剛掃過街道,后頸的汗毛就全豎起來了。

那哪是獸?

分明是團(tuán)會動的黑山。

饕餮的背脊像覆著鐵鱗的城墻,每走一步都震得房梁晃蕩;血盆大口中滴著黏液,沾到木柱上“嗤啦”一聲,柱子立刻焦黑潰爛。

百姓抱著孩子往夾道里擠,有個穿襦裙的小娘子摔在路中央,發(fā)簪散了,哭喊聲被饕餮的嘶吼壓得細(xì)若蚊蠅。

“別怕,別怕?!辨η嗲鹈绲哪X袋,它的鱗片燙得驚人,“它們不是來殺人的……是在找什么?!?/p>

老馴獸師教過,異獸暴走出沒平白無故。

她瞇起眼,看見饕餮群最前頭那只脖頸上有道新傷,血正順著花紋往下淌——像是被青銅箭簇劃的。

再往更南的方向望,南山的輪廓被火光勾勒著,隱約能看見新伐的木料堆成小山,露出白生生的樹茬。

“領(lǐng)地被占了?!彼?,“它們護(hù)崽呢?!?/p>

話音未落,最里側(cè)的小饕餮突然發(fā)出尖嘯。

那是只半人高的幼獸,前爪陷在燒著的馬車?yán)铩恢勒l慌亂中撞翻了油簍,火舌正舔著它的后腿。

母饕餮猛地頓住,仰頭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咆哮,其余饕餮立刻圍成半圓,獠牙對準(zhǔn)了沖上來的士兵。

“退下!”有個穿皮甲的小校舉著戈往前沖,“將軍馬上就到——”

話沒說完,母饕餮的尾巴一掃,他整個人被甩到墻根,戈斷成兩截。

士兵們?nèi)帕?,有的扔了武器跑,有的縮在街角發(fā)抖。

老祭司舉著龜甲沖出來,撒了把米又慌忙攥住,咒語卡在喉嚨里,臉白得像新刷的墻。

姒青丘的指甲掐進(jìn)掌心。

她見過獸潮里護(hù)崽的畢方,也見過為救幼崽撞斷角的梼杌——這些大家伙,狠起來連命都不要,可軟起來時,幼獸舔舔它們的鼻子就能讓怒火化成水。

“夔,你說……我該不該管?”她低頭看懷里的幼獸。

夔歪著腦袋,前爪輕輕搭在她手腕的獸紋上,溫?zé)岬挠|感順著皮膚爬進(jìn)心里。

答案不用等。

她把夔塞進(jìn)屋檐下的瓦槽,摸出懷里的野果——這是今早從菜攤順的,本來留著當(dāng)晚飯。

“別出聲,等我。”她對著夔的耳朵輕聲說,“要是我沒回來……就找老槐樹下的樹洞,里面有我藏的干肉?!?/p>

夔用鼻子拱她的手,喉嚨里發(fā)出悶悶的應(yīng)和。

火越燒越旺,小饕餮的哀鳴像根針,一下下扎著她的耳膜。

姒青丘解下腰間的粗布裙,蘸了街角的泔水——味道沖得人睜不開眼,可總比被火燒死強(qiáng)。

她貓著腰往火場挪,每一步都貼著墻根,母饕餮的視線掃過來時,她甚至能看見它瞳孔里自己發(fā)抖的影子。

“噓——”她在離小饕餮三步遠(yuǎn)的地方蹲下,把野果扔過去。

焦糊味混著血腥味涌進(jìn)鼻腔,她卻盯著小饕餮的眼睛,用獸語輕聲說:“疼嗎?我?guī)湍恪!?/p>

幼獸的嗚咽頓住了。

它歪著腦袋,血糊糊的爪子動了動。

姒青丘又扔了個野果,這次更近,幾乎要碰到它的鼻子。

“你娘在看呢,”她繼續(xù)說,聲音放得又軟又慢,像哄夔睡覺那會兒,“她急得要拆了整座城,可你要是乖乖出來,她就不會傷人了,對不對?”

小饕餮的尾巴尖輕輕晃了晃。

姒青丘趁機(jī)撲過去,粗布裙裹住它的后腿,用力一拽。

幼獸吃痛,卻沒咬她——它的獠牙擦過她的手腕,在皮膚上劃出血痕,倒像是在試探。

“好了,好了。”她把小饕餮抱在懷里,野果塞進(jìn)它嘴里,“看,甜的。你娘的傷我也能治,只要……”

“放下它!”

暴喝聲像炸雷。

姒青丘猛地抬頭,正撞進(jìn)一雙冷得像淬了冰的眼睛里。

來人身披玄色重甲,肩甲上的玄鳥紋被火光映得泛紅,腰間的青銅劍還滴著血——是剛才被甩到墻根的小校的血嗎?

她不知道,但他身上的殺氣太濃,濃得像團(tuán)黑霧,壓得人喘不過氣。

“鎮(zhèn)國將軍子昭烈?!比巳豪镉腥诵÷曊f,“完了,這野丫頭撞槍口上了?!?/p>

子昭烈的目光掃過她懷里的小饕餮,又掃過她手腕的血痕,最后停在她腕間的獸紋上。

他的手指扣緊劍柄,指節(jié)泛白:“你引饕餮入城,還敢裝模作樣?給我拿下!”

士兵們舉著戈圍上來。

姒青丘懷里的小饕餮突然炸毛,母饕餮的咆哮幾乎掀翻屋頂。

她咬著牙把幼獸推向母饕餮的方向,大喊:“它們要護(hù)崽!是南山的人砍了樹——”

“住口!”子昭烈的劍出鞘三寸,寒光刺痛她的眼,“去年獸潮毀了我二十里糧田,前年梼杌啃了我三千士兵的骨頭。你說它們要護(hù)崽?”他的聲音突然低下去,像淬了毒的刀,“我爹娘的骨頭,又該誰來護(hù)?”

姒青丘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看見他眼底翻涌的暗紅,像極了被獸潮吞沒那天,老馴獸師最后看她的眼神——不是恐懼,是絕望。

“我不是你們的敵人!”她喊著,抱著夔往巷子里跑。

夔的鱗片擦過她的臉,帶來一片溫?zé)?,身后傳來兵器相撞的脆響,還有子昭烈的命令:“追!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夜色里,饕餮群的腳步聲漸漸遠(yuǎn)了。

姒青丘躲進(jìn)破廟的梁上,聽著下面士兵的腳步聲由近及遠(yuǎn)。

夔舔她手腕的傷口,疼得她倒抽冷氣,卻突然笑了——母饕餮走前,往她腳邊扔了塊青灰色的石頭,是南山的青石,帶著山林的潮氣。

“它們信我了?!彼^,又摸摸腕上的獸紋,“可那個人……”

晨霧漫進(jìn)破廟時,歸雁樓的老掌柜正蹲在門口擦銅鎖。

隔壁賣炊餅的老張頭湊過來,壓低聲音:“昨兒那饕餮鬧得邪乎,可您聽說沒?有人看見個穿粗布裙的女娃,抱著小饕餮從火里鉆出來,那大饕餮居然沒傷她,還沖她低了頭!”

老掌柜的手頓了頓。

他望著晨霧里若隱若現(xiàn)的城墻,想起半夜敲他門的小叫花子說的話:“掌柜的,明兒要是有人問起穿粗布裙、帶著條鱗尾巴獸的姑娘——就說沒見過?!?/p>

“胡扯?!彼雁~鎖擦得锃亮,“哪有什么能跟獸說話的女娃?!?/p>

可他沒注意到,房梁上的灰塵輕輕動了動,露出半截草繩——是拴獸用的。


更新時間:2025-08-11 16:12: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