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深秋的雨,總帶著股浸骨的涼意。蘇晚坐在窗邊,看著玻璃上蜿蜒的水痕,
像極了那年沈知珩離開時,她哭花的妝。指尖劃過微涼的玻璃,觸到一片冰涼,恍惚間,
又回到了二十歲的那個午后。那時她還是蘇家捧在手心的大小姐,在金陵女子大學(xué)讀西畫,
日子過得像幅暈染開的水彩,明媚得沒有一絲褶皺。第一次見沈知珩,是在學(xué)校的畫展上。
他穿件深灰色西裝,站在她的《秋江獨釣》前,指尖輕叩著畫框邊緣,眼神銳利得像把刀。
“蘇小姐的畫,匠氣太重。”他轉(zhuǎn)過身,嘴角噙著抹若有似無的笑,“留白處太刻意,
倒像是怕人看穿了心事?!碧K晚那時年輕氣盛,最受不了別人批評她的畫,
當(dāng)即紅了臉:“先生懂畫嗎?這叫意境?!薄耙饩常俊彼托Τ雎?,
聲音里帶著種居高臨下的嘲弄,“用顏料堆出來的山水,算什么意境?”她氣得說不出話,
眼睜睜看著他轉(zhuǎn)身離開,背影挺拔得像株寒松,卻透著股生人勿近的冷。后來才知道,
他是沈知珩——那個在上海灘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沈氏集團少東家,
也是學(xué)校新聘的客座教授,教的是她最頭疼的經(jīng)濟學(xué)。命運偏要開玩笑。第二周的經(jīng)濟學(xué)課,
他走進教室,目光掃過全場,最后落在她身上,停留了三秒?!疤K晚?”他念出她的名字,
尾音微微上揚,帶著點玩味。全班的目光都聚了過來,蘇晚的臉?biāo)查g燒得滾燙,只能低著頭,
假裝翻書。那堂課,她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只覺得他的聲音像羽毛,在她心上撓來撓去,
又癢又惱。下課后,他叫住她:“蘇小姐,放學(xué)后到我辦公室來一趟?!彼笾鴷鼛?,
心里打鼓,卻還是硬著頭皮應(yīng)了。他的辦公室在行政樓頂層,視野極好,
能看到整個校園的紅磚墻。他遞給她一杯咖啡,黑的,沒加糖,苦得她皺緊了眉。“你的畫,
我看了?!彼吭谏嘲l(fā)上,指尖夾著支煙,煙霧模糊了他的眉眼,“有天賦,但太嫩。
”“沈教授找我來,就是為了說這個?”蘇晚攥緊了杯子,指甲泛白?!安??!彼а?,
目光像淬了冰,“我聽說,蘇家最近在跟沈氏談合作?”蘇晚一愣。父親確實提過,
想跟沈氏合作開發(fā)城南的地塊。“合作可以。”他吐出個煙圈,“但我有個條件。
”“什么條件?”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呼吸拂過她的發(fā)頂,
帶著淡淡的煙草味?!白鑫业那槿??!碧K晚像被雷劈中,猛地后退一步,
打翻了手里的咖啡杯。褐色的液體濺在他的西裝褲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漬?!吧蛑?!
你無恥!”他卻不在意,拿出手帕慢條斯理地擦著褲子,
嘴角依舊掛著那抹嘲弄的笑:“蘇小姐,想清楚。是蘇家的生意重要,還是你的臉面重要?
”那天,她是哭著跑出辦公室的?;氐郊?,看到父親鬢角的白發(fā)和母親擔(dān)憂的眼神,
她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蘇家那時正處在風(fēng)口浪尖,資金鏈斷裂,
全靠這個合作才能翻身。第二天,她去了他的辦公室,聲音啞得像砂紙磨過:“我答應(yīng)你。
但你要說話算數(shù),保住蘇家。”他看著她通紅的眼睛,沒說話,只是從抽屜里拿出份協(xié)議,
推到她面前。“簽了它。期限一年?!眳f(xié)議上的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得她指尖發(fā)抖。
她一筆一劃地寫下自己的名字,蘇晚,兩個字,卻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他收起協(xié)議,
忽然伸手,撫上她的臉頰。他的指尖很涼,觸得她一顫?!胺判?,我不會虧待你。
”蘇晚別過臉,躲開他的觸碰,聲音冷得像冰:“不必了。我們只是交易。
”(二)沈知珩在學(xué)校附近給她租了套公寓,裝修是極簡的黑白灰,像他的人一樣,
透著股疏離。他每周會來兩三次,大多是深夜,帶著一身酒氣和煙草味。他從不帶她出門,
也從不跟她談除了身體之外的任何事。他像個精準(zhǔn)的計時器,到點來,完事走,
留下一室寂靜和她心底蔓延的寒意。蘇晚依舊去上課,只是每次在課堂上看到他,
都覺得渾身不自在。他講課時目光掃過她,她總覺得那眼神里帶著審視和輕蔑,
像在看一件屬于自己的物品。有次畫社活動,她不小心把顏料蹭到了衣服上,
狼狽地在洗手間清理。忽然聽到外面有人說話,是沈知珩的聲音,
帶著慣有的冷淡:“不過是蘇家送上門的籌碼,玩玩而已。
”另一個聲音笑著問:“沈少就不怕蘇小姐動真情?”“真情?”他低笑出聲,
那笑聲像冰錐,扎進蘇晚的心里,“她還不配?!碧K晚靠在冰冷的瓷磚上,
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了。原來在他眼里,她不過是個“玩玩而已”的籌碼。她抬手,
摸著自己的臉頰,那里還殘留著他指尖的涼意,如今卻只覺得惡心。從那天起,
她開始刻意躲著他。他來公寓,她就說畫社有活動;他在課堂上提問,
她就低著頭假裝沒聽見。他似乎察覺到了,卻沒點破,只是來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
蘇晚以為這樣就能熬到一年期滿,卻沒料到,命運的網(wǎng)早已收緊。期末畫展那天,
她的《冬雪》拿了金獎。站在領(lǐng)獎臺上,她看到臺下的沈知珩,
他身邊站著個穿紅色禮服的女人,是上海灘有名的交際花林曼麗。林曼麗挽著他的胳膊,
笑得花枝招展,而他看著她,眼神里沒有絲毫波瀾。下臺后,林曼麗端著酒杯走過來,
上下打量著她,眼神里帶著毫不掩飾的敵意:“你就是蘇晚?”蘇晚沒理她。“沈少的眼光,
倒是越來越差了?!绷致愝p笑一聲,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周圍的人聽見,
“連這種沒見過世面的學(xué)生都看得上?!碧K晚的臉?biāo)查g漲得通紅,正要發(fā)作,
手腕卻被人攥住。是沈知珩。他的力道很大,捏得她生疼?!奥?,別鬧?!彼Z氣平淡,
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林曼麗撇撇嘴,沒再說話,只是挑釁地看了蘇晚一眼。
沈知珩拉著蘇晚走出人群,把她塞進車?yán)?。車廂里一片死寂,只能聽到他粗重的呼吸聲?/p>
“沈知珩,你放開我!”蘇晚掙扎著,想甩開他的手。他卻猛地俯身,吻住了她。
這個吻帶著懲罰的意味,兇狠得像頭野獸,幾乎要把她吞噬。蘇晚拼命反抗,
指甲抓破了他的脖子,他卻像沒感覺一樣,直到她喘不過氣,他才松開她,
額頭抵著她的額頭,眼神暗得像深不見底的潭?!疤K晚,記住你的身份?!彼曇羯硢?,
帶著危險的氣息,“你是我的人,別給我惹事?!薄拔也皇悄愕娜?!
”蘇晚的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沈知珩,我們只是交易!你憑什么管我?
憑什么讓你的女人羞辱我?”“憑我是沈知珩。”他看著她,眼神冷得像冰,
“憑蘇家還需要沈氏的合作?!边@句話,徹底擊垮了蘇晚。她看著他冷漠的臉,
忽然覺得無比陌生。她到底在期待什么?期待這個把她當(dāng)成籌碼的男人會對她有一絲憐憫?
那天晚上,他留在了公寓。他的動作依舊粗暴,蘇晚卻沒再反抗,只是睜著眼睛,
看著天花板,眼淚無聲地滑落,浸濕了枕巾。她想,就這樣吧,熬過這一年,她就自由了。
(三)開春的時候,蘇家的項目出了問題。工地上出了人命,家屬鬧到公司,
媒體也聞風(fēng)而動,蘇家瞬間陷入了輿論的漩渦。父親急得臥病在床,母親整日以淚洗面。
蘇晚走投無路,只能去找沈知珩。他正在開董事會,她就在會議室外面等,從早上等到晚上,
腿都站麻了。他出來的時候,看到她,皺了皺眉:“你怎么在這?”“沈知珩,求你,
幫幫蘇家。”蘇晚的聲音帶著哭腔,放下了所有的驕傲。他看著她蒼白的臉和紅腫的眼睛,
沉默了片刻,說:“上車?!彼阉龓Щ毓ⅲ瑳]提蘇家的事,只是讓她去洗澡。
等她出來時,看到他坐在沙發(fā)上,手里拿著份文件?!昂灹怂??!碧K晚拿起文件,
瞳孔驟然收縮。那是一份股權(quán)轉(zhuǎn)讓協(xié)議,要求她把名下所有的蘇家股份轉(zhuǎn)讓給沈氏。
“你什么意思?”她的聲音發(fā)顫。“幫蘇家可以。”他靠在沙發(fā)上,語氣平淡,
“但這是條件?!薄吧蛑?!”蘇晚氣得渾身發(fā)抖,“你這是趁火打劫!”“是又怎么樣?
”他抬眼,看著她,“蘇晚,你該明白,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她看著他冷漠的臉,
忽然笑了,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沈知珩,你真狠?!薄氨舜吮舜恕!彼酒鹕?,
走到她面前,“你有的選。要么簽,要么看著蘇家破產(chǎn),你父親坐牢?!碧K晚拿著筆,
手不停地抖。她知道,他說得出做得到。他就是這樣的人,冷血,無情,把一切都當(dāng)成交易。
最終,她還是在協(xié)議上簽了字。落筆的那一刻,她覺得自己的靈魂都被抽走了。
蘇家的危機果然解除了。父親病好后,卻再也沒跟她說過一句話,眼神里帶著失望和責(zé)備。
母親偷偷告訴她,父親以為是她為了錢,出賣了蘇家。蘇晚沒解釋。有些事,解釋了也沒用。
她搬出了沈知珩給她租的公寓,回到了學(xué)校宿舍。他沒有來找她,
仿佛他們之間的交易已經(jīng)結(jié)束。日子像回到了原點,卻又什么都不一樣了。她的畫里,
開始出現(xiàn)大片的灰色,再也沒有了從前的明媚。畫社的同學(xué)都說她變了,變得沉默寡言,
眼神里帶著化不開的憂郁。初夏的一個傍晚,她在畫室畫畫,忽然覺得一陣惡心,
沖進洗手間吐得昏天暗地??粗R子里自己蒼白的臉,一個可怕的念頭在她腦海里浮現(xiàn)。
她去藥店買了驗孕棒,回到宿舍,顫抖著手拆開。兩條紅杠,像燒紅的烙鐵,
燙得她眼前發(fā)黑。她懷孕了。這個孩子,是沈知珩的。蘇晚坐在地上,抱著膝蓋,
哭得撕心裂肺。她該怎么辦?留下這個孩子,讓他一出生就沒有父親,
或者生活在那樣一個冷漠的男人身邊?打掉他,她又舍不得,那是她的骨肉。
糾結(jié)了整整一夜,她做了決定。她要離開這里,去一個沒人認(rèn)識她的地方,把孩子生下來,
獨自撫養(yǎng)他長大。她收拾好簡單的行李,買了去北平的火車票。離開前,
她最后去了一次沈知珩的辦公室,想跟他做個徹底的了斷。他不在,辦公室的門沒鎖。
她走進去,看到他的辦公桌上放著一張照片,是個眉眼溫柔的女人,
抱著個兩歲左右的小男孩,笑得一臉幸福。照片的右下角,寫著一行小字:知珩,等你回來。
蘇晚的心猛地一沉。原來他早就有妻兒了。她算什么?一個見不得光的情婦?
一個連名分都沒有的籌碼?她拿起照片,指尖冰涼。忽然,身后傳來腳步聲,是沈知珩。
“你在干什么?”他的聲音冰冷,帶著怒意。蘇晚轉(zhuǎn)過身,把照片扔在他面前,
聲音里帶著絕望的笑:“沈知珩,這就是你說的‘玩玩而已’?你早就有妻兒了,對不對?
”他看著地上的照片,臉色瞬間變得蒼白,眼神里閃過一絲慌亂,
隨即又恢復(fù)了冷漠:“與你無關(guān)?!薄芭c我無關(guān)?”蘇晚的眼淚掉了下來,“那我呢?
我算什么?還有這個孩子,他又算什么?”她告訴他,她懷孕了。他愣住了,
眼神復(fù)雜地看著她,像是沒料到會這樣。過了很久,他才開口,聲音沙啞:“打掉。
”這兩個字,像兩把刀,插進蘇晚的心臟。她看著他,眼里最后一絲光亮也熄滅了。
“沈知珩,你真讓我惡心?!彼D(zhuǎn)身沖出辦公室,沒有回頭?;疖囌镜娘L(fēng)很大,
吹起她的頭發(fā),她忽然覺得無比輕松。從今天起,她和他,再也沒有任何關(guān)系了。
(四)北平的秋天,比金陵更冷。蘇晚租了間小小的四合院,靠著給人畫肖像維持生計。
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她的日子過得很清苦,卻也平靜。她給孩子取了個名字,叫蘇念,
念念不忘的念,紀(jì)念那段死去的青春,也提醒自己,永遠(yuǎn)不要忘記沈知珩帶給她的傷害。
蘇念出生那天,是個雪天。她疼得幾乎要暈過去,嘴里不停地喊著“媽媽”,
可身邊沒有一個親人。護士抱著剛出生的嬰兒走過來,告訴她是個男孩,眉眼長得很好看。
蘇晚看著那個皺巴巴的小家伙,眼淚掉了下來。這是她的孩子,
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日子雖然清苦,但看著蘇念一天天長大,會笑了,
會叫“媽媽”了,蘇晚覺得一切都值了。蘇念很懂事,從不哭鬧,每次她畫畫累了,
他都會搬個小板凳坐在她身邊,用小手給她捶背,奶聲奶氣地說:“媽媽,不累。
”蘇晚以為,她可以就這樣平靜地過一輩子,卻沒料到,沈知珩會找到北平來。
那天她去給人送畫,回來時看到四合院門口停著輛黑色的轎車,很眼熟,是沈知珩的車。
她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識地想躲,卻看到沈知珩站在院子里,正看著在地上玩泥巴的蘇念。
蘇念看到她,歡快地跑過來,抱住她的腿:“媽媽!”沈知珩的目光落在蘇念臉上,
眼神復(fù)雜,有震驚,有疑惑,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八惺裁疵??
”蘇晚把蘇念護在身后,聲音冷得像冰:“沈先生,這里不歡迎你,請你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