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虛觀的人帶著沖和老道的尸體,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在谷口。
山谷里只剩下風(fēng)過竹林的沙沙聲,還有地上那灘刺目的血跡,無聲地散發(fā)著腥氣。
石魁拄著柴刀,胸膛劇烈起伏,傷口滲出的血染紅了粗布衣裳。他看向我的眼神,震驚、敬畏、茫然交織,最終化為一聲沉悶的低喚:[尊主…]
那一聲,包含了太多。有劫后余生的慶幸,有對剛才那雷霆手段的敬畏,更有一絲難以言喻的疏離——仿佛第一次真正認(rèn)識到,他追隨的魔尊,遠(yuǎn)比他想象的更加深不可測。
我朝他微微頷首:[石魁,帶阿元進(jìn)屋。處理傷口。]
石魁愣了一下,隨即重重抱拳:[是!] 他上前,用那只完好的手臂,小心地抱起還緊緊抓著我衣角、小臉煞白的阿元。
【娘親…】阿元不安地扭動了一下。
[阿元乖,跟石叔去。] 我輕輕捏了捏他的小手。
【哦…】阿元委屈巴巴地應(yīng)了一聲,被石魁抱著,一步三回頭地走進(jìn)了竹屋。
院子里,只剩下我和謝無妄。
溪水潺潺,陽光透過竹葉縫隙,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他依舊站在幾步開外,天青色的布袍襯得他身形愈發(fā)挺拔清瘦。那張足以令三界失色的臉上,偽裝褪盡,只剩下冰雪初融般的清冷和專注。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映月,清晰地倒映著我此刻的模樣——荊釵布裙,卻挺直如竹。
他沒有立刻開口。
目光細(xì)細(xì)地描摹過我的眉眼,仿佛要將這五年錯失的時光一寸寸補(bǔ)回來。那眼神深處,翻涌著驚濤駭浪般的情緒,最終沉淀為一種近乎貪婪的專注和失而復(fù)得的珍重。
【燼燼…我的燼燼…】他內(nèi)心的低語溫柔得能滴出水來,【你受苦了…】
風(fēng)拂過,帶著淡淡的血腥和草木清氣。
他終于向前邁了一步。
步履很輕,卻異常堅定。
清冷的聲音打破了沉默,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篬這些年…你一直知道?]
知道玉虛觀的齷齪?知道他師尊清虛子閉關(guān)的真相?甚至…知道他會來?
我抬眸,迎上他那雙仿佛要將人吸進(jìn)去的眼睛,語氣平淡:[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沖和該死,玉虛觀欠我人情。] 我頓了頓,目光掃過他依舊俊美卻難掩一絲風(fēng)霜的臉,[至于你…]
他屏住了呼吸,眼神一瞬不瞬地鎖著我,帶著小心翼翼的期待。
【燼燼…】
[謝仙尊大駕光臨寒舍,] 我微微側(cè)身,指了指院中那張簡陋的竹凳,[有何貴干?總不是又來‘心口疼’?]
【噗——!】謝無妄內(nèi)心的小人瞬間被精準(zhǔn)補(bǔ)刀,吐血三升。
他臉上那副清冷孤高的表情差點沒繃住,嘴角幾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眼底閃過一絲委屈和無奈。
【燼燼…你就不能…對本尊溫柔點嗎?(╥﹏╥)】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心緒,眼神卻更加執(zhí)著,甚至帶上了一絲破釜沉舟的亮光。
他非但沒有坐下,反而又向前逼近一步!
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縮短,近得能聞到他身上清冽如雪松般的氣息。
[沈燼。] 他喚我的名字,不再是“沈大夫”,而是帶著一種沉甸甸的分量,[跟我回去。]
不是詢問,不是商量,而是陳述。
帶著仙尊獨有的、不容置喙的強(qiáng)勢。但細(xì)聽之下,那強(qiáng)勢的底色里,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和懇求。
【回凌霄殿!回我們的家!本尊護(hù)著你!護(hù)著阿元!再沒人敢動你們一根頭發(fā)!(`Д′)】
我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清晰地看到他眼底深處那抹小心翼翼的渴望和…害怕被拒絕的脆弱。
五年。
對凡人來說很長。
對修士而言,彈指一瞬。
但有些鴻溝,不會因時間而消失。
[回去?] 我微微挑眉,語氣聽不出喜怒,[回哪里?凌霄殿?做你謝仙尊金屋藏嬌的禁臠?還是做你仙門魁首光輝履歷上,那個必須被‘清理’的污點?]
謝無妄瞳孔驟縮!
[不!燼燼!] 他急切地反駁,聲音拔高了幾分,[本尊從未將你視為污點!凌霄殿永遠(yuǎn)是你的家!阿元是本尊的骨血!本尊會昭告三界…]
[昭告三界?] 我打斷他,唇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昭告什么?昭告仙門魁首與魔道巨擘珠胎暗結(jié)?昭告你謝無妄道心蒙塵,與魔共舞?]
[謝無妄,] 我直視著他驟然蒼白的臉,一字一句,清晰無比,[你坐得穩(wěn)那凌霄殿,是因為你是‘無暇’的仙尊。一旦沾上‘魔’,你猜猜,三界之中,有多少人會迫不及待地想把你從那位置上拉下來?有多少雙眼睛,會像豺狼一樣盯著阿元?]
[當(dāng)年墜仙崖,你費盡心機(jī)送我走,不就是為了保全你這‘無暇’之名?] 我的聲音很平靜,卻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準(zhǔn)地剖開了所有華麗的表象,直刺最殘酷的真相。
謝無妄的身體猛地晃了一下,臉色瞬間慘白如紙,連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他看著我,那雙深邃的眼眸里,翻涌起劇烈的痛苦、掙扎,還有一種被徹底看穿的狼狽。
【不是的…燼燼…不是這樣的…(;′??Д??`)】他內(nèi)心的聲音充滿了痛苦和無力,【本尊只是想保護(hù)你們…想給你們最好的…想…】
[想兩全其美?] 我替他說出了答案,語氣帶著淡淡的嘲諷,[謝無妄,這世上,哪有什么兩全法?]
[仙魔殊途,] 我后退一步,拉開了那過于危險的距離,聲音恢復(fù)了疏離的平淡,[道不同。]
[你走吧。]
[回你的凌霄殿。]
[做你的無暇仙尊。]
[這杏林谷,] 我轉(zhuǎn)身,不再看他,[容不下你這尊大佛。]
說完,我徑直走向竹屋,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竹門,身影消失在門內(nèi)。
院中,只剩下謝無妄一人。
夕陽的余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孤零零地投在泥地上。
他站在原地,如同一尊被遺忘的玉雕。
清冷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那雙緊握成拳、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的手,泄露著內(nèi)心翻江倒海般的劇痛和無力。
風(fēng)吹起他天青色的衣袂,獵獵作響。
【燼燼…你…當(dāng)真如此決絕?(;′д`)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