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淵的破院藏在云都最偏僻的巷尾，院墻是用碎磚壘的，風(fēng)一吹就簌簌掉渣。靈汐坐在吱呀作響的竹椅上，看著少年蹲在灶臺前跟火折子較勁，忍不住彎了彎唇角。
他今天換了身洗得發(fā)白的粗布短打，脖頸處的龍鱗已完全隱去，只有耳后還留著淡淡的金痕?？赡请p曾在演武場懾人的金瞳，此刻正瞪著頑強(qiáng)的火苗，睫毛上沾著的草木灰讓他平添幾分憨氣。
“要幫忙嗎？” 靈汐輕聲問。她在仙宮時雖不用親自動手，卻看慣了仙娥們引火煉丹，指尖凝起的星力能輕易點燃整座山。
墨淵猛地回頭，手背在衣角上蹭了又蹭：“不用！我…… 我很快就好?！?/p>
他怕她看到自己掌心磨出的血泡。昨夜把她帶回這里時，他才發(fā)現(xiàn)這破院連口像樣的水缸都沒有，只能跑三里地去井邊打水。龍血覺醒帶來的力量還沒完全掌控，此刻胳膊酸得像灌了鉛。
火苗終于 “騰” 地竄起，映得他側(cè)臉發(fā)亮。靈汐望著他專注的側(cè)臉，忽然想起仙宮藏書閣里的記載：龍族最是護(hù)短，認(rèn)定了誰，便會拼盡性命去守護(hù)。
“咳咳！” 濃煙嗆得她捂住口鼻，眼眶泛起水霧。
墨淵手忙腳亂地往灶膛里添柴，火星濺到他手背上，他卻渾然不覺，只盯著鍋里的藥草：“這是龍血草和凝露花，國師說能幫你恢復(fù)力氣?！?/p>
靈汐心頭微動。她看得出這藥草是剛采的，葉片上還掛著晨露，而城西的藥圃歸蘇家管，以墨淵如今的身份，去采藥恐怕少不了麻煩。
果然，院門外傳來囂張的踢門聲：“墨淵！你給我出來！”
蘇婉兒帶著四個家丁堵在門口，錦繡羅裙掃過門檻的泥垢，臉上的胭脂在陽光下泛著俗艷的光：“我當(dāng)是誰占了你的破地方，原來是個來路不明的野狐貍?！?/p>
她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針，在靈汐撕裂的裙擺上打轉(zhuǎn)：“穿得這么寒酸，還敢勾引未來的龍騎營統(tǒng)領(lǐng)？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靈汐端坐著沒動，指尖纏繞的星力讓鬢邊的碎發(fā)輕輕浮動。她在仙宮見慣了天帝的威嚴(yán)、仙將的倨傲，眼前這凡女的嫉妒，幼稚得像沒斷奶的孩童。
墨淵將藥鍋從火上移開，擋在靈汐身前：“蘇小姐，請回。”
“回？” 蘇婉兒冷笑一聲，從袖中甩出個錦袋，珍珠滾落一地，“這些夠買你這破院了。識相的就把這野丫頭交出來，我還能在父親面前替你美言幾句，讓你順利進(jìn)龍騎營?！?/p>
她算準(zhǔn)了墨淵最想要什么。鎮(zhèn)北王府的仆役身份是他的恥辱，龍騎營才是他唯一的出路。
墨淵的拳頭緩緩攥緊，指節(jié)泛白：“靈汐姑娘是我的客人?！?/p>
“客人？” 蘇婉兒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個連戶籍都沒有的女人，說不準(zhǔn)是魔族奸細(xì)！我現(xiàn)在就去報官，讓侍衛(wèi)來搜身檢查！”
這話戳中了靈汐的軟肋。她仙力未復(fù)，若是被凡人當(dāng)成妖孽抓起來，后果不堪設(shè)想。
就在她準(zhǔn)備起身理論時，墨淵突然彎腰，撿起地上的珍珠塞進(jìn)她手里：“拿著?！?/p>
他轉(zhuǎn)身面對蘇婉兒，脊背挺得筆直：“龍騎營我會憑本事進(jìn)去，不勞蘇小姐費心。至于靈汐姑娘，只要我墨淵在一天，就沒人能碰她?！?/p>
蘇婉兒氣得渾身發(fā)抖：“你別忘了三年前是誰給你飯吃！是誰在你被趙燁欺負(fù)時偷偷給你上藥！現(xiàn)在攀上高枝了，就忘了本？”
墨淵的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他當(dāng)然記得那些冷夜里的熱饅頭，記得她趁人不備塞給他的傷藥?？纱丝炭粗蚣刀逝で哪?，那些微薄的善意突然變得面目全非。
“蘇小姐的恩情，墨淵沒忘。” 他從懷里掏出個布包，里面是他這三年攢下的碎銀，“這些雖不夠報答，但請你收回珍珠，以后不要再來了。”
“誰稀罕你的臭錢！” 蘇婉兒揮手打翻布包，銀幣滾落進(jìn)泥水里，“墨淵，你會后悔的！龍騎營的總教頭是我表哥，他一句話就能讓你永遠(yuǎn)進(jìn)不了營門！”
靈汐突然站起身，素白的手輕輕搭在墨淵肩上。一股清冽的星力順著接觸點流遍他全身，剛才添柴時累出的酸痛瞬間消散。
“龍騎營進(jìn)不進(jìn)，不重要?！?她走到蘇婉兒面前，眉心的朱砂痣在陽光下流轉(zhuǎn)著微光，“重要的是，有些人就算穿得再華麗，心也是臟的?！?/p>
蘇婉兒被她眼底的清冷震懾，竟一時說不出話。
“還有，” 靈汐彎腰撿起一枚沾著泥的珍珠，指尖拂過便潔凈如新，“你的東西，臟了我的地?！?/p>
珍珠被她彈向院外，正好砸在蘇婉兒帶來的家丁額頭上。那名家丁痛呼一聲，捂著額頭不敢作聲 —— 誰都看到珍珠穿過他的發(fā)髻時，發(fā)絲竟齊齊斷成了兩截。
蘇婉兒又驚又怕，撂下句 “你們等著”，帶著家丁落荒而逃。
院門關(guān)嚴(yán)的剎那，墨淵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嘴角溢出一絲金色的血沫。剛才強(qiáng)行壓制龍血躁動，還是傷到了內(nèi)腑。
“你怎么樣？” 靈汐扶住他，指尖的星力毫不猶豫地渡過去。
溫暖的力量像溪流般淌過經(jīng)脈，墨淵看著她近在咫尺的臉，突然覺得臉頰發(fā)燙：“我沒事…… 讓你見笑了?！?/p>
“為什么要護(hù)著我？” 靈汐輕聲問。她看得出蘇婉兒的話戳中了他的痛處，龍騎營對他而言，絕不是 “不重要”。
墨淵避開她的目光，看向灶上的藥鍋：“你是…… 我的恩人。”
演武場她那一指，不僅救了他，更讓他在眾人面前保住了尊嚴(yán)。
靈汐卻搖了搖頭，指尖輕輕點在他胸口：“是你的龍血在護(hù)著我。我們的血脈，本就該相互呼應(yīng)。”
她沒說的是，昨夜他為她打水時，她偷偷看過他后頸的胎記。那分明是星河令的印記，而她破碎的星髓玉佩，此刻正在懷里發(fā)燙。
藥香漸漸彌漫開來，帶著草木的清苦和一絲若有若無的桂花甜。墨淵盛藥的手微微顫抖，陶碗邊緣的缺口差點劃破他的手指。
靈汐接過藥碗，仰頭一飲而盡?？酀谏嗉庹ㄩ_，她卻面不改色：“多謝?！?/p>
墨淵看著她空了的碗底，突然想起三年前在王府后廚，蘇婉兒也是這樣，把他遞過去的、沒削皮的紅薯嫌棄地推開。
原來有人真的會珍惜他的付出，哪怕那付出簡陋又笨拙。
“我去再燒點水?！?他逃也似的奔向井邊，心臟跳得像要撞碎肋骨。
靈汐望著他慌亂的背影，抬手撫上胸口發(fā)燙的玉佩。司命星君的紙條還在袖中：遇龍者生，得星者歸?；蛟S，她被貶下凡，從來都不是懲罰。
夕陽把井臺的影子拉得很長，墨淵搖著轱轆的手漸漸平穩(wěn)。水桶提出井口時，他看到水里倒映出自己的臉 —— 耳后的金痕還在，可那雙眼睛里，卻多了些連龍血都無法解釋的溫柔。
他知道，從今天起，這破院里的煙火氣，將是他對抗整個云都偏見的勇氣。而那個白衣勝雪的仙子，會是他荒蕪人生里，最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