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是王瘸子家養(yǎng)了五年的看門狗，但今早舔積水時，我在倒影里看到了一張人臉。
"我是誰？我是大黃，我是一只狗。我的世界由氣味和聲音構(gòu)成。清晨露水的清甜，
正午陽光曬燙泥土的焦香，傍晚炊煙里裹挾的豬油渣氣息。
我能分辨三十七種不同的腳步聲：小主人沉重的一瘸一拐，東頭李嬸細碎的趿拉聲，
西邊二狗子鬼鬼祟祟的墊腳音。此刻我正趴在窩棚口，數(shù)著陽光穿過茅草在地面投下的光斑。
第七個光斑移動到那根突出的稻草時，小主人就該回來了。我的肚子咕嚕作響，但我不急。
做一只有教養(yǎng)的狗要學會等待。"大黃！"小主人的聲音從院門外傳來，我立刻豎起耳朵，
尾巴不受控制地左右搖擺，拍打著地面揚起細小的灰塵。
鑰匙在鎖孔里轉(zhuǎn)動的聲音讓我渾身肌肉繃緊，當門吱呀推開時，我像箭一樣竄了出去，
卻在距離他三步遠的地方急剎，前肢伏低，做出標準的服從姿勢。"死畜生，倒是記得規(guī)矩。
"小主人把手中的塑料袋扔在地上，幾根帶著肉屑的骨頭滾出來。我強忍著撲上去的沖動，
喉嚨里發(fā)出討好的嗚咽，直到他用腳尖把骨頭撥向我。"吃吧。
"得到許可后我才撲向那堆骨頭。牙齒碾碎骨頭的脆響讓我顱內(nèi)泛起一陣愉悅的震顫。
骨髓的油脂在舌尖爆開，我貪婪地舔食每一道骨縫。小主人站在旁邊抽煙，
我感覺到他的目光落在我弓起的背脊上。"媽的，養(yǎng)了兩年還是這么瘦。
"他突然抬腳踢了踢我的肋骨，我立刻翻身露出肚皮，這是表示絕對臣服的姿勢。
他粗糙的手指劃過我腹部凸起的骨頭，然后毫無預兆地揪住我一撮毛發(fā)狠狠一拽。
疼痛讓我本能地齜牙，但立刻壓下這個危險反應，轉(zhuǎn)而發(fā)出示弱的哀鳴。
小主人滿意地松開手，把煙頭按滅在我前爪旁邊的泥地上。火星離我的爪子只有一寸，
我能聞到皮毛被烤焦的淡淡氣味。"看家，我去打牌。"他轉(zhuǎn)身離開時，
我保持著肚皮朝上的姿勢，直到院門再次鎖上才翻身起來。骨頭已經(jīng)啃得差不多了，
我把最完整的一根藏進窩棚的"寶庫"里——那是我用前爪在墻角刨出的淺坑，
里面收藏著各種寶貝：一塊形狀像月亮的鵝卵石，半截紅色橡皮筋，幾張色彩鮮艷的糖紙。
我用鼻子把這些寶貝拱出來，挨個檢查后又小心地埋回去。下午的陽光曬得我昏昏欲睡。
我選了個能同時看到院門和窩棚的位置蜷縮起來，下巴擱在前爪上。半夢半醒間，
一些奇怪的畫面閃過：明亮的房間，手指翻動的書頁，
玻璃杯里晃蕩的清水...我猛地驚醒，甩了甩頭。又是這些莫名其妙的幻象，
肯定是吃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我起身走到水槽邊，舔了幾口積水。
水面上倒映出一張毛茸茸的狗臉，棕黃色的毛發(fā)，黑色的鼻頭，還有一雙...我湊近水面，
突然覺得這雙眼睛不太對勁。太深了，太亮了，
不像是狗的眼睛...遠處傳來孩子們的嬉鬧聲打斷了我的思緒。我警覺地豎起耳朵，
分辨出他們正在靠近。果然，幾顆小石子越過院墻落在我腳邊。我壓低身體，
從喉嚨深處發(fā)出警告的低吼。"看！是王瘸子家的瘋狗！"一個男孩的聲音。
"我敢用樹枝戳它！"另一個聲音回應。一根細長的樹枝從墻縫伸進來，
試探性地戳我的后腿。我閃電般轉(zhuǎn)身咬住樹枝，咔嚓一聲將它咬斷。
墻外爆發(fā)出一陣驚叫和笑聲，接著是更多的石子雨點般落下。一塊尖利的石頭劃過我的耳朵，
溫熱的血滴順著毛發(fā)滑落。我退到窩棚最里面，蜷縮成一團。這不是第一次了。
村里的孩子總來挑釁我，而小主人從不在意我身上的新傷。做狗就是這樣，要忍受疼痛，
接受傷害，然后忘記。天色漸暗時，小主人帶著一身酒氣回來了。
我聞到他身上除了慣常的劣質(zhì)白酒味，
還有一絲陌生的甜膩香氣——那是村頭理發(fā)店女人的味道。每次他去找那個女人，
回來時脾氣都會特別暴躁。我識相地縮在窩棚角落，但他還是發(fā)現(xiàn)了我耳朵上的傷。
"又跟誰打架了？"他揪著我的耳朵檢查，疼痛讓我眼前發(fā)黑。"沒用的東西，
連小孩都對付不了。"他扔給我半碗冰冷的剩飯，里面混著幾片肥肉。我狼吞虎咽時，
他坐在門檻上抽煙，突然說："明天有支教老師來村里，你給我老實點，別出去丟人。
"我抬頭茫然地看著他。支教老師？那是什么？一種新的動物嗎？
小主人看著我的表情突然笑了，那笑容讓我后背發(fā)涼。"差點忘了，你個畜生懂個屁。
"他起身進屋前踢翻了我的水碗，"看好門，今晚有雨。"我舔著灑在地上的水，
聽著屋內(nèi)電視機傳來的嘈雜聲。確實有雨的味道在空氣中彌漫，潮濕的風穿過我的毛發(fā)。
我把最珍愛的幾樣寶貝含進嘴里，轉(zhuǎn)移到窩棚相對干燥的一側(cè)，
然后用前爪把散落的茅草攏成一個更舒適的窩。第一滴雨落下時，
我夢見了自己用兩條腿站立的樣子。這個夢如此真實，
我甚至能感受到腳底接觸地面的奇特觸感。驚醒時，暴雨正拍打著窩棚的茅草頂，
漏下的雨水打濕了我的背部。我蜷縮得更緊些，把鼻子埋進前爪間，讓呼吸的熱氣溫暖自己。
我是大黃，我是一只狗，狗不需要兩條腿走路。2.雨下了整整三天。
我的毛發(fā)濕漉漉地貼在身上，散發(fā)出難聞的霉味。小主人這幾天心情格外差，
因為連續(xù)的雨天耽誤了山貨的采收。今早他出門前甚至忘了給我留食物，
只粗暴地把鏈子拴在我脖子上。"老實待著！"他惡狠狠地拽了拽鏈子，
確保項圈勒得足夠緊。我趴在潮濕的泥地上，聽著他的腳步聲遠去。
鏈子的長度剛好夠我到達窩棚和院門，但夠不到水槽。喉嚨很快開始發(fā)干，
我只能舔食茅草上滴落的雨水解渴。中午時分，雨勢稍緩。我正昏昏欲睡時，
一陣陌生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不是村里任何我熟悉的人，這腳步聲輕而穩(wěn)，
每一步的間隔完全一致。腳步聲在院門外停下，接著是禮貌的敲門聲。"請問有人嗎？
我是新來的支教老師。"聲音也陌生，清亮得像山澗的溪水。我警覺地站起來，
鏈子嘩啦作響。院門被推開一條縫，一張戴著眼鏡的年輕面孔探進來。他看到我時愣了一下，
然后慢慢蹲下身，與我平視。"你好啊，大家伙。"他輕聲說。我繃緊全身肌肉，
喉嚨里滾動著低吼。這個陌生人身上有太多讓我不安的因素：太干凈的白襯衫，
太挺直的脊背，太清澈的眼神。最重要的是，他看我的方式不像村里人那樣居高臨下，
而是平等的、甚至是尊重的。"別緊張，我只是來送通知的。"他從包里拿出一張紙，
小心地放在地上推向我，"村里要辦識字班，歡迎..."他的話戛然而止，
目光落在我的前爪上。我順著他的視線看去，
發(fā)現(xiàn)自己在無意識中用爪子在泥地上劃出了幾道痕跡——那看起來像是某種符號，或者說，
文字。一陣莫名的恐慌席卷了我。我瘋狂地刨土掩蓋那些痕跡，直到爪子沾滿泥漿。抬頭時，
那個支教老師——他剛才說自己姓程，正用一種難以形容的眼神看著我。"有意思。
"他喃喃自語，然后從包里拿出一個小塑料袋，"餓了吧？"袋子里是幾塊肉干，
散發(fā)著誘人的香氣。他取出一塊扔給我，我本能地一口接住，卻因為鏈子的限制差點嗆到。
程老師——我現(xiàn)在決定這么稱呼他他皺了皺眉，目光掃過我脖子上的項圈和緊繃的鏈子。
"王大哥不該這么拴著你，特別是下雨天。"他試探性地向前一步，我立刻齜出牙齒。
他停下動作，把剩下的肉干放在地上，退到安全距離外。"我明天還會來。"離開前他說，
"識字班下周開始，也許...你會感興趣？"我不明白他在說什么，
但肉干的美味讓我暫時放下戒備。他走后，我小心地把肉干分成幾份，
藏了兩塊在窩棚的"寶庫"里，剩下的慢慢享用。這種肉干有種特別的味道，
像是...像是記憶深處的某種氣味，讓我想起陽光下的草地和..."死狗！
誰讓你吃這個的？！"小主人的怒吼嚇得我渾身一抖。他不知何時回來了，
正盯著地上殘留的肉干碎屑。沒等我反應，他已經(jīng)一腳踢在我的肋骨上。
劇痛讓我蜷縮成一團，但他緊接著又是一腳。"程老師來過了？你吃他的東西？
"他拽著鏈子把我拖到院中央，"賤骨頭！別人給點好的就搖尾巴是吧？
"皮帶抽在背上的疼痛我已經(jīng)習慣了，但這次他似乎特別憤怒。抽打了十幾下后，
他突然停下來，盯著我的眼睛。"你知道自己是什么嗎？"他揪住我的耳朵，強迫我抬頭，
"你是畜生，是老子用三頭羊換來的看門狗。再敢吃別人的東西，我就把你燉了吃肉！
"他粗暴地解開鏈子，把我拖到窩棚里鎖上。透過茅草的縫隙，
我看到他把程老師留下的通知撕得粉碎，然后怒氣沖沖地進了屋。夜色漸深，
我舔著身上的傷口，思緒卻不斷回到那個程老師。他看我的眼神中有種東西，
讓我想起那些奇怪的夢境——在夢里，我不是四肢著地，而是直立行走；不是撕咬食物，
而是用某種細長的工具進食；不是發(fā)出汪汪聲，而是...而是用復雜的聲音交流。
我搖搖頭，把這些荒謬的想法甩出去。我是大黃，我是一只狗，狗不需要思考這些。
但為什么程老師離開后，我的"寶庫"里會多了一樣東西？借著月光，
我刨出那塊藍色的布料——那是他從襯衫口袋里掉出來的手帕。我把它小心地埋在最底層，
和其他寶貝分開。它太干凈了，干凈得不像屬于這個世界。3.程老師確實如他所說，
第二天又來了。這次小主人在家，他們隔著院門交談。我趴在窩棚口，耳朵豎得筆直。
"王大哥，村里小學缺個看門的，我看您家這條狗挺機靈...""程老師說笑了，
這就是條土狗，看家還行，去學校怕嚇著孩子。""我可以每天來帶它，晚上送回來。
學校包一頓午飯，還能給您補貼..."我聽到小主人抽煙時特有的咂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