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靜消失了。
李巖是第二天早上才發(fā)現(xiàn)的??团P的床鋪整整齊齊,她的行李箱少了一個,衣柜空了一小半。沒有留言,沒有短信,電話關(guān)機(jī)。
他站在空蕩蕩的客臥中央,環(huán)視了一圈。空氣里似乎還殘留著她常用的那款香水味,很淡,卻固執(zhí)地鉆入鼻腔。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像結(jié)了冰的湖面,平靜得可怕。他轉(zhuǎn)身回到書房,打開電腦,手指在鍵盤上飛快地敲擊了幾下,調(diào)出一個復(fù)雜的界面。屏幕上,一個代表手機(jī)信號的紅色光點,在地圖上某個位置微弱地閃爍著。
他的目光在那個光點上停留了幾秒,眼神沒有絲毫波動。然后,他關(guān)掉了界面,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開始處理工作郵件。
三天后,陳靜回來了。不是一個人回來的。
她攙扶著一個頭發(fā)花白、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舊棉襖、滿臉皺紋和愁苦的老婦人。老婦人手里緊緊攥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印著化肥廣告的破舊尼龍袋,渾濁的眼睛里滿是小心翼翼和一種近乎卑微的討好。她是趙明軒的母親,一個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nóng)村婦女。
“李…李老板…”趙母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鄉(xiāng)音和難以掩飾的顫抖,她局促不安地站在裝修奢華的客廳里,手腳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眼神躲閃著不敢看李巖那張冷硬的臉,“軒娃子…他…他不是東西!他喝多了馬尿就不知道姓啥了!他冒犯了您媳婦兒,他該死!該打!” 她說著,情緒激動起來,揚(yáng)起干枯的手,作勢要打自己耳光,“我替他給您賠罪!給您媳婦兒賠罪!”
陳靜一把拉住她的手,眼圈瞬間紅了:“阿姨!別這樣!”
趙母反手緊緊抓住陳靜的手腕,力氣大得出奇,渾濁的眼睛里涌出淚水:“閨女啊!是軒娃子對不住你??!可…可…你看在阿姨老臉這張老臉的份上…看在他爹癱在炕上,家里就指著他這點出息的份上…求求您…求求您家李老板…高抬貴手吧!那晚…那晚凍得他差點沒了啊!落下病根子了!再…再折騰一回,他真就活不成了啊!” 她說著,噗通一聲,竟朝著李巖的方向跪了下來!
陳靜驚叫一聲,也跟著跪下去,死死抱住趙母,眼淚奪眶而出:“阿姨!您快起來!快起來??!”
李巖依舊站在書房門口,冷眼看著客廳里這突如其來、撕心裂肺的一幕。趙母那卑微到塵埃里的哭求,陳靜滿臉的淚水和哀求的眼神,在他眼中似乎激不起半點漣漪。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靜得像在看一場拙劣的苦情戲。
趙母掙脫陳靜,匍匐著往前蹭了兩步,把那個破舊的尼龍袋推到李巖腳邊,袋子口敞開著,露出里面一捆捆用橡皮筋扎好的、新舊不一的零錢,還有一小堆皺巴巴的毛票和硬幣。
“李老板…這…這是家里湊的…三萬塊錢…不多…是我們家所有的家底了…求您…求您放過軒娃子吧!他以后再也不敢了!我讓他給您磕頭!給您當(dāng)牛做馬都行!” 趙母的頭重重地磕在冰涼堅硬的地板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陳靜的心也跟著那磕頭聲一下下抽緊,痛得無法呼吸。她抬起頭,淚眼婆娑地望著李巖,聲音嘶?。骸袄顜r…求你了…你看在阿姨這么大年紀(jì)…看在趙明軒已經(jīng)得到教訓(xùn)的份上…收手吧…好不好?所有的錯都是我的!你要恨就恨我!沖我來!別折磨他們了…”
李巖的目光終于從地上的尼龍袋和磕頭的老婦人身上移開,落在了陳靜那張滿是淚痕、寫滿痛苦和哀求的臉上。他的眼神依舊深不見底,冰冷一片。他微微歪了歪頭,似乎在認(rèn)真審視著她的痛苦。
客廳里只剩下趙母壓抑的啜泣聲和陳靜沉重的呼吸聲。空氣凝固得像一塊冰。
過了仿佛一個世紀(jì)那么久,李巖終于動了。他邁開腳步,皮鞋踩在光潔的地板上,發(fā)出清晰的聲響。他沒有走向跪在地上的兩人,而是徑直走向客廳角落的吧臺。
他慢條斯理地拿出一個晶瑩剔透的水晶杯,打開一瓶昂貴的礦泉水,倒了半杯。清澈的水在杯子里微微晃動。
然后,他拿著那杯水,走到趙母面前。趙母抬起頭,渾濁的眼睛里瞬間燃起一絲微弱的希望。
李巖俯視著她,眼神平靜無波。他緩緩地、將手中的水杯傾斜。
嘩啦——
冰涼的水,兜頭澆在了趙母花白的頭發(fā)上,順著她溝壑縱橫的臉頰流下,打濕了她破舊的棉襖前襟。
趙母整個人都僵住了,像一尊瞬間被凍結(jié)的雕塑。那點微弱的希望之光在她眼中徹底熄滅,只剩下死灰般的絕望和巨大的羞辱。
“?。 标愳o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尖叫,猛地?fù)溥^去抱住渾身濕透、瑟瑟發(fā)抖的趙母,難以置信地抬頭看向李巖,眼神里充滿了驚駭和憤怒:“李巖!你干什么!”
李巖隨手將空了的水杯放在旁邊的茶幾上,發(fā)出清脆的磕碰聲。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地上抱成一團(tuán)、狼狽不堪的兩人,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像淬了毒的寒冰。
“帶著你的錢,”他的聲音不高,卻像冰錐一樣刺骨,字字清晰,“還有你的人,”他目光掃過陳靜,“滾出去?!?/p>
說完,他不再看她們一眼,轉(zhuǎn)身,邁著平穩(wěn)的步伐,走回了書房。
咔噠。
書房門被輕輕關(guān)上,落鎖的聲音隔絕了客廳里所有的狼狽、哭求和絕望。
陳靜抱著渾身濕透、失魂落魄的趙母,感受著她身體劇烈的顫抖和冰涼的體溫,聽著書房里隱約傳來的、毫無感情的鍵盤敲擊聲,只覺得一股滅頂?shù)暮夂徒^望瞬間將她吞噬。她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哀求,所有的尊嚴(yán),連同趙母那卑微的乞求和微薄的家底,在李巖絕對冰冷的意志面前,都被那杯水澆得粉碎,一文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