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牢關(guān)那驚天動地的一戰(zhàn),如同盛夏的雷霆,瞬間劈開了籠罩中原的沉沉戰(zhàn)云。
竇建德十萬大軍灰飛煙滅,其本人被押解長安;洛陽城頭絕望的白幡,
則宣告了王世充困獸之斗的終結(jié)。當(dāng)世民凱旋的旌旗遮蔽長安城外的原野,
當(dāng)王世充、竇建德這對曾經(jīng)叱咤風(fēng)云的梟雄,如同斗敗的公雞般被押解至太極宮前,
匍匐在冰冷的金磚之上時,朝野震動,萬民歡騰!秦王李世民的威名,
達(dá)到了前所未有的巔峰!“天策上將”的榮銜,“陜東道大行臺”的權(quán)柄,
開府置官屬的殊榮……一時間,天策府人才薈萃,謀臣如雨,猛將如云,鋒芒之盛,
幾乎蓋過了這煌煌帝闕本身。勝利的榮光之下,陰影卻在無聲滋長。長安城,
這座新生的帝國心臟,在表面的歌舞升平之下,涌動著令人不安的暗流。武德殿的御案之上,
彈劾秦王的奏章,如同秋日的落葉,漸漸堆積起來?!扒赝跆觳吒?,僭越禮制,私蓄甲兵,
其心叵測!” “秦王功高震主,交結(jié)豪強,關(guān)東只知有秦王,不知有陛下!
” “太子仁厚,然屢受秦王部屬輕慢,長此以往,恐非國家之?!?“齊王元吉,
素與太子親厚,近日與東宮往來甚密……”裴寂、蕭瑀等老臣,或憂心忡忡,或意有所指,
將這些奏疏小心翼翼地呈遞上來。每一次翻閱,指尖都仿佛觸到冰冷的霜刃。世民,
我的次子,他身上的光芒太過耀眼,也太過灼熱。那虎牢關(guān)下摧枯拉朽的玄甲鐵騎,
那洛陽城頭飄揚的“秦”字大旗,那天下英雄競相投效的天策府……這一切,
如同一座無形的大山,壓在了太子建成的頭頂,也壓在了我這帝王的寶座之上。朝堂之上,
文武百官的目光,越來越多地投向那位戰(zhàn)無不勝的秦王,那目光中,有敬畏,有依附,
更有一種對未來的……押注。而建成,我的長子,他坐在太子之位上,
承受著這份日益沉重的壓力。我能感受到他的焦慮,他的不甘,
以及那被至親兄弟光芒籠罩下的陰郁。他恪守儲君本分,處理政務(wù)也算勤勉,
然則性情寬厚有余,果決不足,更無世民那等沙場淬煉出的懾人鋒芒與龐大班底。
他開始更緊密地依靠齊王元吉——那個性情暴戾、野心勃勃的四子。元吉對世民的嫉恨,
早已是公開的秘密。東宮與齊王府之間,走動日益頻繁,
一股針對天策府的、帶著寒意的力量,正在悄然凝聚。勸諫,提醒,甚至申斥。
我試圖在兒子們之間維系那脆弱的平衡。在朝堂上,我嚴(yán)厲申飭那些攻訐秦王的言官,
維護世民的威嚴(yán);私下里,也曾將建成、世民召至武德殿,痛陳手足相殘之禍,
甚至流下痛心的淚水。世民跪地陳情,言必稱忠心;建成亦是涕泣叩首,
指天發(fā)誓絕無相害之心。然而,裂痕一旦產(chǎn)生,言語便如風(fēng)中飄絮,無力彌合。
猜忌如同藤蔓,在權(quán)力與野心的滋養(yǎng)下,瘋狂地纏繞著李氏皇族的血脈。
天策府與東宮之間的明爭暗斗,從朝堂延伸到市井,從軍權(quán)滲透到宮闈。雙方廣布耳目,
相互傾軋,每一次小小的摩擦,都可能演變成一場軒然大波。長安的空氣,日漸凝重,
仿佛暴風(fēng)雨來臨前那令人窒息的沉悶。武德九年,六月初三。一個看似尋常的夏日清晨。
太極宮深處,太液池(亦稱海池)畔。昨夜一場小雨,洗去了些許暑氣,池面水汽氤氳,
凝結(jié)成薄紗般的晨霧,緩緩流淌在雕欄玉砌之間。碧綠的荷葉鋪展,點綴著初綻的粉荷,
幾只水鳥在霧氣中掠過,留下一圈圈漣漪。本該是靜謐安寧的景象。我屏退了大部分侍從,
只留裴寂等兩三個心腹老臣相伴,乘一葉小舟,緩緩蕩向池心。槳櫓撥動清澈的池水,
發(fā)出單調(diào)而空洞的“嘩啦……嘩啦……”聲,在這過分安靜的清晨里,顯得格外清晰,
甚至有些刺耳。水面倒映著灰蒙蒙的天空,
也倒映著我鬢角愈發(fā)明顯的霜色和眉宇間揮之不去的沉郁?!氨菹?,
”裴寂的聲音自身后響起,帶著一絲刻意放低的恭敬,卻難掩其中不易察覺的緊繃,
“晨霧清涼,泛舟片刻,或可稍解煩憂?!睙n?何止煩憂。昨夜輾轉(zhuǎn)難眠,
心頭那沉甸甸的預(yù)感,如同巨石壓胸。建成密奏,言世民近日在天策府頻繁召集心腹將佐,
形跡可疑;而世民亦遣人入宮,泣血陳情,
言太子與齊王欲借昆明池餞行之機設(shè)伏加害……兩邊言辭鑿鑿,針鋒相對。手心手背,
皆是血肉,卻又似寒冰與烙鐵,灼得人心焦如焚。
我令他們明日(六月初四)兄弟三人同至太極宮,當(dāng)面對質(zhì),由朕親自裁斷!這池水,
冰涼徹骨,卻澆不滅心頭的燥熱。我望著水面破碎又重圓的倒影,默然無語。
只希望這池水的寧靜,能暫時撫平那即將到來的驚濤駭浪。槳聲依舊,單調(diào)地重復(fù)著。突然!
“鐺——!”一聲極其輕微、卻異常尖銳的金鐵交鳴之聲,如同冰針刺破薄紗,
自遙遠(yuǎn)的北方宮門方向傳來!雖然隔著重重殿宇和彌漫的晨霧,聽不真切,但那聲音的質(zhì)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