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囂，如同退潮的海水，被厚重的新房門板隔絕在外，只留下一點沉悶的、令人窒息的余音在空氣中震顫，最終徹底歸于死寂。
新房內(nèi)，紅燭高燒。
粗如兒臂的龍鳳喜燭插在鎏金的燭臺上，燭淚無聲地滑落，堆積成奇形怪狀的暗紅色小山，如同凝固的傷口。燭火跳躍著，將滿室刺目的紅——紅帳、紅被、紅桌圍——映照得更加濃烈、粘稠，散發(fā)著一種令人頭暈?zāi)垦５呐?，甜膩得如同腐爛的果實。
這喜慶的紅，落在蕭灼眼中，只覺刺眼，令人作嘔。
她站在鋪著大紅鴛鴦錦被的婚床前幾步遠，背對著房門，也背對著那個坐在床沿、依舊頂著厚重紅蓋頭的身影。身上那套特制的暗紅鱗甲在燭光下泛著冷硬的幽光，與滿室的暖紅格格不入，如同誤闖入溫柔鄉(xiāng)的冰冷兵器。沉重的軍靴踩在猩紅的地毯上，悄無聲息。
空氣沉滯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濃烈的暖香，混雜著蕭灼身上尚未散盡的、從宴席上帶來的酒氣，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屬于金屬和皮革的冰冷味道，形成一種詭異而令人窒息的氣息。
她甚至能聽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聲響，如同沉悶的鼓點，撞擊著耳膜。白日里太極殿上的血腥、戶部糧倉前的對峙、滿堂賓客虛偽的笑臉、女帝那深不可測的寬容笑意……還有此刻，這死寂新房中無聲的屈辱，如同無數(shù)條冰冷的毒蛇，纏繞著她的心臟，越收越緊。
殺意，冰冷的、純粹的殺意，在沉寂的心湖深處翻涌。那頂紅蓋頭下，就是夏傾。女帝的棋子，羞辱她的工具，一個被硬塞進她生命里的廢物！一個活生生的、時刻提醒她所受屈辱的象征！
指節(jié)在烏金護腕下繃緊，發(fā)出細微的“咔”聲。袖中那柄冰冷的烏金短匕，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心緒，散發(fā)著絲絲縷縷的寒意。
她需要一個宣泄口。一個徹底碾碎這屈辱的方式。
蕭灼緩緩轉(zhuǎn)過身。
動作帶著一種刻意的沉重和壓迫感。冰冷的視線如同實質(zhì)的刀鋒，穿透搖曳的燭光，狠狠釘在床沿那個靜坐不動、被紅蓋頭完全籠罩的身影上。
夏傾似乎感受到了那目光中的冰冷重量，身體幾不可察地瑟縮了一下，交疊放在膝上的雙手，指節(jié)用力地絞緊了華貴卻累贅的喜服衣料。
這細微的反應(yīng)，如同投入油鍋的火星，瞬間點燃了蕭灼胸腔里積壓的、混雜著酒意的暴怒！
“呵……”
一聲短促冰冷的嗤笑，從蕭灼喉間溢出。她邁開腳步，沉重的軍靴踏在柔軟的地毯上，卻發(fā)出如同擂鼓般的悶響，一步一步，走向那張鋪滿刺目紅色的婚床。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某種緊繃的弦上，空氣隨之震顫。
她在床前三尺處站定。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陰影，將那頂紅蓋頭連同下面單薄的身形完全籠罩。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燭火燃燒的噼啪聲和蕭灼粗重壓抑的呼吸聲。
“寧王……殿下？” 蕭灼的聲音響起，沙啞低沉，帶著濃重的酒氣和毫不掩飾的、淬了冰的嘲諷。那稱呼從她齒縫里擠出，充滿了極致的輕蔑和羞辱意味。
蓋頭下的人影沒有任何回應(yīng)，只是絞緊衣料的手指關(guān)節(jié)更顯蒼白。
“怎么？” 蕭灼微微傾身，如同猛獸審視著爪下瑟瑟發(fā)抖的獵物，聲音里的諷刺越發(fā)尖銳，“到了本將軍的臥榻之側(cè)，殿下反倒……羞于見人了？”
她看著那頂紋絲不動的紅蓋頭，看著那下面依舊維持著畏縮姿態(tài)的身影，白日里流觴水榭打翻茶盞的笨拙、太極殿上女帝的算計、滿堂賓客的鄙夷目光……所有的屈辱和憤怒如同沸騰的巖漿，終于沖垮了最后一絲理智的堤壩！
“還是說……” 蕭灼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被酒精和怒火灼燒后的嘶啞和暴戾，“殿下覺得，頂著這層遮羞布，就能掩蓋你是個徹頭徹尾的……廢！物！這個事實？！”
最后一個字，如同炸雷，裹挾著滔天的怒意和冰冷的殺機，狠狠砸在新房死寂的空氣里！
話音落下的瞬間，蕭灼猛地伸出手！
那只手，骨節(jié)分明，帶著常年握劍磨出的薄繭，在燭光下劃過一道凌厲的弧線，帶著一股沛然莫御的勁風和毫不掩飾的、摧毀一切的暴怒，精準地、兇狠地抓向那頂象征著“禮制”和“羞辱”的厚重紅蓋頭！
她要撕碎它！
撕碎這虛偽的儀式！
撕碎強加給她的屈辱！
撕碎眼前這個礙眼的廢物！
動作快如閃電！帶著戰(zhàn)場上斬將奪旗的決絕！指尖甚至帶起了尖銳的破空之聲！
紅綢在指風下劇烈地波動！
就在指尖即將觸碰到蓋頭邊緣的剎那——
“將軍！不可——！??！”
一聲凄厲到幾乎撕裂喉嚨、帶著無盡絕望和驚惶的嘶吼，如同平地驚雷，猛地從新房的雕花木窗外炸響！
是謝凜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