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冬天很冷,元宵過后,日間氣溫突然驟降到零下。
早上窗外天空灰蒙蒙的,姜夏穿戴整齊準備出門,室友李亞楠迷蒙著雙眼從房間出來,提醒她:“你至少涂點口紅吧?!?/p>
姜夏在門口穿衣鏡中照了照,嘴唇起了干皮,聽話的去找化妝包,“今天再被拒,我就去送外賣?!?/p>
李亞楠帶著起床氣:“你寧愿去送外賣也不愿意跟著我干,看不起銷售?” 姜夏揉開淡粉色的潤唇膏:“我木訥無趣不會說話,會拖你的大腿?!?/p>
李亞楠聽膩了,窩進沙發(fā)瞇起眼睛:“祝你今天面試成功!”
姜夏:“借您吉言!”
涂好口紅,她掏出眉刀修了修眉,怎奈手藝技術(shù)不佳,修壞了一塊,把李亞楠抓起來幫她補好眉型,氣色好了許多。出門坐地鐵,路上寒風裹挾著寒氣直往衣服里灌,凍得她有點懷念從前在中東工地烈焰般的氣候。
姜夏大學學的阿拉伯語,算是比較冷門的專業(yè),畢業(yè)時她被校招進了一家大型建設(shè)公司,在中東項目部當了半年翻譯,年前辭職來京北重新找工作。
今天姜夏去面試的職位是行政助理,不算專業(yè)對口,薪資也不如她上一份工作,但對她這個失業(yè)的職場半新人來說,大科技公司的正式崗位,也是一個不錯的機會。
原本朋友給她內(nèi)推的法務部翻譯崗,年前經(jīng)歷兩輪面試,但一直沒有收到offer,她以為被刷了,不想昨天接到HR 電話,告訴她法務部第一季度的招聘名額已經(jīng)滿員,問她考不考慮其它崗位,有一個項目部缺行政助理。
她想也沒想就答應了,這個時期好工作不好找,有工作就有希望,總好過每天悶在屋子里焦慮的刷招聘信息。
正值早高峰,地鐵每一個上下口都站滿了人,幾個穿著紅色志愿者馬甲的大爺大媽在地鐵里來回維持秩序。
一陣冷冽的轟鳴聲,列車進站,人流迅速往車門口涌,姜夏看車廂里早裝滿了人,她滯住了往前的腳步。
一旁的志愿者大媽喊“先下后上!先下后上!”,可車門打開,哪有人下,全是趕著上班的麻木面孔。
等到第三趟,姜夏仍然沒擠上去,她看了看時間,已經(jīng)過了八點,人群沒有絲毫減少的跡象。
第四趟列車打開車門,她深呼吸一口氣,學著前面女生的姿勢,把包拉到胸前,雙手環(huán)抱住,悶頭往車上擠。
可畢竟沒經(jīng)歷過京北的早高峰,功力不足,她被人潮翻涌到車門一角,等待關(guān)門的喘息間她側(cè)頭看,穿著厚羽絨服的身子一大半落在門外。
這件羽絨服是她來京北剛買的,才穿兩個月,夾壞心疼,她嘆著氣從車上退下來。
志愿者大媽走過來,吼她:“你干嘛下來?不著急上班?”
姜夏臉有點紅:“要卡門了。”
大媽指著車廂,“你只管上去!”
迫于大媽的強勢篤定,姜夏暗呼一口氣,站回她剛剛的位置。
“滴滴~”地鐵關(guān)門提示,一雙有力的手迅速按著姜夏的肩頭,不容反抗地把她往里推了一把。
下一秒地鐵門緊緊巴巴的合上。
地鐵繼續(xù)前行,姜夏感覺轉(zhuǎn)頭都困難了,可擠在她旁邊的人,仍然能在一絲空隙中找到刷手機的姿勢。
下一站,姜夏被人潮沖出車廂。
但很快,再被另一個志愿者大爺推進去......
可幸,只有六站。
結(jié)結(jié)實實擠到目的站,走出地鐵口,她拍了拍身上后背上還縮著的羽絨塊,看來便宜真沒好貨,這件三百塊的羽絨服指定不是商家說的90%絨子含量。
時至八點二十,姜夏打開地圖查了查,距離面試地點還有兩公里,她掃了一輛小黃車。
早高峰人潮涌動,車道和人行道都不夠用,姜夏小心翼翼的踩著小黃車,進度比走路快不了多少。
在一個路口,紅燈轉(zhuǎn)綠燈,電動車、自行車和行人紛紛加快速度過斑馬線,姜夏一腳踩實踏板,一腳尖點地,小心的避開迎面涌過來的車和行人。
但她的小心并不能削弱不住別人過馬路的急切心情,前后不斷響著催促的車鈴聲。一臺電動車突然從對面斜插過來,姜夏立刻雙腳點地,停車讓她先走,哪知后面沖上來一輛剎車不及時的小黃車,撞到電動車的后身,電動車頓時翻倒在地。
姜夏的車頭被電動車碰到,她不常騎車躲避不及,也踉踉蹌蹌的摔了下去。
所幸她穿的多,摔得不疼,緩了緩,她便從地上坐起身。
從電動車上摔下來的也是一個女人,戴著頭盔,看不出年紀,她似乎也沒什么事,已經(jīng)在地上撿散落的物品。
有路人過來幫起扶電動車,姜夏怕遲到,沒敢多耽誤,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塵,撿起包準備繼續(xù)過馬路。
哪知她重新騎上車,頭盔女突然怒吼:“你站??!”
姜夏不明所以。
“一大早的,真晦氣!”頭盔女從地上撿起后視鏡殘骸,“后視鏡折了一個,你得賠我!”
“不是我撞的?!彼彩潜蛔驳沟哪且粋€,沒有理由賠償她。
可環(huán)顧四周,人行紅燈又轉(zhuǎn)綠燈,行人和車又轉(zhuǎn)換了一波,剛剛沖撞過來的的小黃車已經(jīng)不知所蹤。
“再說,是你先從對面橫插過來的...”她試著理論,“你騎電動車,應該主動減速讓行的?!?/p>
“你騎自行車你就有理嗎?誰規(guī)定電動車就得讓自行車?”頭盔女揮舞著后視鏡跟她爭論,“你們這種小姑娘,從來沒輕沒重,自行車騎的起飛,不看路不看人,撞了人想耍賴,沒門!我過的馬路比你們走的路都多,你今天別想跑!不賠償我跟你沒完!”
“剛剛不是我撞的你,你怎么不講理......”頭盔女嗓門很大,姜夏向來嘴笨,兩人氣勢懸殊很大,她臉漲的通紅。
“誰不講理!”中年女人暴躁起來,“我公司就在那邊,八點半上班,過馬路就能打上班卡,被你這么一耽誤,我今天算遲到,我公司規(guī)定遲到罰二百,這二百你也得陪我。”
“真不是我撞你!”姜夏繼續(xù)申辯。
“就是你!就是你!騎個破黃車亂撞!別瞪著大眼珠子裝無辜,你不賠我別想走!”
頭盔女過來扯住姜夏的胳膊,防止她逃跑,姜夏氣急,這人是賴上她了,“我沒有撞你,請你講點理,不然我們?nèi)フ揖??!?/p>
“就是你撞的,我不瞎?!?/p>
“不是我...”
車道被堵了好一會,一個男人從最前面的車里出來,“大媽,我們都趕著時間呢,別訛人小姑娘了,我車上有行車記錄儀,剛剛都拍下來了,不是人小姑娘撞的你,你想看看嗎?”
“大媽”兩個字犯了頭盔女的忌諱,她火力全開:“你特么你特么你特么!你特么才是大媽!開車了不起!你媽沒教過你別多管閑事!還是你吃飽了撐的,要出來放屁!
男人西裝革履,領(lǐng)帶系得一絲不茍,怎么看也不像是愛看熱鬧管閑事的人。
“你吃屎了吧,嘴巴臭氣熏天!人老珠黃的了,一大早出來晃悠什么?趕著出來找熱乎屎吃嗎?”
男人一張嘴,話更難聽。
“賤人!你媽天天早上吃屎生出你這種玩意嗎?”頭盔女氣的跳腳,抄起摔折的后視鏡往男人身上砸,“人模狗樣的東西,老娘砸爛你的臭嘴?!?/p>
“嚯,這特么是個老瘋婆子!”男人不屑得譏笑。
后視鏡沒落到男人身上,男女身高和力氣不在一個量級,他揮手就拍掉了頭盔女手上的破后視鏡,女人不甘心,直接用戴著頭盔的腦袋去撞男人,男人靈活的往旁邊躲開,她直沖到男人的車前蓋,撞得自己懵了兩分鐘......,頭盔女見男人毫發(fā)未損,吃虧的全是她自己,索性坐在地上大哭。
“你們欺負人!你們是一伙的!我被你們撞了!我頭疼!我腿疼!我胸口疼!快來人?。〗o我評評理!”
馬路上堵的更嚴實了......
姜夏處在火力正中間,被頭盔女哭鬧得腦袋發(fā)脹,出門沒看黃歷,遇見這么個橫禍。
沒多久附近交警趕過來疏散交通,隨后一個民警也到了,調(diào)出監(jiān)控查清大概狀況,就把仍然哭鬧不止的頭盔女塞進警車。頭盔女坐上警車瞬間老實,姜夏找小黃車時,聽見警察問訊頭盔女的基本信息,41歲,未婚。難怪被“大媽”這種詞點了火。
一臺黑車滑過來,車窗大開,前面駕駛位上的是剛剛幫她吵架的男人,他轉(zhuǎn)過臉,“小姑娘,出門在外可說話不要軟綿綿?!?/p>
“嗯......”
軟綿綿,什么軟綿綿?
很快她明白指她剛剛跟頭盔女的對峙。
姜夏耳根迅速泛紅,可不軟綿綿的嘛,她剛剛腦子都抽住了,吵架她實在不在行,他那么些臟話不在她的詞典里。
車后座上還有一個男人,姜夏看不清他表情,但他吐著煙圈,腳踢前面駕駛座靠背的動作,露著明顯的不耐和鄙夷。
一大早,心情堵的嚴嚴實實......
八點五十,姜夏來到郵件通知的面試地點,石榴科技總部大樓。
正是上班高峰期,大樓電梯廳排著長長的等電梯上班的員工。通往電梯廳處設(shè)置了幾道刷卡閘機,最邊上的閘機上放著一個“面試通道”的牌子,通道外已經(jīng)排了十來個人,姜夏自覺跟上去排在最后面。
前面一個穿著西裝制服的高瘦保安拿著名冊,正在一個個核對面試者姓名和部門,確認無誤后,讓人簽到領(lǐng)臨時工牌。
輪到姜夏,她報出名字和樓層,“姜夏,七樓。”
保安在冊子上找了一遍,面無表情的說:“今天的面試名單上沒有你?!?/p>
“怎么會?”
“沒有就是沒有?!北0灿衷趦宰由蠏吡艘槐?。
“生姜的姜,夏天的夏。”姜夏納悶,她踮起腳,想自己找找看。
“我識字!”保安閃手,將冊子合上。
“怎么...會沒有呢?”她臉開始泛紅,低頭點開手機,把面試通知給保安看,“這是我的面試通知,時間和地點沒有錯呢?!?/p>
“不要問我?名單上沒有你,你就不能進去。”保安的語氣和他的動作一樣,沒有一點溫度。
“.......”姜夏低頭找面試聯(lián)系人的電話號碼。
“不要站在這里擋道?!北0驳秃?。
“哦....”姜夏趕緊退到一邊。
找到通知上聯(lián)系人的電話,正要撥過去,一個電話打進來,她接起來,一個脆爽的女聲開門見山:“你好,我是林越,路上堵車,九點到不了公司,大概要晚半小時,你到了的話在一樓咖啡吧等我,一會請你喝咖啡。”
“好的,您開車注意安全?!苯亩Y貌的答復。
“好嘞,一會見!” 掛上電話,姜夏看了眼時間,九點整,這個面試官還挺守時。
姜夏找到咖啡吧,她不好意思白白占著位置,點了一杯熱美式。
等咖啡的時候經(jīng)服務員提醒,她才發(fā)現(xiàn)羽絨服后面破了一個口子,地鐵上擠的還是撞車摔得,無從考證。
她脫下羽絨服,扒開口子往里看了看,絲綿里摻著一些帶梗得羽絨,果然,便宜沒好貨。
可惜了,工作還沒落定,三百塊的羽絨服先報廢。
一大早盡是衰事,是不是預示什么?
呸呸呸.....不能這樣想,不能給自己先設(shè)定結(jié)局。
一杯熱美式38塊,是餐單上最便宜的咖啡,姜夏心疼錢,但又喝不慣,只好捧在手中當暖手寶,擠壓出一點38塊的殘余價值。
她望著落地窗默記從網(wǎng)上查的行政崗面試要點,沒注意到一輛黑車已經(jīng)停在窗外的臨時車位,后座的車窗敞著,一個男人在里面悠悠的吞云吐霧。
幾分鐘后,男人滅掉煙蒂,推門下車,落地窗里的人睜著大眼似乎一直在盯著他看。
他抄手走近幾步,與那雙清澈的眼眸對峙......
數(shù)秒后,他輕嗤一聲,“呆雞仔”,甩上車門,快速往樓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