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銀行大樓的慘烈搏殺，如同一個巨大的血肉漩渦，瘋狂吞噬著雙方的生命。
營長磊振親自帶著營部最后的文職人員、炊事兵甚至輕傷員，沖到了一樓最危急的南側(cè)缺口處。
這里，教導總隊二連的陣地已經(jīng)搖搖欲墜。
連長陣亡，副連長重傷昏迷，僅剩的幾十名士兵和民兵被日軍的坦克和火焰噴射器死死壓制在一個狹小的區(qū)域內(nèi)，傷亡慘重。
“弟兄們！教導總隊！死戰(zhàn)不退！”磊振端著一支花機關MP18沖鋒槍，怒吼著沖入戰(zhàn)團！他的加入如同強心劑，瞬間穩(wěn)住了瀕臨崩潰的防線！士兵們看到營長親自頂在最前面，士氣大振！
“轟！”一輛日軍坦克的炮口噴出火光，將一處沙包掩體炸飛！火焰噴射器噴出的長長火龍，舔舐著大樓的墻壁和窗口，將躲閃不及的幾名士兵燒成火人！
“狗日的！”磊振目眥欲裂，“火箭筒！燃燒瓶！給我干掉那個噴火的！”
幾個士兵悍不畏死地抱著燃燒瓶和僅剩的一具繳獲的日制改裝發(fā)射集束手榴彈八九式擲彈筒沖了上去！
在付出兩人被機槍掃倒的代價后，一枚冒著煙的集束手榴彈被塞進了火焰噴射器操作手藏身的掩體！
“轟——！”劇烈的爆炸將掩體連同里面的日軍一起掀上了天！火焰噴射器啞火了！
但磊振還未來得及喘息，一串密集的重機槍子彈掃射過來！他身邊的警衛(wèi)員猛地將他撲倒在地！
“噗噗噗！”警衛(wèi)員的身體被打成了篩子，溫熱的鮮血濺了磊振滿頭滿臉！
“小張——！”磊振發(fā)出一聲悲吼！他抬起頭，看見不遠處一座被日軍占據(jù)的臨街商鋪二樓窗口，一挺九二式重機槍正噴吐著火舌！
“干掉它！”磊振嘶吼著，抓起警衛(wèi)員掉落的沖鋒槍，對著窗口瘋狂掃射！子彈打在墻壁上，火星四濺，卻無法威脅到躲在厚實磚墻后面的日軍機槍手。
“營長！我去！”一個滿臉稚氣、看起來只有十七八歲的傳令兵王栓柱嘶啞著喊道。他懷里抱著兩個碩大的燃燒瓶！
“栓柱！回來！”磊振急得大喊！
但王栓柱已經(jīng)像頭小豹子一樣沖了出去！
他利用廢墟和尸體作為掩護，在彈雨中蛇形機動！子彈嗖嗖地從他身邊掠過，打在地上濺起泥土！他奇跡般地沖到了商鋪樓下！
“小鬼子！去死吧——！”王栓柱用盡全力，將兩個燃燒瓶狠狠砸向二樓那個噴射火舌的窗口！
“轟！轟！”兩團巨大的火球在窗口爆開！烈焰瞬間吞噬了窗口！重機槍的咆哮戛然而止！里面?zhèn)鱽砣哲娖鄥柕膽K嚎！
“好樣的！栓柱！”陣地上爆發(fā)出歡呼！
然而，歡呼聲未落，一枚從側(cè)面射來的擲彈筒榴彈，帶著凄厲的尖嘯，精準地落在了王栓柱藏身的瓦礫堆后！
“轟——！”
煙塵彌漫！王栓柱瘦小的身影被爆炸的氣浪高高拋起，又重重摔落在地，一動不動。
“栓柱——！”磊振目眥欲裂！巨大的悲痛和憤怒幾乎將他撕裂！他猛地站起身，不顧一切地想要沖過去！
“營長小心！”旁邊一個老兵猛地將他撲倒！
“噗噗噗！”一串子彈擦著他們的頭皮飛過！
磊振推開老兵，看著王栓柱那小小的、被硝煙覆蓋的軀體，又看著周圍浴血奮戰(zhàn)、不斷倒下的士兵，一股冰冷的絕望涌上心頭。缺口太大了！兵力太少了！日軍如同潮水，殺之不盡！
“團部！團部！我是磊振！缺口要失守了！請求增援！立刻增援！”磊振再次對著步話機嘶吼，聲音已經(jīng)帶著哭腔和最后的瘋狂！
這一次，步話機那頭沉默了足有十幾秒，才傳來一個沉重而陌生的聲音：“磊營長…我是教導副總隊長周真強…謝團長…謝團長在光華門督戰(zhàn)時…被鬼子迫擊炮…殉國了…”
轟！
如同晴天霹靂！磊振只覺得眼前一黑！團長…也犧牲了？！
“磊營長！現(xiàn)在由你…暫代一團團長職務！”周真強的聲音帶著巨大的悲痛和不容置疑的命令，“新街口不能丟！中央銀行大樓必須守住！援兵…我親自帶警衛(wèi)連過來！給我頂??！這是命令！”
“是…是！”磊振聲音嘶啞，幾乎說不出話。他放下步話機，看著周圍浴血奮戰(zhàn)的士兵，看著那如同地獄入口般的缺口，一股悲壯到極致的決絕涌遍全身。
他抹了一把臉上的血和淚，抓起一支沾滿血污的步槍，挺起刺刀，用盡全身力氣，發(fā)出最后的咆哮：
“教導總隊的弟兄們！團長殉國了！現(xiàn)在，我磊振！就是你們的團長！”
“我們沒有援兵！沒有退路！”
“身后就是南京！就是我們的父老鄉(xiāng)親！”
“今天！我磊振！與你們！同生共死！與中央銀行大樓！共存亡！”
“殺——?。?！”
“殺——！??！”殘存的教導總隊官兵和民兵，爆發(fā)出震天的怒吼！最后的預備隊也投入了戰(zhàn)斗！缺口處，爆發(fā)了更加慘烈的白刃戰(zhàn)！刺刀見紅，血肉橫飛！
每一個士兵都如同瘋魔，用生命捍衛(wèi)著腳下每一寸浸透鮮血的土地！
戰(zhàn)斗從清晨一直持續(xù)到黃昏。中央銀行大樓如同一個巨大的絞肉機，瘋狂地吞噬著生命。
日軍付出了近三個中隊約四百余人的慘重代價，大樓內(nèi)外日軍尸體堆積如山，被擊毀的坦克和裝甲車殘骸冒著黑煙。
而守軍教導總隊二營連同補充的民兵，近五百人，也幾乎傷亡殆盡！營長兼代團長磊振身中數(shù)彈，倒在指揮崗位上，壯烈殉國！
當最后一名日軍士兵被從大樓底層清理出去時，殘陽如血，映照著這片修羅場。硝煙尚未散去，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和焦糊味。
一個滿臉血污、軍裝破爛、胳膊上纏著滲血繃帶的士兵，踉蹌著走到大樓外臨時設立的指揮點。他正是那個傳令兵王栓柱！奇跡般地，他在那枚擲彈筒爆炸中只被震暈，并未傷及要害，醒來后又掙扎著投入了戰(zhàn)斗。
他茫然地看著周圍尸山血海的景象，看著那些熟悉或不熟悉的袍澤扭曲的尸體。他記得自己是奉磊營長的命令去團部求援的…
“你…你是王栓柱？”一個沙啞疲憊的聲音響起。教導副總隊長周真強，帶著僅存的幾十名警衛(wèi)連士兵，終于趕到了。他看著這個幸存的小兵，眼中充滿了血絲和巨大的悲痛。
“報告長官！傳令兵王栓柱！奉…奉磊營長命令，請求增援…”王栓柱機械地敬禮，聲音干澀。
周真強看著這個唯一活著的、從大樓血戰(zhàn)中走出來的士兵，至少是能站著的，又看著大樓內(nèi)外那慘烈到極致的景象，一個荒謬卻又悲壯到令人心碎的決定在他心中形成。他深吸一口氣，聲音沉重：
“磊振團長…殉國了?！?/p>
“教導總隊一團…現(xiàn)在…由你暫代營長職務?！?/p>
“收攏殘部…固守待援…守住…中央銀行大樓…”
王栓柱徹底懵了。他茫然地看著周真強，又茫然地看著自己沾滿血污的雙手。
營長？我？一個傳令兵？一天之內(nèi)，從士兵到班長，再到排長，再到連長…現(xiàn)在，竟然成了營長？！這晉升之路，每一步都踏著袍澤的尸骨和淋漓的鮮血！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一個字也發(fā)不出來。只有眼淚混合著臉上的血污，無聲地滾落。
他下意識地摸向胸口，那里有一個硬物——是磊振營長在最后沖鋒前，塞給他的一塊老舊的懷表，上面沾滿了營長的血。
周真強拍了拍他顫抖的肩膀，留下一個苦澀的眼神和幾十名同樣疲憊不堪的士兵，轉(zhuǎn)身走向了同樣如同地獄的下一處戰(zhàn)場。
王栓柱，王營長？茫然地站在原地，看著夕陽下那巍峨?yún)s傷痕累累、如同巨大墓碑般的中央銀行大樓。
大樓的陰影，將他和他身后那幾十個同樣茫然、疲憊、傷痕累累的士兵，徹底吞沒。
與此同時，在距離中央銀行大樓不遠的一處更為隱蔽的地下掩體——原金城銀行的地下金庫深處。
這里墻壁厚達一米，鋼筋混凝土結(jié)構(gòu)，堅固異常。
林默的臨時指揮所就設在這里。
空氣渾濁，只有幾盞馬燈和蠟燭提供著昏暗的光線。墻上掛著一張巨大的新街口區(qū)域巷戰(zhàn)詳圖。圖上，代表中央銀行大樓的標記周圍，布滿了代表激戰(zhàn)和失守區(qū)域的刺目紅叉。
一個參謀正用顫抖的手，將剛剛收到的、中央銀行大樓慘勝的消息標注在地圖上。
唐生智默默地看著，燭光將他疲憊而冷峻的側(cè)臉映照在冰冷的墻壁上。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劃過地圖上中央銀行大樓的位置，指尖沾染了代表鮮血的紅色顏料，在昏黃的燭光下，顯得格外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