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的燈光白得刺眼,像無數(shù)根冰冷的針,扎在周蔓的視網(wǎng)膜上。她想睜開眼,
眼皮卻重得像粘了膠水。耳邊全是儀器的聲音,“滴滴”的警報聲,“呼呼”的呼吸機聲,
還有護士走動的腳步聲,混雜在一起,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wǎng),把她困在中間。
身體像被扔進了冰窖,從骨頭縫里往外透著寒氣??捎袝r候又會突然一陣滾燙,
像是有火在血管里燒。她知道,這是并發(fā)癥來了。尿毒癥引發(fā)的多器官衰竭,醫(yī)生說,
情況很不樂觀。她能感覺到有人在碰她的手,很輕,是護士在給她測血壓。指尖的觸感冰涼,
像碰在一塊沒有溫度的石頭上?!把獕哼€是不穩(wěn)定?!弊o士的聲音隔著一層水膜傳來,
模糊不清,“心率也在降……通知家屬了嗎?”“通知了,說是在來的路上。
”另一個聲音回答。家屬。周蔓的意識像一片漂浮在水面的葉子,稍微清晰了一點。
是張桂蘭和周建國嗎?他們會來嗎?會像小時候那樣,守在她床邊,拉著她的手,
哭著喊她的名字嗎?還是……會像前幾天那樣,只關(guān)心她的房子賣了多少錢,
關(guān)心她的社保公積金還有多少余額?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
她想咳,卻發(fā)不出聲音,只能感覺到胸腔里一陣翻江倒海的疼,像是有什么東西碎了。
“病人心率下降!準備腎上腺素!”“快!呼吸機參數(shù)調(diào)整!”耳邊的聲音突然變得急促,
腳步聲響成一片。有人在按壓她的胸口,一下,又一下,震得她五臟六腑都快移了位。好疼。
她想告訴他們,別按了,讓她就這樣去吧。太累了。真的太累了。十年,像一場漫長的噩夢。
她像一頭被蒙住眼睛的驢,圍著“家庭”這個磨盤,不停地轉(zhuǎn),不停地拉,
把自己的血肉都磨成了粉末,喂飽了身邊的人,最后只剩下一具殘破的軀殼?,F(xiàn)在,
這具軀殼也快要散架了。或許,這樣結(jié)束,也挺好的。至少,不用再透析了,不用再吃藥了,
不用再看張桂蘭和周建國的臉色了,不用再被周強吸血了。意識又開始模糊,
像沉入了一片溫暖的海水。
小時候的畫面像泡泡一樣冒出來——張桂蘭把她凍得通紅的小手揣進自己懷里,
呵著氣說:“我家蔓蔓的手不能凍著?!敝芙▏阉茉诓弊由?,在村口的打谷場上跑,
她笑得像只快活的小鳥。周強把偷偷藏起來的糖塞給她,小聲說:“姐,這個給你吃,甜。
”那時候的日子,苦是苦,心里卻是暖的。什么時候開始變的呢?是從周強上大學,
家里開始不停地向她要錢開始?還是從老房拆遷,那筆本來說好給她當嫁妝的錢,
被悄無聲息地轉(zhuǎn)到周強賬戶開始?又或者,是從她查出尿毒癥,
張桂蘭那句“讓她透析去死”開始?記不清了。只知道,那些曾經(jīng)的溫暖,
早就被日復一日的索取和算計,消磨得一干二凈,只剩下冰冷的自私和麻木?!凹覍賮砹?。
”護士的聲音把她從混沌中拉回來一點。她感覺到病房門被推開,兩道熟悉的身影走了進來。
是張桂蘭和周建國。張桂蘭的聲音帶著哭腔,
卻聽不出多少真情實感:“我的蔓蔓啊……你怎么就病成這樣了……”周建國站在后面,
抽著煙,眉頭皺得緊緊的,不知道是在心疼女兒,還是在發(fā)愁接下來的麻煩。“醫(yī)生,
我女兒怎么樣了?”張桂蘭抓住一個路過的醫(yī)生,急切地問?!扒闆r很不樂觀。
”醫(yī)生的聲音很沉重,“多器官衰竭,我們正在盡力,但你們也要有心理準備。
”“心理準備?什么意思?”張桂蘭的聲音拔高了些,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就是……隨時可能……”醫(yī)生沒說完,但意思已經(jīng)很明顯了。
張桂蘭“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拍著大腿:“我的命怎么這么苦??!好不容易把孩子拉扯大,
還沒享幾天福,就要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了……”她哭得很大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