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星的心還在砰砰砰的瘋狂跳躍,剛剛她人生第一次追出去想問別人叫什么名字,卻只得到一個帶著點(diǎn)少年氣的、狡黠的、甚至……了然于心的笑。
那是六月末的午后,暑氣蒸騰。
階梯教室可以一個老舊吊扇發(fā)出嗡鳴,可怎么也蓋不住窗外無休無止的蟬噪。
林星站在講臺后,指尖冰涼,掌心卻一片滑膩的汗?jié)?。這是她入職光華大學(xué)一年來,第一次獨(dú)立監(jiān)考成人學(xué)位英語考試。
臺下黑壓壓一片腦袋,年齡跨度之大,讓她這個剛從畢業(yè)院校走向工作崗位的新手教師倍感壓力。交卷鈴尖銳地撕裂空氣,如同打開了潘多拉魔盒。
“老師!這兒!”
“老師,我的答題卡放哪兒?”
“老師,簽名簽?zāi)睦铮俊?/p>
試卷、答題卡、缺考登記單……各種帶著體溫和汗味的紙張被爭先恐后地塞到林星懷里。
她手忙腳亂地接,機(jī)械地摞,視線很快被搖搖欲墜的“紙山”擋住。
后背那件特意為監(jiān)考準(zhǔn)備的淺藍(lán)色襯衫,早已濕透,緊緊地黏在皮膚上,勾勒出她微微發(fā)僵的脊背線條。
就在她狼狽地用下巴壓住一疊歪斜的答題卡,伸長手臂去夠那個硬邦邦、棱角分明的牛皮紙試卷袋時,一個清朗的聲音穿透了嘈雜:
“老師,需要幫忙嗎?”
林星下意識抬頭,視線猝不及防地撞進(jìn)一片澄澈里。
講臺側(cè)前方,不知何時站著一個年輕男人。
很高,肩線平直開闊,簡單的白色棉質(zhì)T恤清爽得如同夏日涼風(fēng)。
他的臉……林星腦中瞬間空白,心跳卻狂亂不已。
那下頜線!方而利落,帶著一種近乎凌厲的青春銳氣,從耳根處干凈地折下來,像用最精準(zhǔn)的刀鋒在玉石上刻出的棱角。眉眼清秀,鼻梁挺直,皮膚在頂燈不算明亮的光線下,透出健康的潤澤感。
他微微垂著眼看她,眼神平靜,像初春深山里化開的雪水,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不,也許是錯覺。
“???”林星的聲音帶著一絲窘迫的干澀。她還沒完全反應(yīng)過來,那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已經(jīng)極其自然地伸過來,輕松抽走了她指間那個頑固的試卷袋。
動作流暢,甚至帶著點(diǎn)……熟稔?
“試卷封裝,騎縫章要壓著封條蓋才有效?!彼贿呎f,一邊極其順手地將林星懷里那堆搖搖欲墜的“小山”接過去大半,動作自然得像演練過無數(shù)次。
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蓋過了周圍的喧嘩,帶著一種少年人特有的清朗質(zhì)地,尾音卻又奇異地透著一絲沉穩(wěn)。
林星的心跳毫無預(yù)兆地漏跳了一拍。這氣質(zhì)……真的只是考生嗎?她心底劃過一絲微弱的疑惑,但下一秒就被他利落的動作和近在咫尺的氣息沖散了。
他騰出右手,拿起桌上那枚沉甸甸的紅色塑料印章,又拈起印泥盒里浸滿印油的方形海綿塊。
“你看,”他微微側(cè)身,給她讓出視線,修長的手指捏著印章邊緣,穩(wěn)穩(wěn)地落在試卷袋封條與袋口的騎縫處,用力按下,“這樣,章子一半在封條上,一半在袋子上,才算符合規(guī)范?!?/p>
他專注地示范著。就在他移動印章的瞬間,那微涼的指尖,極其短暫地、羽毛拂過般,輕輕蹭過了林星扶著試卷袋邊緣的手背。
一點(diǎn)細(xì)微的靜電感,倏地竄過皮膚,留下微麻的癢意,直抵心臟深處。
林星像被燙到,指尖猛地蜷縮,呼吸下意識屏住。
講臺上方吊扇的嗡鳴、考生們尚未散盡的喧嘩、窗外聒噪的蟬鳴……周遭所有的聲音瞬間被抽空。
世界驟然失聲,只剩下胸腔里那顆不爭氣的心臟,像被投入滾燙油鍋里的活魚,瘋狂地沖撞、蹦跳,沉重而急促的鼓點(diǎn)震得她耳膜嗡嗡作響。
一股陌生的、滾燙的熱流毫無章法地在四肢百骸里亂竄,臉頰更是火燒火燎。
他似乎全然未覺她的失態(tài),或者說,根本無暇在意。他垂著眼,專注于手上的動作。封條、印章、按壓……兩百份試卷,兩百個鮮紅的騎縫章。
整個過程,快得不可思議。仿佛只是幾個呼吸間,剛才還堆積如山的混亂戰(zhàn)場,已經(jīng)變得桌面空空,只剩下那幾個蓋著鮮紅印章的試卷袋,安靜地躺在那里,宣告著戰(zhàn)斗結(jié)束。
“好了,小林老師?!彼逼鹕?,把那疊封好的試卷袋往講臺中央推了推,動作隨意又自然。他甚至沒有再多看她一眼,只留下一個清雋的側(cè)臉輪廓,和一句輕描淡寫的“走了”。
林星愣住。
他叫她……“小林老師”?他認(rèn)識她?!
然而不等她細(xì)想,那抹白色的身影已經(jīng)干脆利落地轉(zhuǎn)身,融入了正在散去的人流。
走了?就這樣走了?連名字都不知道!
一股巨大的、莫名的沖動瞬間攫住了她。
“喂!同學(xué)!”林星脫口而出,聲音比自己預(yù)想的要尖利急促,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身體已經(jīng)先于意識行動,她幾乎是撞開了擋在面前的幾張課桌,踉蹌著追出教室門。
午后熾烈的陽光像熔化的金液,毫無遮攔地潑灑下來,刺得人睜不開眼。林星瞇起眼,急切地搜尋那個白色的身影。
找到了!
就在教學(xué)樓側(cè)門外的林蔭道盡頭。他正長腿一跨,動作瀟灑地騎上一輛線條硬朗、充滿力量感的黑色重型機(jī)車。引擎發(fā)出一聲低沉而暴躁的咆哮,瞬間打破了校園午后的寧靜。
“你叫什么名字——”林星提高音量,幾乎是喊了出來,聲音在空曠的路上顯得有些單薄而徒勞。
轟鳴聲驟然拔高,淹沒了她所有的尾音。
機(jī)車像一道蓄勢已久的黑色閃電,猛地向前竄出。就在他駛過林星視線的最后一瞬,他似乎側(cè)了下頭。
那個造型簡潔的黑色頭盔下,林星清晰地看到了一抹向上揚(yáng)起的弧度。
機(jī)車絕塵而去,只留下嗆人的尾氣和滾滾熱浪,以及一個在陽光下被無限拉長的、空落落的疑問,沉甸甸地砸在林星心底。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額角的汗珠滑下來,滴進(jìn)眼睛里,又澀又痛。后背的襯衫濕漉漉地緊貼著皮膚。手背上那點(diǎn)微涼的觸感,卻像烙印般灼熱。
“同學(xué)”臉上的那個笑容……還有那句“小林老師”……他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