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巍那條被婉拒的微信,像投入湖面的石子,短暫地激起了漣漪,隨后便沉入了冰冷的湖底。
林星沒有再收到他的追問或邀約,顧巍的頭像也再沒亮起過。
這份沉默,在林星看來,更像是某種心照不宣的退場,或是坐實了她“中央空調(diào)”的猜想。
酸澀、失望、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難堪,交織成一張無形的網(wǎng),將她困在年末的校園里。
唯一的慰藉是,寒假快到了!
這段時間,辦公室里的氛圍也肉眼可見地松弛下來。對于林星這個異鄉(xiāng)打工人來說,寒假不僅僅意味著休息,更意味著逃離。逃離這個讓她心緒煩亂、處處需要戴著面具的校園環(huán)境,逃離那個讓她心緒不寧的顧巍。
這天下午,幾個相熟的同事圍坐在一起,喝著熱茶,閑聊著寒假計劃和新年安排。話題自然而然地從旅行、美食,拐到了個人問題上。
“哎,小林啊,”說話的是同系的張老師,一位四十多歲、平時就有些愛打聽的男老師,他端著保溫杯,笑瞇瞇地看著林星,語氣帶著一種“過來人”的熟稔,“寒假回去,你爸媽肯定又要催你找對象了吧?”
林星心里咯噔一下,臉上維持著禮貌的微笑:“還好啦,他們比較開明。”
“開明歸開明,當父母的哪有不著急的?”旁邊教文學的王姐立刻接話,她一向以“熱心”著稱,尤其愛操心年輕人的終身大事,“小林啊,你看你條件多好,人漂亮,工作又穩(wěn)定,就是太挑了!眼光要放實際點。”
張老師像是得到了鼓勵,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些聲音,臉上帶著一種“我給你指條明路”的神秘笑容:“要我說啊,小林,你何必舍近求遠?咱們學校這么多優(yōu)質(zhì)男青年!個個都是本地的!你要是能‘搞定’其中任一個,”他刻意加重了“搞定”兩個字,還做了個意味不明的手勢,“那還用愁什么?以后在這大城市,房子車子還不是穩(wěn)穩(wěn)的?一步到位解決所有問題!”
“轟!”
一股熱血瞬間沖上林星的頭頂!她感覺臉上火辣辣的,握著水杯的手指用力到指節(jié)泛白。張老師的話,像一把裹著糖衣的利刃,精準地刺中了她最敏感也最厭惡的地方——將她的個人價值、感情選擇,直接等同于解決現(xiàn)實問題(尤其是房子)的工具!那“搞定”二字里蘊含的輕佻和物化,讓她感到一陣強烈的惡心和侮辱。
她氣得胸口起伏,嘴唇動了動,想反駁,想質(zhì)問“什么叫搞定?”,想大聲說“我的感情和婚姻不是為了解決房子問題的!”但理智死死地拽住了她。辦公室里還有其他同事,張老師資歷比她老,又是以“開玩笑”、“為你好”的口吻說的。她如果當場翻臉,只會顯得自己不識好歹、小題大做,甚至可能被傳成“開不起玩笑”、“心高氣傲”。
林星死死咬著下唇內(nèi)側(cè),嘗到一絲淡淡的鐵銹味,才勉強壓下那股翻涌的怒火。她扯出一個極其僵硬的笑容,聲音干澀:“張老師您說笑了,感情的事情……看緣分吧。”
然而,這場“關(guān)懷”風暴并未結(jié)束。王姐像是沒看到林星難看的臉色,或者說,她認為張老師的話雖然直白但“話糙理不糙”。她一拍大腿,仿佛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對對對!緣分!緣分這不就來了嗎!”王姐眼睛發(fā)亮,轉(zhuǎn)向林星,熱情洋溢地說,“小林,你要說實在的、靠譜的,姐這里還真有個‘優(yōu)質(zhì)資源’!絕對適合你!”
林星的心沉到了谷底,有種不祥的預感。
“是我老公他們單位的一個領導!”王姐眉飛色舞,“人家可是正處級!雖然……年紀是比你大了那么一點點,”她用手比劃了一下,“也就大個十一歲吧!不過男人嘛,年紀大點會疼人!成熟穩(wěn)重!”
十一歲?!林星感覺一陣眩暈。
“而且啊,最大的優(yōu)勢是!”王姐加重語氣,仿佛在宣布一個天大的好消息,“人家離過婚,沒孩子!干干凈凈,沒有任何拖累!這條件多難得??!人家就想找個像你這樣,有文化、工作穩(wěn)定、性格好的姑娘!你要是愿意,寒假回來我就安排你們見面!這事兒要是成了,你這輩子就穩(wěn)了!”
辦公室瞬間安靜下來。其他同事的目光都聚焦在林星身上,有好奇,有同情,也有幾分看好戲的意味。
林星只覺得一股巨大的煩悶和無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張老師把她當“搞定”男同事?lián)Q取資源的工具,王姐則直接給她塞了一個大十一歲、離婚的“正處級領導”,仿佛這就是她能匹配的“最優(yōu)解”。在他們眼中,她林星作為一個適婚女性,存在的意義似乎就是為了“解決個人問題”、“找個依靠”、“這輩子就穩(wěn)了”,她的感受、她的意愿、她對純粹感情的期待,都顯得那么無關(guān)緊要,甚至可笑。
她感覺自己像一件待價而沽的商品,被擺在辦公室這個“市場”上,任由這些“熱心”的同事評頭論足,安排去處。那份因寒假將至而產(chǎn)生的喜悅,此刻被沖刷得干干凈凈,只剩下滿心的疲憊、委屈和一種深切的孤獨感。
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響。她再也維持不住任何笑容,臉色蒼白,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王姐,張老師,謝謝你們‘關(guān)心’。不過我的個人問題,我自己會考慮。我還有點事,先走了。”說完,她幾乎是落荒而逃般,抓起自己的包,快步?jīng)_出了辦公室,留下身后一片意味深長的靜默和面面相覷的同事。
走廊里冰冷的空氣撲面而來,林星卻覺得比辦公室那令人窒息的“溫暖”舒服百倍。她靠在冰冷的墻壁上,深深吸了幾口氣,才勉強壓下眼眶的酸澀和喉頭的哽咽。
回到自己小小的出租屋,林星把自己摔進沙發(fā)里,疲憊感排山倒海般襲來。顧巍帶來的情傷未愈,辦公室的“熱心關(guān)懷”又給了她沉重一擊。她感覺自己像被困在一個無形的牢籠里,四面楚歌。
她拿出手機,看著日歷上那個被紅圈標注的回家日期,第一次覺得回家的渴望如此強烈,幾乎帶著一種逃離的迫切。
“媽,”她撥通了家里的電話,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和依賴,“我票買好了,下周三就回去……嗯,想吃你做的紅燒雞翅了……學校?還好,就是……有點累,想家了?!?/p>
聽著電話那頭母親絮絮叨叨的關(guān)切和父親在旁邊大聲問“閨女啥時候到家”的聲音,林星的眼眶終于忍不住濕潤了。只有那個遠離大都市喧囂和復雜人際關(guān)系的小鄉(xiāng)村,只有無條件愛她的父母,才能給她此刻最需要的溫暖和寧靜。
她必須要快速逃離。逃離這個讓她心碎又煩悶的環(huán)境,回到那個能讓她安心做回“小公主”的地方,好好地喘口氣,舔舐傷口,重新積蓄力量。至于顧巍、辦公室的閑言碎語、還有那些令人窒息的“優(yōu)質(zhì)資源”……都暫時拋到腦后吧。
她歸心似箭,只盼著列車快點啟動,載著她駛離這片讓她身心俱疲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