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華南感到一陣眩暈。他扶住鏡框,藤蔓花紋的雕刻此刻像是活了過來,纏繞在他的手指上。那些木質(zhì)的藤蔓溫暖而柔軟,幾乎像是某種生物的觸須。
他猛地抽回手,藤蔓立刻恢復成普通的木雕。但那種觸感留在了他的指尖——有機的、有生命的觸感。
符華南突然明白了鏡中世界的本質(zhì):它不是一個獨立的平行宇宙,而是現(xiàn)實世界的"負片",由所有被忽略的細節(jié)、未被觀察到的可能性組成。就像量子物理中的"暗物質(zhì)",它一直存在,只是不被常規(guī)觀測手段所捕獲。
而他的科學觀察,恰恰為這個"負片"世界提供了進入現(xiàn)實的通道。每一次記錄,每一次測量,都在兩個世界之間架起更多的橋梁。
更可怕的是,鏡中倒計時可能不是入侵的進度條,而是同步率的顯示。當數(shù)字歸零時,兩個"符華南"將完全同步,屆時誰才是真實的那個?
這個念頭像冰水一樣澆遍他的全身。如果鏡中世界是由所有被忽略的細節(jié)構(gòu)成的,那么從統(tǒng)計學角度看,它包含的信息量遠大于他所能觀察到的現(xiàn)實。從某種意義上說,鏡中的"他"可能比現(xiàn)實中的他更加完整。
那么,誰才是投影?誰才是實體?
符華南的呼吸開始急促,心率上升到每分鐘85次——對他來說這已經(jīng)是恐慌的表現(xiàn)。他看向鏡子,數(shù)字"3"似乎隨著他的心跳閃爍,每一次跳動,數(shù)字就變得更加清晰一些。
他必須打破這個循環(huán)。
符華南盤腿坐在地板上,閉上眼睛。他不再觀察,不再記錄,甚至試圖不去思考那些異?,F(xiàn)象。這是極其困難的——就像試圖不去想"白熊"一樣,每一個"不去想"的指令本身都是一種注意力的集中。
他轉(zhuǎn)而專注于呼吸,但不是之前的478方法,而是簡單的自然呼吸。吸氣,呼氣。讓思緒像云一樣飄過,不抓住任何特定的念頭。
十分鐘后,他進入了一種奇特的狀態(tài):既不清醒,也不睡眠,像是懸浮在意識的邊界線上。在這種狀態(tài)下,他感覺到房間里的異?;顒蛹觿×恕揖咭苿拥穆曇舾用黠@,溫度波動更加劇烈,甚至能聞到一種奇怪的、像是舊書和銅錢混合的氣味。
但他堅持不睜開眼睛,不給這些現(xiàn)象任何觀察的能量。
又過了不知多久,符華南感到手腕上一陣刺痛。他忍住沒有查看,但能感覺到那里的皮膚在發(fā)熱。數(shù)字正在變化,不是通過視覺確認,而是通過觸覺感知。
刺痛逐漸升級為灼燒感,像是有人用烙鐵在他的手腕上刻字。符華南咬緊牙關,額頭滲出冷汗,但依然拒絕睜眼。
突然,所有的聲音都停止了。溫度恢復正常,那種被注視的感覺也消失了。公寓陷入一種詭異的、幾乎令人耳鳴的寂靜。
符華南等待了整整三分鐘,然后緩緩睜開眼睛。
第一眼看向手腕:皮膚完好無損,沒有任何數(shù)字的痕跡。第二眼看向鏡子:鏡面右下角的數(shù)字消失了,古董鏡恢復了普通鏡子的模樣。
他站起身,感到一陣虛脫般的輕松。走到書桌前,發(fā)現(xiàn)筆記本攤開的那頁上,自己最后記錄的文字發(fā)生了變化。原本冷靜客觀的記錄現(xiàn)在變成了一行潦草的字跡:
"下次,我會藏得更好。"
字跡不屬于他,也不完全屬于鏡中人,而是兩者的混合體。更令人不安的是,這行字是用血寫的——不是墨水,而是真正的、已經(jīng)干涸的血跡。
符華南合上筆記本,走到窗前。晨光已經(jīng)照亮了城市的天際線,新的一天開始了。他知道這場斗爭遠未結(jié)束,鏡中世界只是暫時退卻,改變了策略。
但他也學到了關鍵的一課:有些漏洞不能用邏輯填補,反而需要放棄邏輯才能跨越。
符華南取下眼鏡,揉了揉眼睛。當他重新戴上眼鏡時,窗玻璃反射出的影像讓他僵住了——在那一瞬間,他分明看到自己的鏡像沒有跟隨他戴眼鏡的動作,而是保持著眼鏡取下的狀態(tài),用那雙完全暴露的眼睛,對他眨了眨眼。
……
符華南站在醫(yī)院走廊的燈光下,白大褂一塵不染。他剛剛結(jié)束一臺闌尾切除手術,手術很順利,但他的注意力完全不在病人身上。
三天過去了,自從鏡中倒計時消失后,公寓里再沒有出現(xiàn)明顯的異?,F(xiàn)象。臺階恢復了十三級,門牌號保持穩(wěn)定,鏡子也安靜地履行著普通鏡子的職責。但符華南知道,這平靜只是假象——鏡中世界正如它警告的那樣,藏得更好了。
"符醫(yī)生,能看一下這個片子嗎?"實習醫(yī)生張曉陽的聲音將他拉回現(xiàn)實。
符華南接過CT片,對著燈光查看。這是一個普通肺炎患者的胸部掃描,肺部紋理增粗,典型的感染表現(xiàn)。但他的目光立刻被片子的邊緣吸引——在右肺外側(cè),本該只有肋骨陰影的地方,有一個模糊的、人形的輪廓。
"這是什么?"他指著那個異常陰影問道。
張曉陽湊過來看,困惑地皺眉:"什么?我只看到肺部感染啊。"
符華南將片子轉(zhuǎn)向不同角度。那個人形輪廓只在特定角度可見,就像樓梯間鏡子上那行"不要相信你數(shù)過的數(shù)字"的小字。更令人不安的是,輪廓的姿態(tài)——它似乎在揮手,或者更準確地說,在招手。
"重新拍一次。"符華南將片子還給張曉陽,"可能是偽影,但需要排除。"
張曉陽點點頭離開了。符華南走進醫(yī)生辦公室,反手鎖上門。他的辦公桌上堆著病歷本,最上面一本是今早查房時他親自寫下的記錄?,F(xiàn)在,那些字跡看起來有些陌生——筆畫更加流暢,帶著一種他從未有過的優(yōu)雅弧度。
就像鏡中人的筆跡。
符華南翻開病歷,發(fā)現(xiàn)昨天的記錄中多出了一行他沒寫過的文字:"治療是徒勞的,他們終將看見真相。"
他猛地合上病歷,紙張發(fā)出清脆的響聲。辦公室的窗戶反射出他的影像,當他看向窗戶時,那個影像慢了半拍才抬頭與他對視。
洗手間。他需要冷靜一下。
醫(yī)院的洗手間光線明亮,鏡子擦得一塵不染。符華南擰開水龍頭,冷水沖刷著他的手腕。抬頭時,他刻意避免直接看鏡子,而是盯著自己手中的水流。
但余光還是捕捉到了異?!R中的他,沒有跟著低頭。
符華南緩緩抬頭,與鏡中的自己對峙。鏡中人穿著同樣的白大褂,戴著同樣的黑框眼鏡,但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那不是他的表情,他從來不會這樣笑。
"你在這里做什么?"符華南低聲問。
鏡中人沒有回答,只是抬起右手,緩慢地指向符華南身后。符華南沒有轉(zhuǎn)身——他知道這是鏡中世界慣用的伎倆,利用人類的好奇心。相反,他盯著鏡中人的眼睛,問道:
"你想要什么?"
鏡中人放下手,嘴唇微動。雖然沒有任何聲音傳出,但符華南清晰地讀出了那個詞:
"一切。"
突然,洗手間的門被推開,內(nèi)科主任劉醫(yī)生走了進來。一瞬間,鏡中的影像恢復了正常。
"符醫(yī)生,你在這兒啊。"劉醫(yī)生走到旁邊的小便池,"三床病人一直找你,說是胸口疼。"
符華南點點頭,迅速擦干手離開。在門口,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鏡中的劉醫(yī)生正直勾勾地盯著他,而現(xiàn)實中的劉醫(yī)生正低頭整理腰帶。
走廊上,護士站的電話鈴聲此起彼伏。符華南強迫自己集中精力處理病人事務,但那些微小的異常如影隨形:病歷上的字跡會在他不注意時變化,電腦屏幕偶爾會閃現(xiàn)不屬于任何醫(yī)療程序的奇怪符號,甚至病人的監(jiān)護儀也會突然顯示不可能的生命體征——比如一度出現(xiàn)負數(shù)的血氧飽和度,然后又恢復正常,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最令人不安的是,其他醫(yī)護人員似乎對這些異常視而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