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主任那張堆滿菊花的笑臉，在區(qū)長辦公室門前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格外滑稽。
“林秘書，”他哈著腰，聲音壓得極低，仿佛在傳遞什么絕密情報，“明天陪區(qū)長出差，有幾件事，你可千萬得記住了?！?/p>
林川停下腳步，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他沒說話，但眼神里已經(jīng)寫滿了“有屁快放”。
李主任顯然讀懂了，他干笑兩聲，湊得更近了些，一股劣質(zhì)煙草混合著口臭的味道撲面而來。
“第一，區(qū)長的水杯，必須是那個景德鎮(zhèn)出的青瓷杯，水溫要恒定在七十度，不能高也不能低。第二，區(qū)長有輕微的潔癖，她坐的地方，你必須提前用濕巾擦三遍。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區(qū)長她……”
“李主任?！绷执ê鋈婚_口，打斷了他那滔滔不絕的“為官之道”。
“什么？林秘書你說?！?/p>
林川看著他，嘴角勾起一抹淡得幾乎看不見的弧度。“這些事，秦區(qū)長剛才在辦公室里，已經(jīng)親自跟我交代過了。”
李主任的表情，瞬間凝固了。
他那準(zhǔn)備傾囊相授的幾十條“秘書心得”，硬生生卡在了喉嚨里，不上不下，憋得他一張老臉通紅。
親自交代？
這意味著什么？
這意味著，他林川，已經(jīng)不是一個簡單的“臨時工”了。秦雅是真的把他當(dāng)成了自己的心腹在培養(yǎng)！
林川不再理會石化當(dāng)場的李主任，輕輕敲了敲門，推門而入。
秦雅已經(jīng)站起身，換下了一身職業(yè)套裙，穿上了一套更顯干練的米色休閑西褲和白襯衫。少了些許官場的威嚴(yán)，卻多了幾分知性女人的清爽與利落。
她將一個黑色的公文包遞給林川?！靶谐藤Y料都在里面，你熟悉一下。樓下司機老孫已經(jīng)在等了?！?/p>
“好的，區(qū)長。”林川接過公文包，入手微沉。
從頭到尾，沒有一句廢話。
兩人一前一后地走出辦公樓，坐上了那輛牌號為“江夏002”的奧迪A6。
開車的司機是個五十歲左右的男人，頭發(fā)微禿，眼神卻異常精明。他就是區(qū)政府的“老人精”——老孫頭。他給三任區(qū)長開過車，見證了無數(shù)官場沉浮，看人一看一個準(zhǔn)。
從后視鏡里，老孫好奇地打量著副駕駛上的林川。
這個年輕人，他有印象。不就是那個天天在辦公室里端茶倒水，前兩天還被女朋友甩了的小伙子嗎？怎么一轉(zhuǎn)眼，就坐上了這個無數(shù)人擠破頭都想坐的位置？
“小林是吧？第一次陪區(qū)長出遠(yuǎn)門？”老孫頭笑呵呵地開口，看似隨意，實則試探。
“是的，孫師傅，以后多指教?！绷执ú槐安豢旱鼗卮?。
老孫頭心中暗暗點頭。這小子，沉得住氣，是個好苗子。
車子平穩(wěn)地駛向高鐵站。
一路上，秦雅始終閉目養(yǎng)神，似乎有些疲憊。林川則安靜地坐在旁邊，翻閱著公文包里的資料，將這次考察的目的、行程、會見人員等信息，牢牢地記在心里。
車廂里很安靜，只有細(xì)微的呼吸聲和車輛行駛的平穩(wěn)噪音。這種沉默，卻并不尷尬，反而有種奇異的默契。
高鐵站人潮涌動。
林川一手提著公文包，一手提著秦雅那個小巧的行李箱，緊跟在秦雅身后半步的距離，像個最忠誠的騎士。他用自己的身體，不動聲色地為她隔開擁擠的人流。
秦雅似乎察覺到了他的舉動，腳步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但什么也沒說。
他們走的是VIP通道，直接進入了商務(wù)座車廂。
車廂里很空，只有他們兩個人。柔軟寬大的真皮座椅，恒溫的空調(diào)，將外界的喧囂徹底隔絕。
“坐吧。”秦雅指了指自己旁邊的位置。
林川坐下，將東西放好。
列車緩緩啟動，窗外的景物開始飛速倒退。
“這次去城南新區(qū)，要見的人，背景都很復(fù)雜。”秦雅忽然開口，打破了沉默?！百Y料你都看了，有什么想法？”
這是在考他。
林川心中了然。他迅速整理了一下思路，沉聲回答：“城南新區(qū)的項目，市里很重視，但阻力也很大。我們這次要見的幾個人，分別是本土企業(yè)家的代表、拆遷戶的代表，還有一位……是前任趙書記留下的‘釘子’?！?/p>
他頓了頓，繼續(xù)說道：“我認(rèn)為，這次考察，表面上是聽取各方意見，實際上，是一次摸底和分化。對企業(yè)家要‘捧’，畫大餅給足利益；對拆遷戶要‘撫’，用真情化解矛盾；至于那顆‘釘子’……”
林川的眼中，閃過一絲與他年齡不符的銳利。
“要‘敲’！一次就把他敲痛、敲怕！讓他知道，江夏區(qū)，已經(jīng)換了天了！”
秦雅靜靜地聽著，沒有插話。當(dāng)林川說完，她那雙清冷的鳳眸中，才泛起一絲漣漪。
精準(zhǔn)，老辣，一針見血。
這個年輕人，給她的驚喜，一次比一次大。
“你的想法，和我不謀而合?！彼卣f道，語氣里，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欣賞。
談話結(jié)束，車廂里再次恢復(fù)了安靜。
也許是連日來的高壓工作，也許是林川的回答讓她徹底放下了心防，秦雅靠在椅背上，緩緩閉上了眼睛。她那張平日里總是緊繃著的完美臉龐，此刻流露出一絲難得的疲憊和脆弱。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陰影。
林川悄悄地將空調(diào)的出風(fēng)口調(diào)轉(zhuǎn)了一個方向，又將遮光板拉下了一些，動作輕柔，生怕驚擾了她。
高鐵平穩(wěn)地行駛著，車輪與軌道摩擦，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哐當(dāng)”聲，像一首催眠曲。
不知不...覺間，秦雅的呼吸變得均勻而綿長。
她的頭，隨著列車輕微的晃動，從椅背上，一點一點地，滑了下來。
然后，輕輕地，靠在了林川的肩膀上。
那一瞬間，林川的整個身體，都僵住了。
一股溫?zé)岬挠|感，隔著薄薄的襯衫，從肩膀處傳來。他甚至能感覺到她發(fā)絲的柔軟，聞到她發(fā)間那股如蘭似麝的、與蕭晚螢?zāi)浅錆M侵略性的香水味截然不同的、清雅而干凈的體香。
他的心，漏跳了一拍。
緊接著，便如擂鼓般狂跳起來。
這……這是什么情況？！
他整個人繃得像一根拉滿的弓弦，動也不敢動，甚至連呼吸都下意識地屏住了。
她可是秦雅！
是那個高高在上、清冷如雪山白蓮的美女區(qū)長！是他的頂頭上司，是他未來的引路人！
而現(xiàn)在，她竟然像一只毫無防備的小貓一樣，枕著他的肩膀，睡著了。
這種感覺，太不真實了，也太……刺激了。
他微微側(cè)過頭，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打量著她。
睡夢中的她，褪去了一身威嚴(yán)和鋒芒，眉宇間那股揮之不去的清冷也柔和了許多。她的紅唇微微張著，呼吸均勻，像個不諳世事的少女。
林川的心中，涌起一股奇異的情緒。
有緊張，有竊喜，還有一種……想要保護她，不讓任何人打擾這份寧靜的沖動。
就在這時，一位穿著制服的列車乘務(wù)員推著餐車走了過來，臉上掛著職業(yè)化的微笑。
“先生您好，請問需要飲料嗎？我們有咖啡、橙汁和礦泉……”
“噓——”
林川沒等她說完，便迅速地豎起一根手指，放在唇邊，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他的眼神充滿了懇求和不容置疑的意味，同時指了指靠在自己肩上熟睡的秦雅。
乘務(wù)員愣了一下，隨即露出了了然的、帶著一絲曖"昧的微笑。她善解人意地點了點頭，放輕腳步，推著餐車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林川這才松了一口氣。
他保持著那個僵硬的姿勢，任由自己的肩膀，成為她臨時的港灣。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放慢了腳步。
不知過了多久，秦雅的睫毛，輕輕地顫動了一下。
她似乎要醒了。
林川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秦雅緩緩地睜開眼，眼神中帶著一絲剛睡醒的迷茫。她似乎感覺到了什么，微微動了動，然后，她就意識到，自己的頭，正靠在一個溫暖而堅實的肩膀上。
她的身體，猛地一僵。
當(dāng)她抬起頭，看到林川那近在咫尺的、寫滿了緊張的側(cè)臉時，她那張向來波瀾不驚的俏臉上，“唰”地一下，飛起了一抹動人的紅霞。
她閃電般地坐直了身體，下意識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微亂的秀發(fā)，目光躲閃地看向窗外。
車廂里的空氣，瞬間變得曖昧而尷尬。
秦雅清了清嗓子，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像平時一樣鎮(zhèn)定。
“到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