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筆為巨貓左眼點上瞳仁的剎那,長安城的晨霧突然劇烈翻涌。升平坊畫院的青石板縫隙里滲出淡紫色的汁液,順著磚紋匯成細小的溪流,溪流盡頭,壁畫上的巨貓正緩緩轉動眼珠,左眼的瞳仁里映出邙山青銅門的虛影,右眼的窟窿卻噴出更濃的霧,在半空凝成個模糊的人形。
“顧惟之?”沈寒舟的繡春刀橫在身前,刀尖抵住那道霧影。霧影的輪廓漸漸清晰,穿著與顧惟之相同的青衣,右眼覆蓋著層冰晶般的石殼,正是從邙山歸來的守陵人。
霧影沒有立刻回答,只是抬手觸摸壁畫上阿硯的石質臉頰。指尖相觸的瞬間,阿硯喉嚨里發(fā)出破碎的嗚咽,咽喉處的石紋突然裂開,涌出的不是血,而是銀白色的魂光,那些魂光在空中分成兩股,一股鉆進霧影的掌心,一股被壁畫的右眼窟窿吸了進去。
“他在分魂?!鼻Ы缤蝗粡撵F渦中躍出,斷尾處的金痂在晨光中閃閃發(fā)亮。它盯著壁畫右眼不斷擴大的窟窿,琥珀色的眼睛里滿是驚恐,“霧母在逼他做選擇——救阿硯的半魂,就要獻祭另一半給霧母做祭品?!?/p>
話音未落,畫院外突然傳來伽巴爾的狂笑。那波斯妖僧不知何時已掙脫金吾衛(wèi)的圍困,半邊身子都化作了霧狀,手里握著塊新的鏡碎片——竟是從阿顧的陶甕里散落的殘片。
“守陵人果然守信?!辟ぐ蜖柕撵F狀手臂突然伸長,纏住壁畫右眼的窟窿,“你用血誓鎮(zhèn)住霧母真身,卻忘了她的靈智早已附在畫壁上!”
隨著他的話語,壁畫上巨貓的人臉突然睜開眼睛。那雙眼竟是雙瞳,瞳仁里分別映著顧惟之和阿硯的身影,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深,露出尖利的獠牙。
“哥!”阿硯的半魂突然尖叫起來。被吸入右眼的那半魂正在霧中扭曲,漸漸化作霧母的模樣,而留在畫壁上的半魂,石質已蔓延到心臟,只剩下只眼睛還在流淚。
顧惟之的霧影突然劇烈波動起來。他能感覺到與阿硯相連的魂絲正在斷裂,每斷一縷,右眼的石殼就蔓延一分。界筆在他手中嗡嗡作響,筆尖的銀毫指向兩個方向——左指阿硯的半魂,右指壁畫的右眼窟窿。
“選吧?!辟ぐ蜖柕穆曇粝穸旧咄滦?,“是救你那早該魂飛魄散的弟弟,還是眼睜睜看著霧母借他的半魂降臨長安?”
沈寒舟突然揮刀斬斷伽巴爾的霧狀手臂。斷落的霧臂在地上化作無數(shù)小蛇,卻被她靴底的護符燙得滋滋作響?!皠e聽他的!”她將繡春刀橫在顧惟之與壁畫之間,“金吾衛(wèi)的卷宗記載,雙生魂可以用鏡碎片重鑄,我們還有……”
她的話沒能說完。壁畫的右眼窟窿突然噴出股黑風,黑風卷著阿硯的半魂撞向沈寒舟。女史下意識地伸手去接,那半魂卻像活物般鉆進她的眉心。沈寒舟悶哼一聲,瞳孔瞬間變成了阿硯的模樣,眼角還掛著未干的淚珠。
“寒舟!”顧惟之的霧影猛地伸手,卻只抓住片飄落的黑發(fā)。沈寒舟的身體開始泛起與阿硯相同的石紋,她顫抖著抬手,將腰間的朱鏡碎片塞進顧惟之掌心,“用我的……靈脈……暫代阿硯的祭品……”
話音未落,她的身影突然變得透明,與壁畫右眼窟窿里的霧母虛影重疊在一起。阿硯的半魂在她體內(nèi)劇烈掙扎,竟讓霧母的虛影發(fā)出痛苦的嘶吼。
“原來如此?!鳖櫸┲撵F影突然笑了,笑聲里帶著釋然,“沈女史的金吾衛(wèi)血脈里有龍氣,能暫時困住霧母的靈智?!彼站o手中的兩塊鏡碎片,將界筆指向壁畫的右眼窟窿,“但困住不是長久之計?!?/p>
千界突然明白了他的意圖,縱身撲向他的手腕:“你要干什么?用自己的魂火點燃雙鏡碎片?那會連你的魂魄一起燒盡的!”
“守陵人的宿命,是守護啊?!鳖櫸┲撵F影輕輕推開它,將兩塊鏡碎片按在壁畫的雙眼上。左眼的冰晶石殼與右眼的霧母虛影同時發(fā)出慘叫,碎片與畫壁相觸的地方,燃起銀白色的火焰,那火焰正是用顧惟之的魂火點燃的。
“哥!不要!”阿硯的半魂突然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心臟處的石質寸寸碎裂,露出里面跳動的魂核?;旰嗽诳罩姓ㄩ_,化作無數(shù)細小的光點,一半融入沈寒舟體內(nèi)壓制霧母,一半鉆進顧惟之的霧影,修復斷裂的魂絲。
“這才是雙生咒的真正用法。”千界看著在空中交織的光點,突然明白了千年前阿顧埋下的伏筆,“不是借命,是共魂——阿硯早就知道自己的半魂必須獻祭,所以故意讓你分魂時留了后手!”
壁畫在銀火中劇烈扭曲起來。巨貓的人臉不斷尖叫,瞳仁里的雙影漸漸重合,化作個完整的少年身影,那身影穿著虎頭鞋,手里拿著塊桂花糕,正是三年前的阿硯。
“顧惟之!”伽巴爾見勢不妙,霧狀身體突然膨脹,想撲過去搶奪燃燒的鏡碎片。卻被道金光攔住——沈寒舟不知何時已掙脫霧母控制,半邊身子還保持著石質,手里卻舉著金吾衛(wèi)的令牌,令牌上的“金吾”二字在銀火中亮得驚人。
“妖僧,你的死期到了?!鄙蚝鄣氖|手臂突然化作鎖鏈,纏住伽巴爾的霧狀身體,“金吾衛(wèi)職責所在,凡危害長安者,格殺勿論?!?/p>
伽巴爾的慘叫被銀火吞沒。他的鏡碎片在火焰中熔化,與顧惟之手中的兩塊碎片融為一體,在壁畫上凝成道完整的朱鏡門。門內(nèi)傳來忘川河的流水聲,門外,顧惟之的霧影與阿硯的魂光漸漸融合,化作道完整的魂體。
“千界,幫我最后一個忙。”融合后的魂體看著正在熄滅的銀火,將界筆遞給黑貓,“用我的殘魂補完最后一筆,讓朱鏡門永遠封印在這里?!?/p>
千界叼著界筆,淚水順著琥珀色的眼睛滑落。它知道這意味著什么——補完這最后一筆,顧惟之和阿硯的魂魄都會與朱鏡門融為一體,永世不得輪回。
銀火徹底熄滅的前一刻,界筆落下最后一筆。那筆沒有畫在門上,而是畫在沈寒舟的石質臉頰上,將阿硯殘留的淚珠化作顆朱砂痣。
“這樣……就不會忘了?!鳖櫸┲穆曇粼诋嬙夯厥帲牦w與朱鏡門漸漸重合。壁畫上的巨貓發(fā)出最后一聲嘶吼,化作無數(shù)光點鉆進鏡面,門扉緩緩閉合,最后映出的,是顧惟之與阿硯手牽手走向忘川河的背影。
沈寒舟伸手觸摸鏡面,指尖的石紋正在消退。她看著自己眉心那顆朱砂痣,突然想起顧惟之霧影消失前的眼神——那眼神里沒有犧牲的悲壯,只有如釋重負的溫柔,仿佛完成了千年前就該完成的約定。
千界蹲在閉合的朱鏡門前,斷尾處的靈血滴在門環(huán)上,與顧惟之的血融合在一起,凝成個完整的符咒。晨光照進畫院,照亮滿地的狼毫筆毛,那些筆毛正在發(fā)芽,長出細小的綠苗,像無數(shù)個等待被描繪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