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的燈沒開,只有走廊透進來的月光斜斜切在地板上,把上下鋪的床腳照得發(fā)白。蘇郁醒時,后頸還帶著鈍疼,像是有根針埋在皮肉里,一動就扎得太陽穴發(fā)緊。他沒睜眼,先辨出了呼吸聲——不是自己的,比他沉些,落在耳邊,帶著點潮濕的暖意。
“醒了?”
謝硯的聲音壓得很低,像怕驚飛什么似的。蘇郁睫毛顫了顫,才慢慢掀開眼。視線先落在謝硯的手腕上,那半塊硯臺印記比白天淺了些,淡紅融進皮膚里,像塊沒暈開的朱砂。再往上抬,撞進雙沒戴眼鏡的眼睛里——謝硯蹲在他床邊,額前的碎發(fā)垂下來,遮了點眉骨,月光落在他眼尾,竟比平時柔和些。
手里的熱毛巾正往下淌水,一滴落在蘇郁手背上,溫溫的。
“燙嗎?”謝硯立刻把毛巾拿開些,指尖碰了碰毛巾邊緣,“剛才換了次水,可能還是有點熱?!?/p>
蘇郁沒說話,只盯著他拿毛巾的手。謝硯的指節(jié)比一般人分明,虎口處有道淺痕(后來蘇郁才知道是練擊劍磨的),此刻沾著點水汽,泛著淡粉。他突然想起昨晚在頂樓,自己疼得抓他褲腳時,也是這只手按住他的后頸,掌心燙得像要燒起來。
“還疼嗎?”謝硯見他不說話,又問了句,聲音放得更輕。
蘇郁這才搖搖頭,喉嚨干得發(fā)緊,想開口,卻只發(fā)出點沙啞的氣音。謝硯起身要去拿水,手腕卻被拽住了——蘇郁的手指還沒力氣,攥得很松,指尖蹭著他的袖口,像只沒站穩(wěn)的貓。
“別去?!?/p>
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卻讓謝硯頓住了腳。他回頭看時,蘇郁已經(jīng)側(cè)過身,背對著月光,側(cè)臉埋在枕頭里,只露出點泛紅的耳尖?!胺鑫易饋??!焙蟀刖湔f得快了些,像是怕他拒絕。
謝硯沒說話,放下毛巾,小心地扶著他的后肩往上抬。蘇郁疼得“嘶”了一聲,下意識往他懷里縮了縮,額頭撞在謝硯鎖骨上。這一下撞得很輕,卻讓謝硯的動作停了半秒——他身上還穿著白天的校服襯衫,領(lǐng)口沒扣嚴,蘇郁的鼻尖蹭到他頸側(cè)的皮膚,能聞到點松節(jié)油混著墨水的味道,是謝硯身上獨有的氣息。
“忍忍?!敝x硯抬手,用指腹輕輕按在他后頸的印記上。指尖剛碰到皮膚,蘇郁就抖了一下——那處像是被封印時烙出的薄繭,一碰就發(fā)麻。謝硯立刻收回手,“不碰了?!?/p>
蘇郁卻突然伸手,環(huán)住了他的腰。
這個動作很突然,連他自己都愣了一下。手臂還沒力氣,圈得松松的,只能勉強搭在謝硯腰側(cè),布料下的腰腹很緊實,能感覺到他的心跳,咚、咚,比在講臺下聽到時更清楚。
謝硯徹底僵住了。
宿舍里靜得能聽見窗外的風聲,還有蘇郁自己的心跳,亂得像要從喉嚨里蹦出來。他埋在謝硯肩窩,不敢抬頭,只能用極輕的聲音說:“就一會兒?!?/p>
過了好一會兒,謝硯才動了動。不是推開他,是抬手,輕輕放在他的背上,掌心順著脊椎往下滑了滑,像在安撫?!按蔡?,我上去陪你?”
蘇郁沒應(yīng)聲,算是默認。
謝硯小心翼翼地把他挪到床內(nèi)側(cè),自己蜷著腿躺到外側(cè),盡量貼著床邊,怕擠到他。剛躺好,蘇郁就靠了過來,頭枕在他胳膊上,像只找暖爐的貓,呼吸落在他頸側(cè),癢癢的。
“那老頭……”蘇郁悶聲開口,“為什么要封印我的能力?”
“他要的不是封印?!敝x硯的手指梳著他的頭發(fā),發(fā)絲很軟,在指尖滑過,“是看你愿不愿意把最在意的東西交出來。你那橡皮……”
“是我媽留的?!碧K郁打斷他,聲音低了些,“她以前是美術(shù)老師,這橡皮是她教我刻名字時用的,說刻了名字,東西就不會丟?!?/p>
謝硯的動作頓了頓。他想起第一次見蘇郁時,這小子攥著塊邊角磨圓的橡皮,指腹總在上面蹭,原來不是隨便撿的。他沒再問,只把胳膊往回收了收,讓蘇郁靠得更穩(wěn)些。
“我沒能力了。”蘇郁突然又說,語氣里帶著點自己都沒察覺的委屈,“以后副本,我?guī)筒涣四懔?。?/p>
之前在圖書館,他能復制謝硯的銀紋,至少能替他擋點什么;在舊樓,他能靠規(guī)則鏡像找出漏洞??涩F(xiàn)在,指尖連泛藍光的力氣都沒有,像個廢人。
謝硯低頭,看著他發(fā)頂?shù)男?,笑了笑,很輕的一聲。“不用你幫。”
“那怎么行?”蘇郁抬起頭,眼睛在月光下亮得很,“規(guī)則說玩家互為獵物,你一個人……”
“那就一起死?!敝x硯打斷他,說得很平靜,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蘇郁愣住了。
謝硯的眼睛映著月光,很亮,沒有平時戴眼鏡時的疏離,只有坦然?!澳阋詾槲抑翱偞└哳I(lǐng),是為什么?”他抬手,拽了拽領(lǐng)口,露出后頸那片紅痕,比白天更明顯些,像被什么東西燙過,“每次用規(guī)則錨定,防御就會降一層,這是代價。之前沒告訴你,是怕你瞎操心?!?/p>
蘇郁的指尖輕輕碰了碰那片紅痕,很燙,比他后頸的疼更讓人難受。“那你還總用。”
“不用,你早被白裙女生騙回頭了?!敝x硯捏了捏他的臉,力道很輕,“蘇郁,我們是組隊的。你不用總想著幫我,你在,就夠了?!?/p>
這句話像顆糖,悄無聲息地化在心里,甜得發(fā)酸。蘇郁沒再說話,重新埋回他頸窩,用牙齒輕輕咬了咬他的衣領(lǐng),很輕,像在撒嬌。
謝硯任由他咬著,手指繼續(xù)梳他的頭發(fā),一下一下,很有耐心。
不知過了多久,蘇郁的呼吸漸漸沉了,應(yīng)該是睡著了。謝硯卻沒敢動,怕吵醒他。他低頭,看著蘇郁攥著他衣角的手,指尖還在微微發(fā)抖,像是做了噩夢。
他想起頂樓時,這小子疼得蜷縮在地,抓著他的褲腳喊“謝硯……疼”,聲音抖得像哭。那是蘇郁第一次對他示弱,不是警惕,不是較勁,是真的疼極了,只能靠他。
謝硯抬手,用指腹輕輕蹭了蹭他的眼角,沒淚,卻有點濕。他把蘇郁往懷里又帶了帶,貼著他的耳朵,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不會再讓你疼了?!?/p>
窗外的風停了,月光慢慢移到墻上,把兩人交疊的影子拉得很長。謝硯閉上眼,聞著懷里人發(fā)間的味道,混著點草莓糖的甜,還有橡皮上淡淡的木頭香。
這晚,蘇郁沒再失眠。他枕著謝硯的胳膊,睡得很沉,連夢都沒做。謝硯也沒怎么睡,就那么醒著,聽著懷里人的呼吸,感受著他的體溫,直到天快亮時,才迷迷糊糊閉了閉眼。
醒來時,蘇郁發(fā)現(xiàn)自己還攥著謝硯的衣角,臉埋在他胸口,姿勢黏糊得很。他猛地松開手,想往后退,卻被謝硯按住了后頸。
“醒了?”謝硯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很好聽,“頭還疼嗎?”
蘇郁搖搖頭,臉有點燙,別開視線:“不疼了。”
謝硯坐起來,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確認不燙了,才下床?!拔胰ハ词?,你再躺會兒?!?/p>
他剛走到門口,蘇郁突然說:“謝硯。”
謝硯回頭。
“以后……別總穿高領(lǐng)了。”蘇郁盯著他后頸的紅痕,“我不喜歡看?!?/p>
謝硯愣了一下,隨即笑了,是那種很淡、卻真實的笑?!昂?。”
他走后,蘇郁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那半塊硯臺印記好像又深了些。他從枕頭下摸出那塊橡皮,邊角又磨圓了點,上面刻的“蘇郁”兩個字,被手指蹭得發(fā)亮。
他想起謝硯說的“你在,就夠了”,突然覺得,就算沒了能力,好像也沒那么可怕。
至少,他不是一個人了。
走廊里傳來謝硯洗漱的聲音,水龍頭開了又關(guān),很日常的聲音,卻讓蘇郁覺得安心。他把橡皮塞回口袋,重新躺下,嘴角忍不住往上揚了揚。
也許,這場破游戲,也不是那么難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