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雨絲斜斜織著，古城的青石板路泛著水光。沈硯之剛給父親的衣冠冢添了新土，阿竹就捧著個濕漉漉的木盒跑來，盒蓋縫隙里滲出暗紅的汁液，像混著血的雨水。
“先生，這是在亂葬崗的老槐樹下挖出來的。”阿竹的聲音發(fā)顫，“盒底刻著‘龍殤’二字，還有……還有半枚陳家的族徽?！?/p>
木盒打開的剎那，一股腥甜的氣息撲面而來。里面鋪著層發(fā)黑的棉絮，裹著塊巴掌大的青銅鏡，鏡面布滿銅綠，卻能隱約照出人影——鏡中映出的不是沈硯之，是個身著鎧甲的陌生男子，胸口的龍紋甲胄正在滲血，背景是片燃燒的城郭。
“這是‘照龍鏡’?！备赣H不知何時站在身后，聲音帶著凝重，“傳說能照出龍脈受損的過往。你看鏡中燃燒的城郭，是三百年前的古城，當年山洪暴發(fā)，龍脈險些斷裂，多虧守龍衛(wèi)以血祭脈，才保住城池。”
沈硯之的指尖撫過鏡面，銅綠簌簌剝落，露出底下的刻字：“龍殤于血，亦生于血，三百年一輪回，今又至?！彼偷靥ь^——今年正是父親手札里記載的“龍殤年”。
這時，李平帶著個渾身是泥的孩童闖進來，孩童手里攥著塊碎陶片，哭著喊：“都頭，城西的‘嘲風’俑……碎了！”
嘲風俑鎮(zhèn)守古城的風口，傳聞能御風避災(zāi)。沈硯之趕到城西時，陶俑已碎成數(shù)塊，碎片邊緣沾著些銀白色的粉末，湊近聞有股刺鼻的硫磺味。更令人心驚的是，俑身碎開的地方，露出個空洞，里面本該藏著的“定風珠”不翼而飛。
“是人為的?！崩钇綋炱饓K沾著粉末的碎片，“這是火藥的殘渣，有人故意炸毀陶俑，偷走了定風珠?！?/p>
阿竹突然指著陶俑底座的刻痕：“先生你看！這紋路在流血！”
雨水沖刷下，底座的刻痕里滲出暗紅的汁液，與照龍鏡滲出的汁液一模一樣。沈硯之掏出銅鏡湊近，鏡面突然亮起，映出幅詭異的畫面：一群黑衣人正在山腰的祭壇上，將定風珠嵌入個青銅鼎，鼎下的火焰呈青綠色，燒得龍脈虛影痛苦扭曲。
“是陰符派的余孽?！备赣H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他手里拿著張殘破的布告，“三百年前，就是他們的先祖試圖以龍血修煉邪術(shù)，引發(fā)山洪。如今他們要重蹈覆轍，用定風珠引動罡風，吹散龍脈之氣。”
沈硯之握緊銅鏡，掌心的印記燙得驚人：“祭壇在哪？”
“在黑風口的‘風眼崖’。”父親指著城西的群山，“那里是古城風脈的源頭，一旦被罡風撕裂，整座城都會被卷上天。”
風眼崖的風比想象中更烈，人站在崖邊幾乎要被吹走。沈硯之攀著巖壁往上爬時，聽見崖頂傳來詭異的吟唱，像是無數(shù)人在低聲祈禱，又像無數(shù)冤魂在哭號。
祭壇就設(shè)在崖頂?shù)钠降厣?，青綠色的火焰在青銅鼎下跳動，鼎中果然嵌著定風珠，珠子周圍纏繞著黑色的霧氣，正一點點吞噬它的光澤。八個黑衣人圍著鼎站成圈，為首的是個白發(fā)老者，臉上刻滿符咒，正是陰符派的現(xiàn)任掌門。
“沈家人果然來了?！崩险咿D(zhuǎn)過身，陰惻惻地笑，“三百年前，你先祖毀了我們的大業(yè)，今天，該你還債了！”
他抬手一揮，祭壇周圍突然升起道無形的風墻，將沈硯之困在中央。風墻里的氣流越來越急，刮得人皮膚生疼，沈硯之懷里的照龍鏡突然發(fā)燙，鏡面映出三百年前的畫面：先祖穿著同樣的鎧甲，用身體堵住風眼，血順著巖壁流下，在地上畫出道龍形，將罡風死死鎖住。
“龍殤于血，亦生于血……”沈硯之突然明白，他掏出青銅匕首劃破掌心，將血滴在照龍鏡上。鏡面光芒大盛，映出的龍形虛影從鏡中躍出，在風墻里盤旋，竟將狂暴的氣流漸漸穩(wěn)住。
“不可能！”老者氣急敗壞，抓起把匕首刺向青銅鼎，“我毀了定風珠，看誰還能攔得住罡風！”
就在匕首即將刺入鼎身的剎那，阿竹突然從巖壁后撲出來，將懷里的糯米漿潑向老者。糯米漿遇火燃起金色的火焰，老者慘叫著后退，黑袍被火焰點燃，露出底下布滿符咒的皮膚。
沈硯之趁機沖出風墻，將掌心的血按在定風珠上。珠子發(fā)出龍吟般的嗡鳴，黑色霧氣迅速消散，青綠色的火焰變成溫暖的金色，順著龍脈的紋路蔓延，將黑衣人一個個掀翻在地。
風停時，沈硯之望著崖下的古城，雨已經(jīng)停了，陽光穿透云層，照在九子俑的碎片上，那些碎片竟在金光里慢慢合攏，嘲風俑重新立在城西，只是俑身多了道血紅的紋路，像條新生的血管。
“先生，你看照龍鏡！”阿竹指著鏡面。
鏡中映出的不再是燃燒的城郭，而是幅嶄新的畫面：古城的百姓在田間勞作，孩子們圍著龍子俑嬉笑，龍脈的虛影在城池上空盤旋，龍鱗上沾著新抽的綠芽，像春天剛長出的希望。
下山時，沈硯之把照龍鏡安放在城隍廟的供桌上。鏡面在陽光下泛著柔光，隱約能看見無數(shù)人影在里面晃動——是歷代守龍衛(wèi)的模樣，有父親，有先祖，還有無數(shù)不知名的百姓，他們的身影漸漸融合，化作條無形的龍，守護著鏡中的古城。
父親用布擦著鏡面上的銅綠，輕聲說：“龍殤從不是詛咒，是警示。它告訴我們，龍脈的生死，從來都握在守它的人手里?！?/p>
清明的最后一縷陽光落在鏡面上，折射出七色彩虹，橫跨過古城的街巷。沈硯之牽著阿竹的手走過巷口時，看見孩子們正在撿拾嘲風俑周圍的陶片，要把它們拼回俑身上。阿竹突然指著天邊的彩虹：“先生你看，彩虹的形狀，像不像條完整的龍？”
沈硯之抬頭望去，彩虹果然一頭連著風眼崖，一頭扎進江里，中間恰好罩著整座古城，像老天爺給潛龍披上了件七彩的鱗甲。他摸了摸掌心的印記，那里還殘留著定風珠的溫度，像顆永遠跳動的心臟。
很多年后，古城的老人會告訴孩子，清明的雨不是淚，是龍脈在洗澡，彩虹不是橋，是龍在伸懶腰。他們說，只要照龍鏡還在城隍廟，只要龍子俑還站在街巷里，潛龍就永遠不會真正受傷，它會在風雨里變強，在歲月里長大，帶著守護它的人，一起走向沒有盡頭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