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點砸在梧桐葉上，噼啪作響。阮如初站在人社局門口，手里那張《事業(yè)單位錄用通知書》仿佛有千斤重。
「XX社區(qū)文化中心」——鮮紅的抬頭，醒目的公章。在父母眼里，這就是通往「人上人」的金飯碗，是下半輩子安穩(wěn)無憂的通行證！
「怎么傻站著淋雨？」
熟悉的嗓音帶著關切響起。阮如初沒回頭，那把象征他們「甜蜜回憶」的狐貍頭銀柄傘已經(jīng)在她頭頂撐開一片干燥。周臨川站在她身側(cè)，肩頭微濕。
「剛到?！谷钊绯醢淹ㄖ獣S意塞進背包側(cè)袋，動作帶著不易察覺的煩躁。
「我媽今早又催了。」周臨川的聲音溫和，卻像一根無形的線在收緊，「王主任那邊……崗位最多再給你保留一周?！?/p>
阮如初的目光掠過馬路，落在對面新開的奶茶店招牌上，霓虹在雨幕中暈開模糊的光團。上周去看那個所謂的「理想崗位」——走廊墻上貼滿歷年「光榮榜」，評委席上坐著的，赫然是大學時批判她設計「過于前衛(wèi)」的劉教授！現(xiàn)在？在指導廣場舞隊形！
「如初，」周臨川往前半步，傘面更傾斜向她，「現(xiàn)在事業(yè)編多難進？幾百人搶破頭！你這文化崗，更是香餑餑！」他語氣帶著循循善誘，「社區(qū)文化中心不正好？搞活動、辦展覽，推廣你的設計理念……我媽也說了，你是她最滿意的兒媳婦人選?！?/p>
雨勢漸小。阮如初深吸一口氣，猛地轉(zhuǎn)過頭，直視周臨川的眼睛，一字一句：「我租好工作室了?！?/p>
周臨川握著傘柄的手指瞬間收緊，銀狐貍的眼中寒光一閃。「在哪兒？」
「老紡織廠改造的創(chuàng)意園！S大旁邊！」阮如初語速飛快，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她「唰」地從外套口袋掏出一把黃銅鑰匙，齒痕在路燈下閃著光，「三十平，層高五米二！夠我大展拳腳！」
「資金呢？」周臨川的聲音沉了下去，這是他慣常的「現(xiàn)實拷問」。
阮如初早有準備，「啪」地拍出一個牛皮紙文件袋：「顧言澈技術入股！他表哥有面料廠！第一年租金創(chuàng)業(yè)補貼能抵大半！剩下的，我自己掙！」她翻到關鍵頁，指尖重重戳在入股協(xié)議的數(shù)字上。
周臨川看著那些密密麻麻的條款，眉頭緊鎖：「創(chuàng)業(yè)九死一生！可能三個月都開不了張！」
「我知道！」阮如初毫不退縮。
「可能血本無歸！」
「我有數(shù)！」她的眼神亮得驚人。
「你……」周臨川還想勸，聲音帶著無奈，「你沒看見單位走廊那些照片？評委席上坐的是誰？」
「劉教授嘛！」阮如初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當年罵我設計太『前衛(wèi)』的劉教授，現(xiàn)在教大媽們跳廣場舞走臺步！」她的話像刀子，割開了「穩(wěn)定」的華麗外衣，露出里面陳腐的底色。
周臨川被她堵得一時語塞，伸手想拂開她肩頭的落葉。阮如初卻「唰」地又從背包里抽出一卷扎著麻繩的圖紙，猛地展開！
「看看這個！」
圖紙鋪開，上面是精細到分區(qū)的設計藍圖——樣衣展示區(qū)、會客區(qū)、裁剪區(qū)、布料架……每一寸空間都計算得清清楚楚！右下角，落著一個刺眼的日期：2019年6月20日！
周臨川瞳孔一縮——那天，是他公務員「上岸」的狂喜之日！他沖回家報喜，只記得她眼睛紅紅的坐在餐桌前，面前攤著紙……他以為她是為自己高興哭了。
「你那天回來，笑得像個狀元。」阮如初的聲音很輕，卻像重錘砸在周臨川心上，「我也替你高興……只是那天，我第三次投稿的品牌計劃，被拒了。」
雨徹底停了。陽光刺破云層，在水洼上跳躍。周臨川看著眼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女孩，她眼底燃燒的火焰，比雨后初晴的陽光更灼目。他沉默幾秒，猛地將手中那把象征「婚后共撐」承諾的狐貍頭傘塞進阮如初手里。
「拿著！」
「這傘你說兩個人撐才不空……」阮如初握著冰涼的傘柄。
「撐著它！風大也不怕！」周臨川的聲音帶著最后的挽留，也像一種無力的告別。
馬路對面，她那輛二手POLO安靜地停著，副駕駛座上，半截未完成的樣衣草圖倔強地探出頭。阮如初摸出車鑰匙：「不用送，顧言澈下午來量場地?！?/p>
她拉開車門，發(fā)動引擎。周臨川站在原地，看著她，又望向創(chuàng)意園的方向——那里，紅磚墻上爬滿常春藤，嶄新的玻璃幕墻倒映著湛藍如洗的天空，光影交織，仿佛一個全新的世界正在等待它的主人。
「如初！」周臨川忍不住喊出聲。
阮如初從車窗回望，嘴角揚起一抹小狐貍般狡黠又堅定的笑：「嗯？」
「……撐不住了，就回來！」周臨川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放心！」阮如初的笑容更盛，帶著破釜沉舟的爽利，「真混不下去，我上你家門口討飯去！」
「轟——」引擎低吼，POLO猛地沖進陽光里，濺起一片金色的水花。
周臨川捏著手里那張被雨水洇濕的「金飯碗」通知書，站在原地，看著車尾燈消失在街角。那把他珍視的、象征「兩人世界」的狐貍頭傘，此刻正孤零零地躺在POLO的副駕上，隨著車身顛簸，微微搖晃。
后視鏡里，梧桐樹下那個代表著「體制庇護」的身影，越來越小，最終變成一個模糊的黑點。
阮如初一腳油門，方向盤打死，車子義無反顧地沖向創(chuàng)意園的方向。雨后的街道亮得晃眼，像一條鋪滿碎鉆的河。她握緊方向盤，眼底的光芒銳利如刀。
逆流而上？這條路，老娘走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