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星耀”項目工地，巨大的基坑像一道猙獰的傷口，切割在城市邊緣的土地上。幾臺塔吊孤零零地矗立著，吊臂靜止不動。工地上異常冷清，只有幾個留守的工人在百無聊賴地抽煙，看到遠處駛來的黑色賓利，才慌忙掐滅了煙頭。
車門打開，江旭走了下來。他一身剪裁精良的深灰色大衣，襯得身形愈發(fā)挺拔，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眼神銳利地掃視著這片本該熱火朝天的工地。
項目負責人王工，一個五十多歲、頭發(fā)花白的老工程師，早已誠惶誠恐地等在一旁，額頭上滲著細密的汗珠。
“江總，您…您怎么親自來了？”王工的聲音有些發(fā)緊。
“進度?！苯裰煌鲁鰞蓚€字，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壓力。他邁步朝基坑邊緣走去。
王工趕緊跟上，一邊擦汗一邊匯報：“江總，這…這個…主體基坑支護和土方工程基本完成了，但…但后續(xù)的主體結構施工，還有設備安裝，材料…材料款一直沒到位，供應商那邊已經(jīng)停了供貨，工人們…工人們也快兩個月沒拿到足額工資了，人心不穩(wěn)??！很多技術工都…都跑去別的工地了?！彼秸f聲音越小，最后幾乎變成了囁嚅。
江旭停在基坑邊緣，垂眸看著下方裸露的鋼筋和積水的坑底。寒風卷起工地的塵土，吹動他大衣的下擺。
“資金缺口多少？”他問，語氣平靜。
王工咽了口唾沫，報出一個驚人的數(shù)字。
江旭臉上依舊沒什么波瀾，只是目光轉向遠處幾臺嶄新的、涂著“宏遠建筑”標識的大型挖掘機和混凝土泵車。宏遠建筑，正是陳浩最近風頭正勁的新公司。
“宏遠的設備，為什么停在我們工地上？”江旭的聲音很淡，聽不出情緒。
王工臉色更白了：“這…這個…陳總…陳浩經(jīng)理說，宏遠那邊暫時沒項目，設備閑著也是閑著，先借給我們用用，都是兄弟公司…能省點是點…”他的解釋蒼白無力。
江旭沒再追問。他拿出手機，對著死寂的工地、嶄新的宏遠設備、遠處工人麻木的臉，拍了幾張照片。然后轉身，徑直走向工地簡易的辦公室。
辦公室里彌漫著一股劣質香煙和灰塵混合的味道。江旭在唯一一張還算干凈的辦公桌后坐下，打開隨身攜帶的筆記本電腦。王工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
“所有項目進度表、采購清單、資金申請和批復記錄、供應商合同、工人工資發(fā)放表，”江旭頭也沒抬，手指在鍵盤上快速敲擊著，“一個小時內，全部發(fā)到我郵箱。電子版和紙質原始單據(jù)，準備齊全?！?/p>
“是！是！江總！”王工如蒙大赦，又像被架在火上烤，連忙小跑著去準備了。
江旭的目光落在電腦屏幕上彈出的內部郵件上。是林銳發(fā)來的初步審計簡報。附件里，長長的清單觸目驚心：幾筆流向不明的大額款項，簽批人赫然是陳浩；幾份明顯高于市場價的設備采購合同，供貨方都與宏遠建筑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還有“星耀”項目關鍵節(jié)點上，一些本不該出現(xiàn)的、由陳浩主導的“流程變更”記錄……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指尖在冰冷的觸控板上滑動。屏幕上那些數(shù)字和名字，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精準地刺向他曾經(jīng)毫無保留的信任。
幾天后，江氏集團總部，頂層會議室。氣氛凝重得能擰出水。
巨大的環(huán)形會議桌旁，集團幾位核心高管正襟危坐，神情各異。主位上的江父江振國，眉頭緊鎖，臉色鐵青。他面前攤著幾份林銳提交的、關于“星耀”項目資金鏈斷裂和內部審計問題的初步報告。
會議室的自動門無聲滑開，江旭步履沉穩(wěn)地走了進來。他徑直走向父親旁邊的空位，坐下，目光平靜地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陳浩坐在江父另一側稍遠的位置，臉上帶著慣有的、略顯浮夸的自信笑容，只是眼神深處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人都齊了?！苯駠曇舻统?，帶著壓抑的怒火，“‘星耀’項目，到底怎么回事？前期投入那么大，現(xiàn)在成了個無底洞！資金鏈怎么斷的？誰的責任？”他銳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刮過陳浩。
陳浩立刻坐直身體，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焦急和無奈：“董事長，江總，各位！這事兒真不能全怪我??！項目是好項目，前景絕對光明！主要是…主要是市場環(huán)境變化太快，原材料價格飛漲，加上之前合作的兩家主要供應商突然出了問題，資金周轉上才出了點小狀況…”
他避重就輕，試圖把責任推給市場和“意外”。
“小狀況？”江旭終于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壓過了陳浩的解釋。他拿起面前的一份文件，直接推到了會議桌中央?！瓣惤?jīng)理，解釋一下這份采購合同。宏遠建筑提供的這批特種鋼材，單價高出市場均價百分之三十五。合同是你簽的。理由？”
陳浩的笑容僵了一下：“這個…江總，宏遠雖然成立不久，但背景硬，質量有保障啊！貴是貴了點，但勝在穩(wěn)定可靠，工期耽誤不起??！再說了，都是兄弟公司，互相支持嘛！”他試圖用“兄弟情誼”和“質量保障”來搪塞。
“兄弟公司？”江旭唇角勾起一抹極淡、極冷的弧度，眼神卻銳利如鷹隼，“宏遠建筑法人代表，是你陳浩的小舅子吧？”
這句話像一顆炸彈，瞬間在會議室里引爆！所有高管的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陳浩身上，充滿了震驚和審視。
陳浩的臉“唰”地一下白了，血色褪盡。他猛地站起來，椅子腿和地面摩擦發(fā)出刺耳的聲音：“江旭！你…你這是什么意思？你懷疑我？！”他聲音拔高，帶著被戳穿后的氣急敗壞，“我陳浩為了江氏，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當年你創(chuàng)業(yè)最難的時候，是誰陪著你打拼？現(xiàn)在公司大了，你就開始卸磨殺驢，懷疑自己兄弟中飽私囊？！”
他吼得臉紅脖子粗，試圖用過去的“情誼”和激動的情緒來掩蓋心虛。
江旭穩(wěn)穩(wěn)地坐在那里，甚至沒有因為陳浩的咆哮而移動分毫。他的目光平靜地迎視著陳浩的憤怒，那眼神里沒有憤怒，只有一種洞悉一切的冰冷。
“陳經(jīng)理，”江旭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將陳浩的咆哮聲壓了下去，“這里是集團董事會，不是敘舊的地方。請你解釋清楚，這份明顯存在利益輸送嫌疑的合同，以及審計報告中提到的另外幾筆流向宏遠關聯(lián)賬戶的款項。還有，‘星耀’項目主體施工被一再拖延，而宏遠建筑卻在這段時間承接了城北‘天璽’項目的土方工程，使用的設備，正是從我們‘星耀’工地‘借調’過去的。這些，都是巧合嗎？”
每一句話都像一把精準的手術刀，剝開陳浩精心編織的謊言外衣，露出里面不堪的內核。
陳浩張著嘴，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聲音，卻一個字也反駁不出來。他額頭上瞬間布滿了冷汗，眼神慌亂地掃過江父和其他高管鐵青的臉，最后落在江旭那深不見底的眼眸上。那里面沒有兄弟情，只有冰冷的審視和……嘲弄。
江振國猛地一拍桌子，巨大的聲響讓所有人都是一震：“夠了！”他指著陳浩，手指因為憤怒而微微顫抖，“陳浩！從現(xiàn)在起，你暫停在集團的一切職務！接受集團審計部和外部獨立審計機構的全面核查！在調查結果出來之前，你不許再插手任何項目！”
“董事長！我冤枉??！江旭他污蔑我！”陳浩還在做最后的掙扎，聲音嘶啞絕望。
江旭不再看他。他轉向父親和其他高管，語氣沉穩(wěn)而果斷：“當務之急，是穩(wěn)住‘星耀’項目。第一，立刻由集團財務部牽頭，注入應急資金，優(yōu)先解決工人工資和基本材料款，穩(wěn)定人心。第二，法務部介入，重新審核所有與宏遠建筑及相關方的合同，搜集證據(jù)。第三，項目部重新評估項目可行性及后續(xù)方案，由王工直接向我匯報。第四，暫停與宏遠建筑的一切業(yè)務往來，凍結其所有在江氏的款項。”
條理清晰，指令明確。在危機面前，展現(xiàn)出一個真正決策者的冷靜與手腕。
高管們紛紛點頭，立刻記錄，領命而去。會議室里只剩下江家父子和面如死灰、癱坐在椅子上的陳浩。
江振國看著兒子，眼神復雜，有痛心，有憤怒，但更多的是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欣慰。他長長嘆了口氣，沒再說話，起身離開了會議室。
江旭也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裝。他走到失魂落魄的陳浩面前，停住腳步。
陳浩抬起頭，眼中布滿血絲，帶著怨毒和一絲哀求：“阿旭…我們兄弟一場…你非要做得這么絕嗎？”
江旭俯視著他，眼神里沒有一絲溫度，只有冰封的漠然。他微微傾身，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
“兄弟？”
他輕輕嗤笑一聲，那聲音冷得像冰錐。
“從你把手伸進江氏的口袋，從你爬上許晴的床那一刻起，你就不配提這兩個字了。”
“這只是開始。你欠我的，我會連本帶利，親手拿回來?！?/p>
說完，他不再看陳浩瞬間慘白如紙的臉，轉身，邁著沉穩(wěn)的步伐離開了會議室。門在他身后無聲關上，將陳浩徹底隔絕在失敗的陰影里。
大廈的基石，已然崩裂。而真正的風暴，才剛剛在江旭冰冷的眼底醞釀成型。
陳浩被停職調查的消息，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在圈子里激起了軒然大波。曾經(jīng)風光無限的江氏“紅人”，一夜之間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麻煩源頭。各種流言蜚語甚囂塵上，關于他中飽私囊、掏空項目的細節(jié)被傳得有鼻子有眼。
許晴的日子同樣不好過。她習慣了作為江旭未婚妻帶來的光環(huán)和便利，如今這光環(huán)驟然黯淡，甚至蒙上了灰。過去那些圍著她轉、巴結她的“閨蜜”們，電話變得難打起來，約下午茶也總被各種理由推脫。以前常去的奢侈品店，柜姐的熱情笑容似乎也淡了幾分。更讓她心驚肉跳的是，江旭的態(tài)度。
江旭并沒有和她撕破臉。他依舊回家，只是回來的越來越晚，話越來越少。他看她的眼神，不再是曾經(jīng)的溫柔寵溺，而是一種深沉的、讓她完全看不懂的平靜，平靜得讓她心慌。他不再過問她去了哪里，見了誰。甚至當她故意提起陳浩的“冤屈”，試圖為他說情時，江旭也只是淡淡地瞥她一眼，那眼神里的冷意讓她瞬間把剩下的話都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