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被層疊山巒囚禁的偏遠(yuǎn)山莊,貧瘠、閉塞,連風(fēng)都帶著腐朽的味道。它有一個美麗的名字,卻承載著小螢最痛苦的童年。
昏暗的土屋里,彌漫著草藥和死亡的氣息。
“阿媽,阿媽……這還沒到晚上,你能不能不要睡著了?小螢好餓,想吃阿媽做的炒飯……” 十二歲的小螢跪在冰冷的泥地上,小手用力搖晃著床上形銷骨立的婦人,稚嫩的哭聲在死寂的房間里顯得格外凄惶。
床上那被稱為“阿媽”的女人,艱難地睜開渾濁的眼。她的生命如同風(fēng)中的殘燭,氣息微弱??葜Π愕氖诸澏吨飨蜃约旱牟鳖i,那里系著一條毫不起眼的鐵質(zhì)項鏈。她用盡最后一點力氣,將它拽了下來,冰涼的鏈子滑落在小螢小小的手心。
“小螢啊……” 阿媽的聲音氣若游絲,每一個字都像在砂紙上摩擦,“你才十二歲……是阿媽……對不起你……” 她艱難地喘息著,目光死死鎖住女兒驚恐的小臉,“拿著……阿媽的項鏈……去莊子外……小河邊……那里有個小屋子……進(jìn)去……把項鏈……給里面的人……然后……你就能……”
“不要!不要啊阿媽!” 小螢的哭聲驟然拔高,像被撕裂的布帛,“我不要自己一個人去!太陽快落山了……我害怕!那個屋子的老爺爺……他、他看起來好嚇人!我要阿媽陪著我一起去!” 巨大的恐懼攥緊了她的心臟,她撲在阿媽身上,小小的身體因哭泣而劇烈顫抖。
阿媽的手,像一片失去水分的枯葉,輕輕落在小螢的頭頂,帶著令人心碎的溫柔?!靶∥灠 闶莻€……懂事的孩子……”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眼神開始渙散,“阿媽這次……沒辦法……陪你了……那個老爺爺……不壞的……只是阿媽……做錯了……” 那只覆在小螢頭頂?shù)氖郑Φ廊缤榻z的繭,越來越輕,越來越飄忽。
小螢拼命仰起頭,想抓住那最后一點微弱的暖意。可那只手,終究像一片真正的落葉,從她額前無聲地、沉重地垂落。
“阿媽——!” 凄厲的童音響徹小屋。
就在這絕望的悲鳴撕裂空氣的瞬間——“吱呀——!” 一聲刺耳的摩擦聲,破舊的木門被粗暴地推開!一股裹挾著塵土和牲畜糞便臭味的冷風(fēng)猛地灌入,吹得油燈火苗瘋狂搖曳,幾乎熄滅。
“晦氣!這女人終于蹬腿了?整天病懨懨的嘰嘰歪歪,煩都煩死了!” 一個粗獷、充滿厭惡的男人聲音砸了進(jìn)來。
小螢的哭聲像被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瞬間被巨大的、本能的恐懼取代。她小小的身體蜷縮起來,像只受驚的幼獸。
男人——她的父親,看都沒看地上瑟瑟發(fā)抖的女兒,布滿紅血絲的眼睛貪婪地掃視著簡陋的床鋪,搓著手徑直走向床邊:“死了也好,省得浪費糧食!讓我看看這死婆娘身上還有沒有藏著啥……”
眼看那只粗糙骯臟的手就要伸向阿媽已經(jīng)冰冷的身體,一股源自血脈深處的勇氣猛地沖垮了小螢的恐懼。她像顆小炮彈一樣沖了過去,張開瘦弱的雙臂,死死擋在床前,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阿……阿爸!阿媽睡著了!可……可不可以不去打擾阿媽!”
“啪——”
一記兇狠的耳光帶著風(fēng)聲狠狠扇在小螢?zāi)樕希【薮蟮牧Φ雷屗矍耙缓?,耳朵嗡嗡作響,半邊臉頰瞬間麻木,隨即火辣辣地腫起。
“賠錢貨!這里哪有你放屁的份?!” 男人啐了一口,滿臉不耐和戾氣,“老子今天心情好,識相的給老子滾遠(yuǎn)點!不然連你一起收拾!”
小螢被打得趔趄著撞在墻上,嘴角滲出血絲。她捂住滾燙刺痛的臉頰,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卻死死咬著下唇?jīng)]讓它們掉下來。她依舊倔強(qiáng)地、用盡全身力氣擋在床前,小小的身軀因恐懼和憤怒而微微發(fā)抖,眼神卻死死盯著那個她應(yīng)該叫“父親”的男人。
男人被這無聲的對抗徹底激怒了。他眼中的兇光一閃,毫無預(yù)兆地抬起了穿著硬底破布鞋的腳,狠狠踹向小螢瘦弱的腰腹!
“呃啊——??!”
劇痛如同炸雷在體內(nèi)爆開!小螢發(fā)出一聲短促的慘叫,單薄的身體像斷了線的破布娃娃,被巨大的力量猛地踹飛出去!她的脊背重重撞在身后的木門上,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震得門框簌簌落灰。五臟六腑仿佛都移了位,尖銳的痛楚讓她瞬間蜷縮成一團(tuán),幾乎窒息。蜷縮在地的小螢顫抖著試圖撐起身體,喉間涌上鐵銹味的腥甜。
“叮鈴”
那條鐵質(zhì)的項鏈,沾著她嘴角流下的鮮血,滾落在布滿灰塵的地面。
鏈墜翻滾了幾下,恰好停在男人那雙沾滿泥濘的破鞋前。暗沉的鐵質(zhì)在昏黃的油燈下反射出一點幽微的光,像一只冰冷的眼睛,映出男人貪婪扭曲的下頜,也映出小螢蒼白小臉上那刺目的血痕和無聲滑落的絕望淚水。
“喲呵!” 男人眼睛一亮,彎下腰,粗糙的手指像鉗子一樣粗暴地勾起那根項鏈,湊到眼前仔細(xì)端詳,臉上露出發(fā)現(xiàn)獵物的獰笑,
“我就知道這死婆娘肯定還藏著點好東西!總算沒白……” 他的得意話語戛然而止。
指尖傳來的觸感冰冷而輕飄,完全沒有銀子的壓手感。他狐疑地用指甲狠狠刮過鏈子表面—— “哧啦!” 一道刺耳的聲音響起。表面一層薄薄的、劣質(zhì)的銀色涂層被刮掉,露出了底下灰黑、粗糙、帶著銹跡的廉價鐵胎!
“媽的,是鐵的?!”
男人臉上的貪婪瞬間被暴怒取代,像被戲耍的野獸,他狠狠地將那根在他看來一文不值的破鏈子摜在地上,發(fā)出更大的聲響,“晦氣!死都死了還耍老子!” 他不再看地上痛苦蜷縮的女兒,再次將手伸向床鋪,粗魯?shù)卦谕銎奚砩戏移饋怼?/p>
小螢蜷縮在角落的陰影里,劇烈的疼痛讓她意識模糊。求生的本能在這一刻壓倒了一切。她死死盯著地上那條沾著自己血跡的鐵項鏈——那是阿媽留給她的最后念想。趁著男人背對著她、專注翻找的剎那,她用盡全身力氣,猛地向前一撲,小手一把抓住那冰冷的鏈子!
顧不上鉆心的疼痛,她像一只受驚的小鹿,連滾爬爬地沖向敞開的房門,瘦小的身影瞬間消失在門外。
她沒有回頭,也沒有看到,項鏈上那抹屬于她的、新鮮的、溫?zé)岬难E,正以一種詭異的速度,緩慢地滲入那粗糙的鐵質(zhì)之中,仿佛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悄然吞噬。冰冷的鐵鏈,在她緊握的掌心,似乎……微微地、極其微弱地,顫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