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同時愣住。工作室開業(yè)以來,除了快遞員,幾乎沒有人按過那個門鈴。
顧言澈先反應過來,快步走向門口。阮如初聽到他驚訝的聲音:「徐總監(jiān)?」
徐世錚站在門口,黑色長傘滴著水,在腳邊形成一小灘水洼。他是「素然」品牌的設計總監(jiān),三個月前剛剛拒絕了阮如初的投稿。
「沒想到你們在這么……特別的地方?!剐焓厘P環(huán)顧四周,目光在簡陋的工作環(huán)境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落在阮如初手中的設計稿上,「看來我來的正是時候?!?/p>
阮如初下意識地把設計稿往身后藏了藏,但已經(jīng)來不及了。徐世錚的眼睛銳利得像鷹,顯然已經(jīng)看到了什么。
「有什么事嗎?」她問,聲音比她預想的要冷靜。
徐世錚從公文包里取出一個文件夾。「我們秋季系列遇到了一些……創(chuàng)意瓶頸。」他直接說道,「董事會想要一些新鮮的東西,我想到了你上次的投稿?!?/p>
阮如初感到心跳加速。這是機會嗎?她看向顧言澈,他臉上寫滿了警惕。
「所以?」顧言澈問,擋在阮如初前面半步。
徐世錚笑了,那種商場老手的笑,不達眼底?!杆晕襾碚労献?。我們需要二十套設計,下個月交稿?!顾麍蟪鲆粋€數(shù)字,是阮如初預期價格的五倍,「預付30%?!?/p>
阮如初感到一陣眩暈。這筆錢足夠他們撐半年,甚至能添置一些急需的設備。她張口想說什么,卻被顧言澈捏了一下手腕。
「條件是什么?」顧言澈問,「你們上次拒絕了如初的設計,現(xiàn)在突然改變主意?」
徐世錚的目光在兩人之間游移,最后落在工作臺上那疊設計稿上?!敢驗槭袌鲎兞?。」他說,「董事會想要一些『有態(tài)度』的設計,但……」他停頓了一下,「需要做一些調(diào)整,更符合我們的品牌調(diào)性?!?/p>
他從文件夾里取出一份企劃書?!肝覀兿MA裟銈兊膭?chuàng)意理念,但在色彩和材質(zhì)上做一些妥協(xié)。比如這個系列,」他指著阮如初的「城市記憶」草圖,「我們想要更明亮的顏色,減少這些『壓抑』的紋理……」
阮如初感到一陣刺痛。「那些紋理是整個設計的靈魂。」她說,「它們代表了城市的記憶和傷痕?!?/p>
徐世錚聳聳肩:「消費者不懂這些。他們要的是好看、特別但不怪異的設計?!顾h(huán)顧工作室,「這筆錢對你們現(xiàn)在的情況應該很有幫助,不是嗎?」
雨聲突然變得很大,敲打在屋頂上像無數(shù)細小的嘲笑。阮如初看著自己的設計稿,那些她熬了無數(shù)個夜晚完成的構(gòu)思,每一處細節(jié)都傾注了她對這座城市的理解。如果要她改變這些……
「我們需要考慮一下?!诡櫻猿赫f,聲音緊繃。
徐世錚看了看表:「明天中午前給我答復。這個位置有不少設計師在排隊?!顾粝乱粡埫?,轉(zhuǎn)身走向門口,又回頭補充道:「順便說,我很喜歡你們工作室的名字——『逆流』。但逆流而上很累,有時候順流而下才是明智之舉?!?/p>
門關上的聲音在安靜的室內(nèi)顯得格外刺耳。
阮如初和顧言澈站在原地,誰都沒有先開口。雨聲填補了沉默,潮濕的空氣里彌漫著泡面的味道和某種說不清的緊張。
「我們可以做?!诡櫻猿航K于說,「按他的要求改一改,拿到這筆錢……」
「那還是我的設計嗎?」阮如初問,聲音有些發(fā)抖,「變成他們想要的『商品』?」
顧言澈抓了抓頭發(fā):「如初,我們已經(jīng)三個月沒有收入了。電費、房租、材料……我們撐不了多久了?!?/p>
「所以我們就要放棄自己的風格?」她走向工作臺,手指輕撫過那些設計稿,「這些才是我們創(chuàng)業(yè)的原因啊?!?/p>
「我知道!」顧言澈突然提高了聲音,然后又深吸一口氣平靜下來,「我知道。但有時候我們需要妥協(xié),至少暫時……」
阮如初搖頭:「如果第一次就妥協(xié),以后我們還能堅持什么?」
顧言澈沉默了片刻,然后說:「路遠也說過類似的話。他說他不會妥協(xié),不會和女人結(jié)婚……結(jié)果呢?」他的聲音帶著苦澀,「現(xiàn)實會逼你低頭,只是時間問題?!?/p>
阮如初驚訝地看著他。這是顧言澈第一次主動提起路遠的事。
「所以你后悔了?」她輕聲問,「后悔當初支持我放棄那個事業(yè)單位的工作?」
顧言澈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不,我只是……」他嘆了口氣,「我只是覺得也許我們可以更靈活一些。先活下去,再談理想?!?/p>
阮如初走到窗前。雨已經(jīng)小了,云層間透出一絲微光。她想起那天站在人社局門口,雨水打在臉上的感覺。那時的她如此確定自己的選擇。
「我不能?!顾罱K說道,轉(zhuǎn)過身面對顧言澈,「如果只是為了生存,我可以留在那個文化中心,教廣場舞隊走臺步。」她苦笑了一下,「我選擇這條路是因為我相信有些東西比安穩(wěn)更重要。」
顧言澈看著她,眼神復雜。許久,他輕聲問:「即使我們可能因此破產(chǎn)?」
阮如初點頭:「即使那樣?!?/p>
顧言澈突然笑了,那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媽的,你真是倔得像頭驢?!顾呦蛩?,用力抱了她一下,「好吧,那我們明天怎么拒絕那位高貴的徐總監(jiān)?」
阮如初感到眼眶發(fā)熱:「你想好了?」
「想個屁?!诡櫻猿核砷_她,走向電腦,「我只是突然想起來,我討厭別人告訴我該怎么做設計。路遠的事已經(jīng)讓我妥協(xié)過一次了,不想再來一次?!?/p>
他打開郵箱,開始寫一封新郵件:「我有個大學同學在《設計家》雜志工作,一直說要采訪新銳設計師。雖然我們現(xiàn)在連『銳』都算不上,但總得試試其他途徑……」
阮如初看著他專注的側(cè)臉,突然感到一陣暖意。在這個雨聲漸歇的傍晚,在面臨第一個重大抉擇的時刻,他們依然選擇了逆流而上。
窗外,云層散開的地方,透出一顆明亮的星。
這時,阮如初的手機屏幕亮起。周臨川的微信彈了出來:「文化站的李主任想要你的聯(lián)系方式,說是想訂一批漢服?!?/p>
她正低頭給狐貍標釘珠片,繡繃上的絲線在手機冷光下泛著微芒。顧言澈湊過來看,下巴輕輕蹭過她的發(fā)頂:「喲,公務員同志這是來解救苦難人民群眾于水火了?」
阮如初手里占著活,讓顧言澈幫忙回了個「謝謝」的表情包,顧言澈又順手刷起了阮如初的朋友圈,瞥見周臨川半小時前更新的朋友圈——民政局門口的玉蘭花開得正好,配文是:「合適比喜歡重要。」顧言澈扁了扁嘴,關了微信后臺把阮如初的手機丟到了一旁。
縫紉機的「噠噠」聲填滿了工作室的寂靜。顧言澈突然哼起歌,走調(diào)走得厲害。阮如初抓起線軸扔他:「難聽死了?!?/p>
線軸滾到墻角,撞翻了插著野雛菊的玻璃瓶。水里沉著幾顆未化的方糖——那是周臨川上次揣給她的,說是能緩解熬夜的低血糖。
阮如初抬頭,看見他站在燈光下,影子被拉得很長,像是要觸到她的腳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