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頭的是個高大的警督,穿著厚呢制服,臉色陰沉得像暴風雨前的海面。
他身后跟著幾名警員,其中一個提著笨重的現(xiàn)場勘查箱。警督銳利的鷹眼掃過密室內(nèi)的景象,
在克萊爾的尸體上停留片刻,眉頭緊鎖,然后目光如同探照燈般掃過我們每一個人的臉。
“我是達頓警督(Inspector Dutton)?!彼穆曇舻统炼?,
帶著不容置疑的壓力,“誰第一個發(fā)現(xiàn)的?發(fā)生了什么?從頭說,不要遺漏任何細節(jié)!
”他的目光最終落在了門邊瑟瑟發(fā)抖的伊麗莎白·索恩伯里子爵夫人身上。
子爵夫人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語無倫次地哭訴起來:“是……是我!警督先生!太可怕了!
我……我想去盥洗室……走錯了路……看到這扇門開著……里面有光……我……我看到他!
”她猛地指向我,手指顫抖,“埃德加·霍桑!他蹲在克萊爾夫人旁邊!手上有血!
克萊爾夫人背上……插著刀!是他!一定是他殺了她!”她的話語顛三倒四,
但指控的核心清晰無比。達頓警督那雙鷹隼般的眼睛立刻鎖定在我身上,
帶著審視和毫不掩飾的懷疑?!盎羯O壬俊彼舷麓蛄恐?,目光銳利得像要剝開皮肉,
“你?”“我進來時,克萊爾夫人已經(jīng)遇害。”我迎著他的目光,聲音盡量保持平穩(wěn),
“門是虛掩的。我試圖檢查她是否還有生命跡象,并發(fā)現(xiàn)了她手中緊握的東西。
”我指了指書桌上的玻璃瓶。“手上沾了血?”達頓警督立刻追問,目光如電射向我的手指。
“一點點,可能是檢查時無意蹭到的?!蔽姨谷粩傞_雙手。
那點微末的痕跡在昏暗光線下幾乎難以辨認。“無意蹭到?
”普倫蒂斯醫(yī)生在一旁發(fā)出刺耳的冷笑,聲音因激動而變調(diào),“警督先生!別被他騙了!
他是第一個在現(xiàn)場的人!兇器!”他指著尸體背上的銀刀,聲音拔高,“那把拆信刀!
上面有他名字的縮寫!‘E.H.’!埃德加·霍桑!是他送的!這還不夠明顯嗎?
他就是兇手!”達頓警督的目光瞬間聚焦在那柄銀色的刀柄上。他走上前,蹲下身,
但沒有觸碰尸體,只是湊近仔細觀察刀柄末端。他身后的警員立刻舉起相機,
鎂光燈刺眼地一閃,記錄下這致命的物證。“名字縮寫……”達頓警督站起身,轉(zhuǎn)向我,
眼神更加冰冷,“霍桑先生,解釋?”“刀確實是我三十年前送給克萊爾的禮物。
”我無法否認,“但這不能證明是我用它殺了她。兇手完全可以利用它來嫁禍?!薄凹薜湥?/p>
”達頓警督不置可否,目光轉(zhuǎn)向書桌,“那是什么?”他看到了攤開的日記本和那個玻璃瓶。
“克萊爾夫人遇害前似乎正在寫日記。”艾薇平靜地開口,聲音毫無波瀾,
替無法開口的死者陳述,“最后一行字,是‘他終究還是來了’?!彼赶蚰琼摷?。
警督走過去,戴上手套,小心地拿起日記本查看,又看向旁邊的玻璃瓶:“這個瓶子?
”“在克萊爾夫人左手緊握中發(fā)現(xiàn)的?!蔽已a充道,“里面有一張紙條。
”達頓警督小心地拿起玻璃瓶,對著臺燈光線瞇眼查看。瓶內(nèi)卷曲的紙條上,
“E. H……”的字樣清晰可見。他的眉頭鎖得更緊了,目光再次如刀鋒般刺向我。
“E.H.……”他低聲重復,意義不言而喻。“還有不在場證明!
”柯蒂斯律師終于鼓起勇氣插話,急切地想要證明自己的清白,
也急于將嫌疑牢牢釘在我身上,“警督先生!晚餐后,克萊爾夫人和艾薇小姐離開后,
我們其他三位客人——我、子爵夫人、普倫蒂斯醫(yī)生——以及艾薇小姐,我們都在客廳!
我們一直在聽留聲機!那張《月光小夜曲》的唱片,放完一整面需要二十五分鐘!
從晚餐結(jié)束到……到子爵夫人發(fā)現(xiàn)慘案并尖叫,絕對不超過半小時!唱片放完時,
子爵夫人剛離開客廳不久!我們都可以互相作證!除了霍桑先生!他根本沒回房間!
他……他一定是直接來了這里!”柯蒂斯律師的語速很快,帶著一種急于撇清的慌亂。
達頓警督的目光銳利地掃過柯蒂斯、伊麗莎白、普倫蒂斯和艾薇?!澳銈兯娜?,
晚餐結(jié)束后一直在一起?在客廳聽唱片?沒人中途離開過?”“是的!絕對沒有!
”柯蒂斯律師搶著回答。
“我……我去盥洗室之前……一直和大家在一起……”子爵夫人抽泣著點頭。
普倫蒂斯醫(yī)生陰沉著臉,也重重地點了一下頭。 艾薇面無表情,聲音平穩(wěn):“是的,
警督。唱片連續(xù)播放,無人離開客廳,直到子爵夫人去盥洗室。時間可以相互印證。
”達頓警督的目光最終落回我身上,那里面已經(jīng)不僅僅是懷疑,而是幾乎確定的審視。
“霍桑先生,您的不在場證明呢?晚餐后您去了哪里?有誰可以證明?”“沒有。
”我坦然承認,心卻沉到了谷底,“我說了,我迷路了,在莊園里亂走,最后走到了這里。
沒有目擊者?!薄懊月贰边_頓警督重復著這個詞,
嘴角露出一絲冰冷的、近乎嘲諷的弧度。他沒有再追問,但那眼神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
)、日記指認(“他”)、沒有不在場證明、甚至手上還有微末的血跡……所有不利的證據(jù),
都像精準的齒輪,嚴絲合縫地咬合在一起,指向唯一的嫌疑人——我?!熬较壬?/p>
”艾薇再次開口,聲音依舊平靜無波,卻像投入死水的石子,
“莊園的電話線路似乎被狂風刮斷了。可能需要派人去鎮(zhèn)上報警局?!边_頓警督眉頭緊鎖,
顯然對這偏僻莊園的糟糕狀況感到不耐。他回頭對一個年輕警員低聲吩咐了幾句,
大概是讓他想辦法去鎮(zhèn)上或找電話。年輕警員點頭,迅速轉(zhuǎn)身消失在昏暗的走廊里。
“保護好現(xiàn)場!”達頓警督對留下的警員命令道,
“尸體、日記本、那個瓶子、兇器……所有東西在法醫(yī)和鑒證科的人來之前,都不許動!
你們幾個,”他指向柯蒂斯、伊麗莎白、普倫蒂斯和艾薇,“暫時回客廳等候,
沒有允許不得離開!霍桑先生,”他的目光轉(zhuǎn)向我,帶著冰冷的命令,“你,留在這里。
哪兒也不準去?!睙o形的囚籠瞬間落下。我被單獨留在了這間充滿死亡氣息的密室里,
克萊爾的尸體、那把染血的拆信刀、那本攤開的日記、以及那個裝著致命紙條的玻璃瓶為伴。
達頓警督和一名警員守在門口,如同兩尊門神,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鎖鏈纏繞著我。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風聲嗚咽。密室里的血腥味似乎更加濃重了。
我靠在冰冷的書架上,大腦在極度的壓力和冰冷的絕望中飛速運轉(zhuǎn)。陷阱。
這是一個精心布置的陷阱。兇手就在那四個人之中。他們互相作證的不在場證明,
必然存在漏洞!那個“懺悔瓶”里的紙條,絕對有問題!
還有那本日記……我的目光再次投向書桌。日記本攤開著。
達頓警督和警員警惕地盯著我的一舉一動。我無法靠近。但就在剛才進門時的驚鴻一瞥,
除了那行致命的“他終究還是來了”,
我似乎還捕捉到了日記本旁邊的一樣東西——在臺燈底座和墨水瓶之間,
露出一個非常小的、不規(guī)則的深色碎片。像是什么東西燒剩下的殘渣?紙?布料?不,不對。
形狀……像是郵票被燒焦的一角?非常小,邊緣焦黑蜷曲。郵票?
這個念頭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柴,瞬間點燃了一絲微光??巳R爾在生命的最后時刻,
在寫日記?還是在……處理信件?那個“懺悔瓶”里的紙條,真的是“懺悔”嗎?
還是……別的什么?“懺悔瓶”……紙條上的“E. H……”……我的筆跡?不,不可能。
我從未寫過這種東西。但兇手是如何得到我的筆跡樣本進行模仿的?
或者……那根本就不是模仿?一個更大膽、更可怕的念頭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爬上心頭。
如果……如果那瓶子里的紙條,根本就不是指向兇手的“懺悔”,而是……兇手故意放進去,
用來嫁禍于我的偽造品?甚至,那紙條可能……原本就是我的東西?
某個我無意中留下、卻被兇手利用的筆跡?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書桌一角那個不起眼的燒焦郵票碎片。
郵票……信件……聯(lián)系……心臟猛地一跳。我記得!在收到克萊爾那封催命信之前大約一周,
我確實曾寄出過一封信!一封措辭嚴厲、帶著最后通牒意味的警告信!
一個我追蹤了數(shù)月、涉嫌多起藝術品欺詐和勒索的狡猾目標——一個代號“收藏家”的家伙。
信的內(nèi)容是警告他收手,否則我將把所有證據(jù)交給蘇格蘭場。
那封信……我是用偽裝過的、略顯潦草的筆跡寫的,落款故意用了縮寫“E.H.”,
寄信地址也是租用的一個臨時信箱!那封信!難道……它沒有寄到“收藏家”手里,
而是……落到了克萊爾這里?或者說,落到了此刻就在“緘默莊園”的兇手手里?
兇手利用了我那封信的信封或信紙一角,偽造了瓶子里那張指向我的紙條?如果真是這樣,
那燒焦的郵票碎片……很可能就是我那封警告信的信封殘留!兇手在偽造紙條后,
試圖燒毀信封毀滅證據(jù),但匆忙間遺漏了這一小片!這個推斷如同一道閃電,
瞬間劈開了眼前的迷霧!瓶子里的紙條是偽造的!是兇手精心準備的嫁禍道具!
兇手不僅知道我和克萊爾的舊怨,還截獲了我發(fā)出的信件,利用了我的筆跡!那么,
兇手是誰?誰有能力、有動機、有機會做到這一切?我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
穿透密室的昏暗,射向門外客廳的方向。
那四個互相作證的人影輪廓在走廊黯淡的光線下晃動。艾薇·維勒。克萊爾的養(yǎng)女兼助手。
她對這座莊園了如指掌,對克萊爾收藏的每一個秘密都心知肚明。她那雙淺灰色的眼睛里,
埋藏著我看不透的深淵。她足夠冷靜,足夠聰明,也足夠……怨恨?怨恨克萊爾的掌控?
還是怨恨我這個“拋下”克萊爾,間接導致她在這種環(huán)境中長大的“元兇”?
勞倫斯·柯蒂斯律師。擅長處理“棘手”財務的“謹慎先生”。他的緊張和急于撇清,
是否隱藏著更深的恐懼?克萊爾是否掌握了他足以身敗名裂的財務欺詐證據(jù)?
他是否有能力截獲信件?作為律師,他精通各種文書和偽造。伊麗莎白·索恩伯里子爵夫人。
她的驚恐看起來如此真實,但那份雍容華貴之下,是否掩藏著與走私案相關的致命秘密?
克萊爾是否用這個秘密牢牢控制著她?她的尖叫和指認,是真情流露,還是轉(zhuǎn)移視線的表演?
她是否足夠心機深沉到布置這一切?西里爾·普倫蒂斯醫(yī)生。他那毫不掩飾的敵意和憤怒,
幾乎要噴薄而出。他對我的恨意,是源于對克萊爾之死的憤怒,還是……源于更深的原因?
克萊爾是否掌握了他導致病人死亡的真正內(nèi)情?一個被毀掉前途的醫(yī)生,
一個充滿怨恨的、精神瀕臨崩潰的人,他是否有能力策劃這樣精密的謀殺和嫁禍?他的憤怒,
是否恰好掩蓋了他的恐懼?四個人。四個都有動機。四個都有機會接觸莊園的一切。
四個都有可能在那個所謂的“集體聽唱片”的不在場證明中,利用某種手法制造時間差!
那個不在場證明的關鍵——留聲機唱片!《月光小夜曲》一面二十五分鐘。
他們聲稱唱片放完時,子爵夫人剛離開不久就發(fā)現(xiàn)了尸體。如果……唱片被做了手腳呢?
比如,被提前暫停過?或者,被換過一張播放時間更短的唱片?艾薇作為莊園的實際管理者,
完全有可能做到!又或者……更簡單!他們集體撒了謊!所謂的“一直在一起聽唱片”,
根本就是精心排練好的偽證!他們中的某一個人,或者……所有人,都參與了這場謀殺?不,
這太瘋狂了。但在這座“緘默莊園”,在這座埋葬秘密的墳墓里,還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我的大腦如同高速運轉(zhuǎn)的引擎,
將每一個碎片化的信息、每一個微表情、每一句證詞瘋狂地拼湊、分析、推理。
達頓警督站在門口,像一尊沉默的雕塑,但他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我。他在等待增援,
等待將我正式逮捕的證據(jù)鏈徹底閉合。時間不多了。必須找到突破口!
必須證明那個“懺悔瓶”是偽造的!必須打破那個堅不可摧的不在場證明!
我的視線再次焦灼地投向書桌,投向那枚小小的、不起眼的燒焦郵票碎片。
那是唯一的、脆弱的希望。它能證明我關于那封警告信的推測嗎?
它能指向兇手截獲并銷毀證據(jù)的行為嗎?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
一陣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再次從走廊深處傳來,伴隨著金屬裝備的碰撞聲和隱約的說話聲。
“警督!法醫(yī)和鑒證的人到了!還有……鎮(zhèn)上警局支援的人也來了!
”是剛才被派出去的那個年輕警員的聲音。達頓警督緊繃的下頜線似乎松動了一下,
他側(cè)身讓開門口:“快!讓他們進來!仔細勘查!任何蛛絲馬跡都不要放過!
”幾名穿著白大褂和提著更專業(yè)工具箱的人員迅速涌入密室,
刺眼的勘查燈瞬間將房間照得亮如白晝。
穿著白大褂的法醫(yī)立刻蹲到克萊爾尸體旁開始初步檢查。
鑒證人員則小心翼翼地開始對現(xiàn)場進行拍照、測量、提取痕跡。我的心臟提到了嗓子眼。
他們很快就會注意到書桌上那個玻璃瓶,會打開它,會取出里面的紙條作為關鍵物證。
也會注意到那枚小小的郵票碎片……但他們會重視它嗎?
會將它和我那封失蹤的警告信聯(lián)系起來嗎?還是會將它視為無關緊要的灰塵忽略掉?
一名戴著橡膠手套的鑒證人員走向書桌,他的目光首先被攤開的日記本和旁邊的玻璃瓶吸引。
他小心地拿起玻璃瓶,對著強光觀察里面的紙條。
人員則開始用鑷子仔細收集書桌桌面上的所有微量物證——包括那枚不起眼的燒焦郵票碎片。
機會只有一次?!熬剑 蔽颐偷亻_口,聲音在突然明亮的燈光下顯得有些突兀。
所有人的動作都頓了一下,目光聚焦到我身上。達頓警督的眼神帶著警告。
“那個玻璃瓶里的紙條,”我指向鑒證人員手中的瓶子,語速加快,帶著孤注一擲的意味,
“是偽造的!是兇手用來嫁禍于我的道具!”達頓警督眉頭一挑,眼神更加銳利:“哦?
霍桑先生,你有什么依據(jù)?”“依據(jù)就在那張桌子上!”我指向書桌,
“那枚燒焦的郵票碎片!它很可能來自一周前我寄出的一封信!
一封寄給代號‘收藏家’的警告信!信是用偽裝筆跡寫的,落款是‘E.H.’!
那封信沒有到達目標手里,很可能被這里的某人截獲了!兇手就是用那封信的信封或信紙,
偽造了瓶子里的紙條!然后試圖燒毀信封毀滅證據(jù),但遺漏了那片郵票!”我一口氣說完,
密室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鑒證人員剛剛用鑷子夾起的那枚小小的、焦黑的郵票碎片上。
那碎片在強光燈下顯得如此渺小、脆弱。達頓警督瞇起眼睛,盯著那枚碎片,
又看向我:“‘收藏家’?警告信?霍桑先生,這只是你的一面之詞。
你有什么證據(jù)證明你寄過這樣一封信?又有什么證據(jù)證明它被截獲了?
單憑這一小片燒焦的郵票?”他的語氣充滿了懷疑。這太像絕望中的狡辯了?!靶欧猓?/p>
”我腦中靈光一閃,“如果信封被燒了,灰燼呢?壁爐!這房間有壁爐!
”我的目光急切地掃向密室角落。果然,在一個高大的書架旁邊,
有一個小小的、裝飾性的維多利亞式壁爐。爐膛里,似乎堆積著一些新鮮的、灰白色的灰燼!
達頓警督顯然也看到了。他立刻對鑒證人員下令:“檢查壁爐!仔細篩檢灰燼!
尋找任何未燃盡的紙片或殘留物!”一名鑒證人員立刻帶著工具走向壁爐,
小心翼翼地用刷子和特制容器收集爐膛里的灰燼,準備進行細致的篩檢。等待結(jié)果的過程,
如同在刀尖上行走。每一秒都無比煎熬。達頓警督的目光在我和壁爐之間來回掃視。
子爵夫人、柯蒂斯律師、普倫蒂斯醫(yī)生和艾薇也被重新叫到門口附近,
他們的表情在勘查燈的強光下暴露無遺——伊麗莎白依舊是驚恐不安,柯蒂斯緊張地擦著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