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背脊之謎后背的癢,像是幾只陰冷的蜈蚣在皮膚底下鉆,已經(jīng)持續(xù)好幾天了。
一開始只是輕微的刺撓,隔著薄薄的夏季校服T恤蹭一蹭,也就勉強壓下去??勺罱鼉赏?,
那癢里摻進了針扎似的疼,細(xì)細(xì)密密,尤其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擾得人骨頭縫里都發(fā)酸。
睡覺成了酷刑,只能趴著,稍微側(cè)身壓到那片皮膚,就是一陣鉆心的銳痛。鏡子里看過,
后腰往上,肩胛骨下方,幾道暗紅色的印子,微微隆起,
像被什么粗糙的繩子狠狠勒過留下的瘀痕。
我疑心是宿舍那張吱呀作響的舊木床板縫隙里的蟲豸作祟,或者干脆是某種頑固的皮炎。
校醫(yī)推了推眼鏡,對著那片紅痕研究了半天,也只開了支味道刺鼻的藥膏,囑咐別撓,
勤換衣服。藥膏抹上去,涼颼颼的,能麻痹一會兒,可那股深入骨髓的陰冷刺癢,像生了根,
紋絲不動。直到昨晚洗澡。溫?zé)岬乃鳑_刷過緊繃的脊背,帶來短暫的舒緩。我閉著眼,
反手去夠毛巾,指尖無意中劃過其中一道最長的紅痕中央。觸感……不對。不是光滑的皮膚,
也不是凸起的疹子。那地方,似乎微微凹陷下去一點點,邊緣……有點硬?有點糙?
心里咯噔一下。我猛地轉(zhuǎn)過身,背對著浴室墻上那塊模糊起霧的鏡子,努力扭著脖子,
艱難地回望。水汽氤氳,鏡面一片朦朧。我胡亂抹開一小塊清晰區(qū)域,忍著肩頸的酸痛,
死死盯住鏡中那片模糊的腰背。心臟驟然停止了跳動。
就在那幾道暗紅隆起的、蜈蚣般的傷痕中央!最長的那一道,靠近脊椎的位置,
皮肉竟然……裂開了一道細(xì)小的口子!像被極薄極利的刀片劃開,只有不到半厘米長,
邊緣微微外翻著,露出底下一點異樣的東西——不是鮮紅的血肉。
是灰黑色、帶著霉斑、臟污板結(jié)的……棉花?我的呼吸瞬間窒住,
冰冷的恐懼像一只巨手攥緊了我的喉嚨。那絕不是傷口該有的樣子!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我?guī)缀跏菗涞较茨槼剡吀蓢I起來。冰冷的水珠順著濕漉漉的頭發(fā)滴落在脖頸,
激得我渾身一顫。天亮得像死人灰敗的臉。2 奶奶的驚愕我?guī)缀跏翘用粯記_回了家。
鑰匙在鎖孔里哆嗦著插了幾次才對準(zhǔn)。門一開,我?guī)е耷痪秃埃骸澳?!奶奶?/p>
你快看看我背!”奶奶正坐在堂屋那把磨得油亮的竹椅上揀豆子,聽見我?guī)е耷坏乃缓埃?/p>
布滿皺紋的臉抬起來。陽光從門口斜射進來,照亮她渾濁的眼睛里瞬間掠過的驚愕。
她放下手里的簸箕,顫巍巍地站起身:“囡囡?咋了?慌成這樣?”我沖到奶奶面前,
也顧不得許多,背對著她,一把撩起了T恤的后擺,露出整個腰背?!斑@兒!奶奶你看這兒!
”時間仿佛凝固了。堂屋里只剩下我粗重壓抑的喘息,還有窗外幾只不知愁的麻雀嘰喳聲。
奶奶枯槁的手指,帶著老年人特有的微顫,
極其緩慢、極其輕微地觸碰了一下我后背那道裂開小口、露出灰黑棉花的傷痕。
她的指尖冰涼,觸感像一片枯葉刮過皮膚。緊接著,我清晰地感覺到,
她整個身體都劇烈地抖了一下!那是一種源自骨髓深處的戰(zhàn)栗!
“啊……”一聲短促到幾乎聽不見的抽氣從她喉嚨深處擠出來,
像被什么東西猛地扼住了脖子。我猛地轉(zhuǎn)過身。奶奶的臉,就在這短短幾秒內(nèi),
褪盡了最后一點血色,變得像糊窗戶的毛邊紙一樣慘白,白得發(fā)青。她渾濁的眼睛瞪得極大,
眼白上瞬間布滿了駭人的血絲,死死地盯著我的后背,仿佛那上面盤踞著世上最恐怖的毒蛇。
她的嘴唇哆嗦著,翕動了幾下,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有牙齒咯咯打顫的細(xì)微聲響。
“奶……”我被她這副樣子嚇壞了,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這……這到底是什么???
”奶奶猛地吸了一口氣,那聲音像是破舊的風(fēng)箱在拉動。她一把死死攥住我的手腕,
力氣大得驚人,枯瘦的手指像鐵鉗一樣箍緊了我的皮肉,掐得生疼。“走!
”她的聲音嘶啞、尖利,完全變了調(diào),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近乎瘋狂的決絕,“現(xiàn)在就走!
回老屋!馬上!”她甚至沒讓我收拾一件衣服,幾乎是拖拽著我,踉踉蹌蹌地沖出了家門。
鄰居王嬸端著碗在門口吃飯,驚訝地看著我們祖孫倆失魂落魄的樣子,喊了聲:“他嬸子!
這是……” 奶奶理都沒理,只顧埋頭拉著我疾走,腳步快得完全不像一個快七十歲的老人,
反而帶著一種被厲鬼追趕般的倉皇。通往鄉(xiāng)下老宅的土路被正午的太陽曬得滾燙,
塵土在腳邊揚起。奶奶的手心全是冷汗,濕滑冰冷,卻依舊死死攥著我,
仿佛一松手我就會消失。她一路沉默,只有粗重急促的喘息和腳下踩著碎石枯枝的沙沙聲。
一種無形的、巨大的恐懼沉甸甸地壓在我們頭頂,比毒日頭更讓人窒息。
3 老宅的秘密老宅孤零零地杵在村尾的山坳里,背靠著一片黑黢黢的雜木林子。
幾十年沒人正經(jīng)住過,只是在奶奶固執(zhí)的堅持下,偶爾回來打掃一下,
祭拜祭拜神龕里褪色的祖宗牌位。推開那扇吱嘎作響、漆皮剝落殆盡的老木門,
一股濃烈的、混雜著塵土、霉?fàn)€木頭和舊年香燭的沉腐氣味撲面而來,嗆得人直咳嗽。
堂屋里光線昏暗,只有幾縷陽光從破窗欞的縫隙里艱難地鉆進來,
照亮空氣中飛舞的無數(shù)塵埃。正對著大門的墻上,掛著一幅蒙塵的“天地君親師”中堂,
下面是一張布滿蟲蛀孔洞的舊供桌。桌上一個小小的神龕,里面供著幾塊字跡模糊的木牌位,
香爐里積滿了冷灰。供桌兩側(cè),是兩把同樣朽爛的、空蕩蕩的太師椅。
角落里堆著些破爛農(nóng)具和雜物,上面都蓋著厚厚的灰。整個屋子靜得可怕,
彌漫著一種死氣沉沉的、被時光遺忘的荒涼。奶奶松開我的手,她佝僂著背,
像一張被拉到極限的弓,急促地喘息著,
渾濁的目光死死盯住西邊那扇緊閉的房門——西廂房。
那扇門像是封存了太多不可言說的東西,門板呈現(xiàn)出一種陳年污垢浸染的深褐色,
門軸銹蝕得厲害。奶奶走過去,沒有立刻推門,而是伸出枯瘦的手指,顫抖著,
極其緩慢地?fù)崦T板上幾道深深的、早已干涸發(fā)黑的劃痕。那劃痕凌亂而猙獰,
像是有人用盡最后力氣,用指甲生生摳出來的。她的指尖停在劃痕上,
整個人都抑制不住地哆嗦起來,喉嚨里發(fā)出壓抑的、如同困獸般的嗚咽。
“奶……” 我站在她身后,看著她瘦小顫抖的背影,
后背那道裂口里的棉花似乎又開始隱隱作痛,陰冷的刺癢順著脊椎向上爬。
一種不祥的預(yù)感像冰冷的水,一點點淹沒了我。奶奶猛地吸了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她不再看那些劃痕,轉(zhuǎn)身沖進堆滿雜物的堂屋角落,在里面一陣翻找,叮當(dāng)作響。片刻后,
她拖出來一把沉重的、銹跡斑斑的鶴嘴鋤和一把同樣銹蝕、但刃口還閃著點寒光的柴刀。
她沒說話,只是把柴刀塞到我手里。那冰冷的鐵器觸感讓我渾身一激靈?!澳弥?!防身!
” 她的聲音依舊嘶啞,帶著一種豁出去的狠厲。然后,她掄起那把沉重的鶴嘴鋤,
對著西廂房那扇緊閉的、布滿劃痕的深褐色木門,用盡全身力氣砸了下去!“砰?。?!
”一聲巨響在死寂的老宅里炸開,震得房梁上的灰塵簌簌落下。腐朽的門栓應(yīng)聲斷裂!
門板向內(nèi)彈開,撞在墻上,發(fā)出痛苦的呻吟。
一股比堂屋濃烈十倍的、令人作嘔的霉?fàn)€和塵土氣息,
混合著一種難以形容的、淡淡的、類似陳年血腥的鐵銹味,猛地從黑洞洞的門內(nèi)涌了出來!
西廂房很小,只有一扇很小的、糊著破紙的窗戶,透進的光線極其微弱。借著這點光,
能看到里面幾乎空無一物,只有墻角堆著一些看不清形狀的破爛雜物,
上面同樣蓋著厚厚的灰塵。地面是坑洼不平的泥地。奶奶沒有絲毫猶豫,
她像一頭紅了眼的母獸,拖著鶴嘴鋤就沖了進去。
她的目標(biāo)異常明確——房間正中央那塊地面。那里鋪著幾塊厚重的青石板,
邊緣被經(jīng)年累月的塵土和潮氣浸染得發(fā)黑。奶奶喘著粗氣,用鶴嘴鋤的尖端,
狠狠撬進其中一塊青石板邊緣的縫隙里!“嘎吱……嘎吱……”刺耳的金屬摩擦石頭的聲音,
伴隨著奶奶沉重的喘息,在狹小陰暗的房間里回蕩。她枯瘦的手臂上青筋暴起,
汗水迅速浸濕了她花白的鬢角。那塊沉重的青石板,在鶴嘴鋤的蠻力下,
極不情愿地、一點點地被撬動,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終于,“哐當(dāng)”一聲悶響,
青石板被徹底掀開,翻倒在一邊的泥地上,揚起一大片嗆人的灰塵。
底下露出了潮濕、顏色深褐、仿佛浸透了某種污穢的泥土。奶奶丟開鶴嘴鋤,
直接跪趴在那潮濕的泥坑邊,伸出雙手,開始瘋狂地刨挖!指甲瞬間翻卷,
指縫里塞滿了黑泥,她也渾然不覺。她的動作又快又急,帶著一種歇斯底里的絕望,
泥土被不斷拋到身后。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握緊了手里冰冷的柴刀,
眼睛死死盯著那個越來越深的土坑。后背的傷口似乎更痛了,那股陰冷感順著脊椎往上爬,
直沖后腦勺。突然,奶奶瘋狂刨挖的動作猛地頓住了!整個人像被施了定身法,僵在那里。
4 布娃娃的詛咒“找……找到了……” 她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帶著一種深不見底的恐懼。她極其緩慢地、極其小心地從那潮濕的黑泥坑里,
捧出了一個東西。那是一個布娃娃。它大概一尺來長,
身體是用一種褪色嚴(yán)重、幾乎看不出原本顏色的粗麻布縫制的,針腳歪歪扭扭,粗大得嚇人。
腦袋是圓滾滾的布包,上面用黑線潦草地繡著五官:兩個大大的、空洞的圓眼睛,
一個向下彎成詭異弧度的嘴巴,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娃娃身上套著一件同樣褪色、破爛不堪的小紅布褂子,上面沾滿了泥污。
這娃娃看起來又臟又舊,被埋了不知多少年,散發(fā)著一股濃重的土腥和霉?fàn)€味。然而,
它那雙用黑線繡成的空洞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卻仿佛有生命一般,直勾勾地“看”著我。
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瞬間竄上天靈蓋!我認(rèn)得這娃娃!不,我見過它!
在那些模糊的、被刻意遺忘的童年噩夢里!它就站在我的床頭,用那雙空洞的黑眼睛,
死死地盯著我!一股強烈的惡心感涌上喉嚨。奶奶捧著這臟污詭異的布娃娃,
身體抖得如同秋風(fēng)中的落葉。她抱著娃娃,像是抱著一個隨時會爆炸的恐怖之物,
踉踉蹌蹌地退出了西廂房,退回到光線稍亮一點的堂屋。她靠著那張積滿灰塵的供桌,
大口喘著氣,渾濁的老淚順著臉上深刻的溝壑蜿蜒而下。
“三十年了……” 她的聲音破碎不堪,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硬擠出來的血塊,
“整整三十年了……報應(yīng)……還是來了……”她低頭看著懷里那個丑陋骯臟的布娃娃,
眼神里充滿了刻骨的恐懼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悲痛。
“小蓮……我的小蓮……我苦命的女兒啊……” 她哽咽著,
念出了一個我從未聽過的名字——小蓮?姑姑?爸爸從未提起過他還有個妹妹!
“她……她是怎么……” 我喉嚨發(fā)緊,聲音干澀。奶奶猛地抬起頭,
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我,又像是穿透我,看到了極其恐怖的景象。
她的嘴唇劇烈地哆嗦著:“就是……就是這樣死的??!” 她枯瘦的手指,
顫抖著指向我后背的方向,
“背上……全是口子……里面……里面塞滿了……塞滿了……”她說不下去了,
巨大的悲痛和恐懼讓她幾乎窒息。她猛地低下頭,死死盯著懷里的布娃娃,
眼神突然變得異常兇狠和決絕,像是要親手扼死什么深仇大恨的敵人?!凹舻?!囡囡!快!
把剪刀給我!” 她嘶聲喊道,聲音尖利得刺耳。我被她瘋狂的樣子嚇住,
慌忙在積滿灰塵的供桌抽屜里翻找。抽屜里只有一些生銹的鐵釘、半截蠟燭之類的雜物。
沒有剪刀?!皬N房!灶臺后面!掛著的!” 奶奶急促地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