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皮廠房像只巨大的鐵皮罐頭,把七月的溽熱死死鎖在里面。
空氣里彌漫著焊錫、助焊劑和汗水混合的怪異氣味,吸進肺里像有細(xì)小的金屬顆粒在刮擦。
林美玲第無數(shù)次擦去額角的汗,指尖觸到耳垂那枚塑料耳釘時,
又想起母親塞給她的平安符 —— 此刻正被工裝褲口袋里的體溫焐得發(fā)軟,
黃紙邊緣卷出焦脆的弧度,像極了流水線上熔斷的焊錫。
流水線的傳送帶載著電路板緩緩蠕動,綠光在元件焊點上明明滅滅,
照得每個人的臉都泛著詭異的青白。隔壁工位的阿芳突然 "啊" 了一聲,右手僵在半空,
五指以一種違背常理的角度扭曲著,指甲縫里滲出的血珠滴在電路板上,洇出細(xì)小的紅霧,
很快被元件吸收,留下淡淡的褐色印記。"怎么了?" 林美玲壓低聲音,
操作臺下方的陰影里傳來細(xì)碎的刮擦聲,像是有什么東西在用指甲撓金屬。那聲音很輕,
卻精準(zhǔn)地鉆進耳朵,和流水線的機械聲形成一種令人不安的和聲。阿芳的嘴唇哆嗦著,
眼睛瞪得滾圓:"剛才... 有東西順著電線爬上來,
纏住我的手..." 她突然猛地抽回手,手腕上赫然出現(xiàn)幾道青紫色的勒痕,
形狀酷似纏繞的電線,甚至能看到類似線芯的凸起痕跡。林美玲剛要說話,
車間頂燈突然集體閃爍。熒光燈管發(fā)出 "滋滋" 的爆裂聲,三短一長的閃爍后,
整棟廠房陷入死寂。應(yīng)急燈的綠光從天花板垂下來,把每個人的影子釘在墻上,
像被拉長的裹尸布。有人的影子邊緣在微微晃動,仿佛有生命般想要掙脫墻壁的束縛。
"都別動!" 沙啞的聲音從車間后門傳來。老王佝僂的身影在綠光里時隱時現(xiàn),
拖把桿敲擊地面的 "篤篤" 聲,像在給什么東西打拍子。
林美玲注意到他工裝褲膝蓋處的污漬 —— 那團深褐色的印記邊緣泛著詭異的油光,
在應(yīng)急燈下折射出金屬般的冷輝,形狀極不規(guī)則,像是無數(shù)個重疊的手印。電閘合上的瞬間,
林美玲看見阿芳的座位空了。操作臺邊緣留著半截斷裂的指甲,
暗紅的碎屑里混著幾縷銀色的焊錫絲,焊錫絲彎曲的弧度和電路板上的某個焊點驚人地相似。
流水線上最前端的電路板上,模糊的手印正隨著傳送帶移動,
指縫間纏繞的黑線在燈光下微微顫動,像是有生命般在呼吸。"人呢?
" 質(zhì)檢組的張姐顫聲問。她的發(fā)卡不知何時掉了,灰白的頭發(fā)貼在汗?jié)竦念~頭上,
像一蓬雜亂的蛛網(wǎng)。她說話時,牙齒在打顫,發(fā)出細(xì)碎的碰撞聲,
和流水線的輕微震動莫名合拍。老王轉(zhuǎn)過身,手電筒從下巴照上去,
把臉上的溝壑都映成深黑色。"跑了吧," 他咧開嘴笑,露出沾著煙漬的牙,
"現(xiàn)在的小姑娘,一點動靜就嚇破膽。" 他手里的拖把在地上拖過,
布條里掉出個東西 —— 紅色塑料涼鞋的鞋帶,末端還纏著半片指甲,
指甲上涂著枚紅色的指甲油,和阿芳早上炫耀的那瓶一模一樣。林美玲的胃猛地一縮。
上周三夜班,也是老王值班。那天三號流水線的齒輪卡住,維修師傅拆開時,
在機油里撈出半只紅色涼鞋。工頭說 "老鼠拖進去的垃圾",可現(xiàn)在想來,
那鞋跟處的劃痕,和阿芳今早擦鞋時抱怨的缺口一模一樣,
連劃痕里嵌著的灰色水泥碎屑都分毫不差。中午的食堂飄著廉價盒飯的味道,
冬瓜燒肉的油膩氣息中,夾雜著一股若有若無的腥甜。林美玲扒拉著碗里的青菜,
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角落。老王正蹲在地上捆黑色塑料袋,
動作熟練得像是在包裝一件精密的儀器。鐵絲勒緊的瞬間,袋口露出的藍色布料上,
別著枚蝴蝶形狀的工作牌 —— 那是阿芳昨天剛買的,她還興奮地向林美玲炫耀過,
說蝴蝶翅膀上的水鉆在陽光下會變色。"妹子,看啥呢?" 老王突然站起來,
拖把就靠在餐桌腿邊。拖把頭的布條里夾著片亮晶晶的東西,在日光燈下閃了一下,
像是水鉆的反光。林美玲猛地攥緊筷子,指尖泛白:"沒、沒什么。
" 她感覺自己的心跳在加速,撞擊著肋骨,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和食堂吊扇轉(zhuǎn)動的頻率漸漸重合。"是不是還在想早上的事?" 老王拖過椅子坐下,
拖把桿在地上輕輕敲著,"篤、篤、篤",節(jié)奏穩(wěn)定得像個節(jié)拍器。"其實啊,這廠子老了,
啥怪事沒有。前幾年還有人說,看見流水線半夜自己動呢,電路板上的焊點一個個亮起來,
像鬼火似的。" 他壓低聲音,嘴角的皺紋里似乎藏著笑意,
"你知道廢料處理間的下水道嗎?上個月疏通的時候,掏出過二十七個發(fā)卡。二十七個,
不多不少,正好是三年前那場火里沒找著尸首的人數(shù)。
"林美玲的筷子 "當(dāng)啷" 掉在地上。她想起阿芳的蝴蝶發(fā)卡,想起張姐失蹤的珍珠發(fā)卡,
想起更衣室鏡子前總有人說丟了發(fā)卡 —— 那些失蹤的飾品,原來都在下水道里。
她突然想起上周二,自己放在更衣箱里的塑料發(fā)卡也不見了,當(dāng)時只當(dāng)是不小心掉了,
現(xiàn)在想來,那天正好輪到老王清理更衣室。"我去洗手。" 她幾乎是踉蹌著逃離的,
背后的目光像潮濕的苔蘚,黏在脖頸上又冷又癢,仿佛有細(xì)小的蟲子在皮膚下游走。
洗手間的鏡子蒙著層水汽。林美玲擰開水龍頭,冰冷的水流過手腕時,鏡中的自己突然笑了。
右眼角的劃痕不知何時加深了,暗紅色的液體順著臉頰往下淌,在下巴處凝成珠,
滴在水池里泛起油花 —— 那不是血,是焊錫融化后的助焊劑,帶著一股刺鼻的酸味。
隔間里傳來 "滴答" 聲,像是水龍頭沒關(guān)緊。林美玲轉(zhuǎn)身的瞬間,
正好看見老王站在門口,拖把桿斜靠在門框上,拖把頭的布條散開著,
露出里面纏繞的黑色電線。那些電線在潮濕的空氣里微微蠕動,像冬眠初醒的蛇,
表皮上的絕緣層有些地方已經(jīng)破損,露出里面銀白色的線芯,在燈光下閃著冷光。"王師傅?
" 林美玲的后背抵住瓷磚,冰涼的觸感透過工裝滲進來,"男廁所在走廊那頭。
" 她的聲音在發(fā)抖,牙齒碰撞的聲音蓋過了水流聲。老王沒說話,只是慢慢舉起拖把。
拖把頭垂下來的瞬間,林美玲看見電線末端拴著的東西 —— 半只紅色塑料涼鞋,
鞋跟上的缺口赫然在目。更讓人頭皮發(fā)麻的是,鞋里塞著團褐色的東西,仔細(xì)看去,
竟是纏繞著發(fā)絲的頭皮,發(fā)絲上還沾著些許藍色的纖維,和阿芳工裝的布料一模一樣。
"你看這線," 老王的聲音像生銹的合頁在轉(zhuǎn)動,每個字都帶著摩擦的質(zhì)感,"多結(jié)實。
上個月張姐說線松了,我?guī)退壘o點,現(xiàn)在乖得很。" 他的手指順著電線滑動,
指甲縫里的黑泥蹭在絕緣層上,留下道污穢的痕跡,"她以前總愛扯線頭,現(xiàn)在不了,
安安靜靜的,跟流水線上的元件似的。"林美玲的喉嚨像被焊錫堵住,只能發(fā)出嗬嗬的聲響。
鏡中的老王正在變形 —— 他的手臂慢慢變得細(xì)長,皮膚裂開的地方露出銀白色的線芯,
拖把桿與手腕的連接處,滲出黏稠的黑色液體,在地面上匯成蜿蜒的小溪,液體流過的地方,
瓷磚表面開始冒泡,像是被強酸腐蝕。就在這時,車間的警報突然響起。
尖銳的鳴笛聲穿透墻壁,帶著金屬扭曲的哀鳴。老王的動作僵住了,
脖子以九十度角緩慢轉(zhuǎn)動,頸椎摩擦的 "咔咔" 聲里,他的眼球慢慢變成渾濁的乳白色,
像兩顆被焊錫覆蓋的珠子。林美玲撞開窗戶跳出去時,腳踝傳來鉆心的疼。
她回頭瞥見老王的臉 —— 那層人皮正在剝落,露出下面糾纏的電線,
眼眶里跳動著幽綠的光,像流水線上的指示燈,隨著警報聲的節(jié)奏閃爍。
廢料場的空地上堆著生銹的鐵架,上面掛滿了破舊的工裝和廢棄的電路板,風(fēng)一吹,
發(fā)出 "嘩啦嘩啦" 的聲響,像是無數(shù)人在低聲訴說。林美玲瘸著腿在陰影里奔跑,
腳踝的疼痛讓她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留下的腳印里很快滲出細(xì)小的血珠,
在滾燙的地面上迅速干涸,變成暗紅色的印記。身后的 "篤篤" 聲越來越近,
的低語像附骨之蛆:"線頭松了... 要焊緊... 要焊緊..." 那聲音忽遠(yuǎn)忽近,
有時像是在耳邊,有時又像是從地底傳來,帶著一種令人暈眩的回響。
她跌跌撞撞沖進掛著 "高壓危險" 警示牌的鐵門,反手扣上插銷的瞬間,
金屬碰撞的脆響里,混進某種黏膩的摩擦聲 —— 像電線在地面上拖動,
還帶著細(xì)微的 "滋滋" 聲,像是電流泄漏。倉庫里彌漫著松節(jié)油和霉味,
兩種氣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類似尸體腐爛的怪異味道。林美玲摸到墻壁上的開關(guān),
熒光燈管閃爍的間隙,她看見貨架上堆滿的電子元件,地面散落的電線在綠光里起伏,
像潮水退去后留下的海草。最里面的貨架前,十幾個黑色塑料袋整齊地碼著,
袋口的鐵絲在燈光下泛著冷光,每個袋子的大小都差不多,像是按照統(tǒng)一的規(guī)格包裝的。
"誰?" 林美玲抄起墻角的鋼管,聲音在空曠的倉庫里回蕩,激起層層疊疊的回聲,
讓她分不清自己的聲音從哪個方向傳來。貨架后面?zhèn)鱽砀O窣聲,一個蜷縮的身影慢慢站起來。
藍色工裝沾滿污漬,右手腕纏著浸血的紗布 —— 是阿芳。她的頭發(fā)遮住半張臉,
露出的左眼青紫腫脹,瞳孔里映著天花板的影子,那影子正在緩慢地變形,像一只巨大的手。
"別說話。" 阿芳的聲音壓得極低,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它在聽。
" 她的目光瞟向倉庫角落,那里的陰影比別處更濃重,像是有什么東西盤踞在那里。
林美玲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倉庫角落的監(jiān)控攝像頭正緩緩轉(zhuǎn)動,紅色的指示燈規(guī)律地閃爍,
像只眨動的眼睛。攝像頭的鏡頭似乎對準(zhǔn)了她們藏身的位置,玻璃鏡片反射著綠光,
讓人不寒而栗。她突然想起上周安全培訓(xùn)時,保安隊長說 "廠區(qū)監(jiān)控全覆蓋",
可這廢棄倉庫的攝像頭,為什么會對著堆放廢料的角落?而且看它轉(zhuǎn)動的角度,
顯然是有人在遠(yuǎn)程操控。"老王不是人。" 阿芳掀開紗布,手腕上的勒痕呈螺旋狀纏繞,
邊緣泛著焦黑的印記,像是被高溫灼燒過,"上周三我去廢料間找丟失的扳手,
看見他... 他把張姐塞進機器下面。那些電線自己動起來,像有生命似的,
鉆進張姐的皮膚里,她連尖叫都發(fā)不出來,身體就慢慢變硬了,
像塊電路板..." 她突然捂住嘴,眼淚混著血水流進嘴里,帶著鐵銹般的味道,
"他說我們的線接錯了,要重新焊... 焊在機器上,就不會松了。
""哐當(dāng) ——" 鐵門突然被撞得變形。拖把桿從門縫里擠進來,
黑色的電線像藤蔓般順著門板蔓延,在水泥地上織成一張網(wǎng)。電線接觸到地面的地方,
留下一個個黑色的印記,像是被灼燒過。老王的笑聲隔著鐵皮傳來,
的線要接正極... 黑色的接負(fù)極... 這樣才對嘛..."阿芳突然抓住林美玲的手,
她的掌心冷得像冰塊,指甲深深掐進林美玲的肉里:"配電箱后面有通道,
是以前的女工挖的???!" 她的聲音里帶著絕望的急促,"我爺爺說,
建廠的時候偷工減料,地基打得不牢,才有這個空子。"兩人跌跌撞撞跑到倉庫盡頭,
阿芳扳動配電箱側(cè)面的瓷磚,露出僅容一人通過的洞口。洞口里吹出陰冷的風(fēng),
帶著一股濃重的土腥味,像是從墳?zāi)估锎祦淼?。撞擊聲越來越密,門板上的裂縫里,
無數(shù)根電線正蠕動著擠進來,在地面上形成銀色的河流,所過之處,
水泥地面被腐蝕出細(xì)密的紋路。"你先走!" 林美玲把阿芳推進洞口,
鋼管在手里微微顫抖。她聽見身后傳來布料撕裂的聲音,
轉(zhuǎn)頭看見老王的手臂已經(jīng)從門縫里伸進來 —— 那截 "手臂" 其實是根粗壯的電纜,
絕緣層剝開的地方,露出的銅芯正在緩慢蠕動,像無數(shù)條細(xì)小的金屬蟲子。
鋼管砸下去的瞬間,電線突然暴起,像活蛇般纏住林美玲的手腕。灼燒感順著皮膚蔓延,
她看見自己的手腕正在變色 —— 青紫色的紋路順著血管游走,
在皮膚表面形成電路板般的圖案,甚至能看到類似焊點的凸起。口袋里的平安符突然發(fā)燙。
黃紙在掌心燃燒起來,白光刺破黑暗的瞬間,電線發(fā)出 "滋滋" 的慘叫,
像被焊槍燙過的錫絲般蜷縮。老王的哀嚎從門縫里擠進來,混雜著金屬融化的氣味,
那聲音不似人聲,更像是某種機器的故障警報。林美玲趁機鉆進洞口,
身后的倉庫傳來齒輪轉(zhuǎn)動的聲響,還有無數(shù)細(xì)碎的腳步聲,像被喚醒的亡靈正在集結(jié),
追趕著她的腳步。通道里彌漫著潮濕的霉味,還夾雜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林美玲匍匐前進時,指尖觸到黏膩的墻壁,那觸感像是某種生物的皮膚,帶著微微的溫度。
應(yīng)急燈的光線從入口處漫進來,照亮墻壁上密密麻麻的劃痕 —— 深淺不一的指甲印里,
嵌著些細(xì)碎的東西:褪色的紐扣、斷裂的發(fā)卡、還有半片染著紅指甲的指甲蓋,
那些指甲蓋的邊緣都帶著不規(guī)則的缺口,像是被硬生生扯下來的。"阿芳?" 她喊了一聲,
回聲在狹窄的通道里撞出嗡嗡的聲響,震得耳朵發(fā)麻。前方?jīng)]有回應(yīng),
只有水滴落在金屬上的 "嗒嗒" 聲,像秒表在倒計時,每一聲都精準(zhǔn)地敲在神經(jīng)上。
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屏幕亮起的瞬間,
林美玲看見自己映在上面的臉 —— 右眼角的劃痕已經(jīng)變成深紫色,像道縫合的傷口,
傷口周圍的皮膚呈現(xiàn)出電路板般的紋路。屏幕上跳動的號碼沒有歸屬地,
只有一串詭異的數(shù)字:0101001,像二進制代碼,不斷閃爍著,仿佛在傳遞某種信息。
她按下接聽鍵的瞬間,
電流的雜音里傳來熟悉的旋律 —— 是廠區(qū)廣播每天放的《甜蜜蜜》,
只是調(diào)子被拉得極長,每個音符都像女人的哀鳴,充滿了痛苦和絕望。
那旋律似乎能穿透骨髓,讓血液都變得冰冷。"找到你了..." 老王的聲音突然響起,
卻帶著阿芳的尖細(xì),兩種聲音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和聲,
"你的正極線松了... 要焊緊... 焊在機器上就好了..."林美玲猛地掛斷電話,
卻發(fā)現(xiàn)屏幕上的自己還在笑。嘴角咧開的弧度越來越大,直到耳根處裂開細(xì)小的口子,
黑色的液體從里面滲出來,在屏幕上匯成蜿蜒的小溪,那液體在屏幕上流動的軌跡,
竟然和流水線上的線路圖一模一樣。通道前方的黑暗里,傳來拖把頭敲擊地面的聲音。
"篤、篤、篤",節(jié)奏和她的心跳漸漸重合,形成詭異的節(jié)奏,
讓她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操控著。林美玲往前爬了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