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門掩上,拆油紙,里面是父親的字條,比先前那張短很多,只有兩句:“若有半本,
可護。若無,則保命。左臺許,辰前?!蔽野炎謸崞?,紙下的桌面發(fā)冷。沈在后面站住,
讀了一遍,說他讓我們兩條路。保命三個字像一塊石頭,往我心口上一壓。我知道,
這話背后是他把最壞的那一步也認下了。他要我活著。
天亮之后,我和沈分頭去找弟弟。母親說他昨夜不見人影,可能去求了舊識。
我們一路問到書肆,又從書肆問到鋪子,到了午時仍無消息。有人說見他往北巷跑,
又有人說看他在橋下避雨。到了橋下,只有一灘沒干的泥。
一個賣糖人的孩子說夜里看見有人拽著個穿青布褂的少年上了馬車,車尾掛著鹽務的小旗子。
孩子說的時候眼睛亮亮的,好像在講戲。我聽得心里泛出一陣冷,
他的每一個字都像敲在顱骨上。
回到茶鋪,母親已燒退了一點,臉色白里透粉,眼睛卻紅。她抓住我的袖口問,
我把那孩子的話說了,她的肩膀微微顫,嘴唇抿成一條線。她沒有哭,只說,別去換。
我的心“砰”地一撞,明白她指什么。我點頭,喉嚨里咸得說不出話。
午后起了小雨,細得像針。屋檐漏了一線水,落在地上,一點一點敲,像滴在心上。
沈收撿了一只舊斗笠讓我戴上,說一會兒辰前我們?nèi)ビ^德門。那門是御史進出的便門,
每日辰前有一刻開合。我們要賭這一刻。他又說,刑部那邊的人不會閑著,
很可能也守在那里攔。我們把路線在桌上比了一遍,從巷子到門,再從門到便道,
哪一處可能撞見人,哪一處可以繞過。他說這些的時候聲音很平,平得像在說明日的天氣。
我知道,他把能想的都想了,再往后就是天命。
掌柜在旁邊遞上一碗姜湯,暖意不大,卻讓指尖的冷退了一退。
我把油紙里那張字條又攤出來,用布包起。沈握住我的手,在我指根上打了一個小結(jié),
說這一次你只需跟著我,別回頭。母親看著我們,眼里像有火,又像沒有。我走到她面前,
她把我的額頭按在她肩上,手一下一下地撫我的后背,像我小時候發(fā)熱時那樣。她低聲說,
去。聲音不大,卻像一根釘,釘進我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