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點砸在江心臉上,像細小的冰針。她蜷縮在警局冰冷的塑料椅上,濕透的衣服緊貼著皮膚,帶來一陣陣刺骨的寒意。那本深藍色的日記本,被裹在她同樣濕透的外套里,緊貼著她的胸口,像一塊沉重的、燃燒的烙鐵。每一次心跳,都震得它微微發(fā)燙。
“……地下室里有證據(jù),就在有眼睛圖案的墻后面,用那把‘眼睛’鑰匙就能打開?!?/p>
照片背面的字跡在她腦海中灼燒。趙霞的聲音,跨越了二十年的死亡,在她耳邊尖叫:去地下室!去打開那面墻!
“江小姐?江小姐!”
一個溫和但帶著職業(yè)性疲憊的聲音將她從混亂的思緒里拽出來。江心猛地抬頭,對上一雙關(guān)切的眼睛。是負責給她做筆錄的年輕警察,姓張。他遞過來一杯熱水,杯口氤氳著熱氣。
“喝點熱水,暖和一下。你剛才說……發(fā)現(xiàn)了一本日記?關(guān)于二十年前趙霞的案子?”張警官的語氣帶著謹慎的探究,顯然,一個縱火現(xiàn)場幸存者提供的、涉及陳年舊案的證詞,需要格外審慎。
江心的手指緊緊攥著紙杯,關(guān)節(jié)泛白。她喉嚨干澀,深吸一口氣,將裹著日記本的外套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打開。深藍色的封皮暴露在警局刺眼的白熾燈下,邊緣的磨損訴說著時光的沉重。
“是。在閣樓里發(fā)現(xiàn)的。趙霞的日記。還有……那個失蹤的房客留下的血書,都指向……”她頓了頓,聲音因激動和寒冷而微微發(fā)顫,“二十年前,趙霞不是自殺。她是被謀殺的。被趙老太的弟弟推下樓。趙老太……知情,并且包庇了他。”
張警官的眉頭緊緊鎖起,眼神瞬間變得銳利。他戴上手套,極其小心地接過日記本,翻開了第一頁。發(fā)黃脆弱的紙頁上,娟秀的字跡記錄著一個年輕女孩的日常,直到某一頁,字跡開始變得憤怒、絕望。
“……他又來了!那個惡魔!他以為媽媽不在家就能為所欲為!他偷了媽媽保險柜里的錢!我看到了!我要去告訴媽媽!我要讓他坐牢!”
“媽媽……媽媽她竟然讓我不要說!她說那是她唯一的弟弟,是家里的頂梁柱……她說錢沒了可以再掙,名聲壞了就全完了……她讓我閉嘴!她怎么能這樣?!”
“他知道了……他看我的眼神像毒蛇……我好怕……”
張警官翻動紙頁的速度越來越慢,臉色也愈發(fā)凝重。當翻到最后一頁,看到那張照片和背面的留言時,他的呼吸明顯一滯。他抬起頭,目光如炬地看向江心:“‘地下室里有證據(jù)’?‘眼睛圖案的墻’?”
“對!”江心急切地點頭,從濕漉漉的口袋里掏出那把刻著獨眼圖案的黃銅鑰匙,“就是這把鑰匙!她說的‘眼睛’鑰匙!”
鑰匙在燈光下泛著幽冷的銅光,那只獨眼圖案仿佛活了過來,冷冷地注視著在場的每一個人。
“張隊!”一個警察匆匆推門進來,手里拿著幾張報告,“現(xiàn)場初步勘查結(jié)果?;鹪创_定是人為縱火,使用了助燃劑,集中在二樓和三樓。起火點……就在江小姐房間門口附近。另外,我們在三樓失蹤房客的房間發(fā)現(xiàn)了大量血跡殘留,初步判斷……他可能已經(jīng)遭遇不測。”
張警官的拳頭猛地攥緊了,指節(jié)發(fā)出咯咯的輕響。他看向江心,眼神復(fù)雜:“趙老太呢?有她的蹤跡嗎?”
“沒有?!边M來的警察搖頭,“火勢太大,我們沖進去時,只在一樓客廳發(fā)現(xiàn)了這個?!彼f過來一個燒焦變形的塑料小瓶,瓶身上殘留的標簽依稀可辨——“治療帕金森病藥物”。
江心的心猛地一沉。趙老太!她白天那悲傷無助、步履蹣跚的樣子瞬間被火光中那張猙獰的臉取代。她不僅縱火,還拿走了房客的藥!那個可憐的人……
“立刻!”張警官猛地站起,聲音斬釘截鐵,“一隊人繼續(xù)滅火和現(xiàn)場勘查,尋找失蹤房客!另一隊,跟我去老宅!搜查地下室!帶上破拆工具!”他抓起桌上的日記本和鑰匙,“江小姐,你也來,我們需要你指認位置?!?/p>
警車刺耳的鳴笛劃破了雨夜。當江心再次站在那棟被大火肆虐過的老宅前時,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三層小樓如同一個巨大的、燒焦的骷髏。外墻的常春藤只剩下焦黑的藤蔓,無力地垂掛著。窗戶大多碎裂,黑洞洞的窟窿里,還在冒出縷縷青煙??諝饫飶浡鴿庵氐慕购丁⑺鸵环N難以言喻的、物質(zhì)燃燒后的死亡氣息。
二樓她房間的位置,整個屋頂幾乎塌陷下去,燒得只剩下焦黑的框架。三樓的窗戶更是只剩下一個扭曲的破洞。消防水帶像巨蟒般盤踞在濕漉漉的地面上,高壓水槍仍在對著余燼噴水,發(fā)出巨大的轟鳴。
張警官面色嚴峻,指揮著技術(shù)警員和消防員:“小心!結(jié)構(gòu)不穩(wěn)!目標,地下室入口!”
地下室的入口在一樓廚房后面,被一堆雜物和廢棄的櫥柜擋著,布滿灰塵和蛛網(wǎng),顯然很久沒人動過。警員們迅速清理開障礙物,露出了一扇厚重的、銹跡斑斑的鐵門。門上沒有任何標記,只有一把同樣銹蝕的大鐵鎖。
“破拆!”張警官下令。
液壓鉗的轟鳴聲響起,火星四濺。那把老舊的鐵鎖在強力下應(yīng)聲而斷。
“吱嘎——”令人牙酸的摩擦聲中,沉重的鐵門被緩緩?fù)崎_。一股更加陰冷、潮濕、混雜著泥土和霉菌腐朽氣息的氣流撲面而來,仿佛打開了塵封百年的墓穴。
強光手電的光柱刺破了地下室的黑暗。這是一個低矮、狹長的空間,堆滿了各種早已廢棄的雜物:破舊的家具、蒙塵的壇壇罐罐、生銹的工具……空氣凝滯得讓人窒息。
“眼睛圖案的墻!”江心的聲音在空曠的地下室里帶著回音,她緊張地用手電光掃視著四周斑駁的墻壁。
“在這里!”一個警員喊道。
所有人的光束瞬間匯聚到地下室最深處的一面墻上。那面墻看起來和周圍別無二致,但仔細看去,在靠近地面的位置,一塊大約半米見方的墻皮剝落得尤其厲害,露出了里面深色的磚塊。而就在那剝落的邊緣,在灰塵和濕氣的侵蝕下,一個模糊的、由某種深色涂料(或許是早已干涸的血跡?)描繪出的圖案,若隱若現(xiàn)!
那是一只巨大、扭曲、充滿了無盡怨毒的眼睛!眼瞳的位置,赫然是一個凹陷下去的、形狀奇特的鎖孔!鎖孔的形狀,正與江心手中那把獨眼鑰匙的齒紋,嚴絲合縫!
“就是它!”江心的心跳如擂鼓,將鑰匙遞了過去。
張警官接過鑰匙,深吸一口氣,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視下,小心翼翼地將鑰匙插入那個詭異的鎖孔。鑰匙進入得非常順暢,仿佛它天生就該屬于這里。
他手腕用力,向右轉(zhuǎn)動。
“咔噠……咔噠咔噠……”
一陣沉悶、仿佛來自地底深處的機械轉(zhuǎn)動聲響起,在寂靜的地下室里格外清晰!緊接著,那塊描繪著巨大眼睛的方形墻壁,竟然無聲無息地向內(nèi)凹陷進去,然后像一扇小門般,向旁邊滑開了!
一個黑黢黢的壁龕暴露在強光之下!
里面沒有金銀財寶,沒有駭人骸骨。只有一樣東西——
一個用厚實的、防水的油布包裹著的,方方正正的物體。
張警官戴上手套,極其小心地將它取出。油布包裹得很嚴密。他一層層打開。
里面是一個老式的、深棕色的硬皮賬本。賬本的封皮上沒有任何文字,只有一個小小的、燙金的獨眼圖案,與鑰匙上的如出一轍。
張警官翻開賬本。里面是密密麻麻的、用鋼筆記錄的賬目。日期跨度很大,有些字跡已經(jīng)模糊。但翻到中間部分,幾頁被重點標注的賬目赫然在目!上面清晰記錄著大筆資金的異常流動,收款人簽名處,是一個潦草但能辨認的名字——趙智民(趙老太的弟弟)。旁邊還有幾行小字備注,詳細記錄了款項來源的非法性(走私、詐騙等)。
鐵證如山!
“找到了!”張警官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激動,“這是趙老太弟弟的犯罪證據(jù)!趙霞當年發(fā)現(xiàn)的,就是這個!她就是因為這個……”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憤怒與沉重。
“趙老太呢?”江心的聲音有些發(fā)飄,巨大的精神沖擊和劫后余生的疲憊讓她感到一陣眩暈。
“她跑不了!”張警官眼神銳利如刀,對著對講機沉聲下令,“立即發(fā)布通緝令!目標趙智紅(趙老太),及其弟趙智民!封鎖所有交通要道!”
就在這時,一個警員從外面匆匆跑下地下室,臉色極其難看:“張隊!我們在清理二樓書房廢墟時……發(fā)現(xiàn)了……發(fā)現(xiàn)了人體殘?。〕醪脚袛唷赡芫褪悄莻€失蹤的房客!”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攫住了江心。那個留下血書、試圖揭露真相的作家……終究沒能逃過……
她踉蹌一步,靠在冰冷的墻壁上,目光無意識地掃過地下室入口的方向。外面,警燈閃爍的紅藍光芒交替映照進來,在濕漉漉的地面和殘破的墻壁上投下變幻的光影。
就在那片光影交錯的邊緣,地下室入口那扇被強行破開的鐵門旁邊,一個極其模糊、半透明的輪廓,在警燈閃爍的間隙里,似乎……微微晃動了一下。
江心猛地睜大了眼睛。
那輪廓……像是一個年輕女孩的身影。穿著她記憶中舊照片上的那件格子連衣裙。身影非常淡,仿佛隨時會消散在空氣里。
光影再次閃爍。
那個身影抬起了一只模糊的手臂,指向地下室入口外——指向那棟燃燒過的、如同巨大墓碑般矗立在雨夜中的老宅。
然后,那只抬起的手,極其輕微地、幅度極小地……擺了擺。
仿佛……是在告別。
江心的呼吸瞬間停滯。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和釋然混雜著涌上心頭,堵住了她的喉嚨。她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光影再次交替。
那個模糊的身影,如同被風吹散的輕煙,徹底消失了。原地,只剩下警燈冷酷閃爍的紅藍光芒,以及空氣中彌漫的、揮之不去的焦糊與死亡的氣息。
雨,還在下。冰冷地敲打著廢墟,沖刷著罪惡,也洗刷著一段被掩埋了二十年的、血與淚的真相。江心靠在冰冷的墻上,閉上眼睛,滾燙的淚水終于滑落臉頰,混入冰冷的雨水之中。她緊緊握著口袋里那把冰冷的獨眼鑰匙,仿佛握著一塊沉甸甸的墓碑。